这个百人队的骁果原是裴行俨精心挑选的悍勇之徒,如今都配备了马匹兵器,又经过了月余的训练配合,早已不是乌合之众,这般气势汹汹逼将过来,自有一股凛然杀气。凌云此时却已再无一丝犹豫,一催战马便直接迎了上去。
两下本来便隔得不远,飒露紫眨眼间已冲到骁果队列跟前,当先的几个骁果不假思索地排成扇形,各自举起长矛长戟,七八个寒光闪闪的枪尖锋刃直指凌云的头胸要害,队形配合之下,着实难以躲避。凌云也根本没有躲避,眼见着几个锋刃已到跟前,就听锵然一声刀吟,一道雪亮的刀锋如流水般划过,骁果们只觉得手上一轻,定睛再看,他们手里的兵刃前锋竟然都已在这一刀之下被削为了两段!
这一下,他们心里的惊骇自是非同小可,他们当然看出凌云手里是把宝刀,却万万没想到这刀居然能锋利至此!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凌云的马已逼近了带头的两人,左右两刀直劈这二人头脸,最先的那人反应不及,被刀背直接劈在了肩上,一声惨叫摔落马下;另一个勉强用手里的枪杆挥挡了一下,却也是毫无作用,反而连枪杆都被拍了回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头盔之上,震得他口鼻流血,昏了过去。
凌云一招得手,并不恋战,拨马便转向了旁边的人,她的招数并不出奇,横削直劈,大开大合,只是速度奇快,力道惊人,刀锋过处,竟无人能挡下一招半式,不过数息之间,最早上来这七八人便已全部落马,或呻吟惨叫,或声息皆无。剩下的骁果们不由哗然一声,看着犹自气定神闲的凌云,心里都是一阵发寒。
躲在队伍最后头的宇文承业瞧见这一幕,顿时急了眼,跳脚高声叫道:“你们是不是傻了!跟这李三郎硬拼作甚?有箭的,快用箭去射他,射死他!其余的人,去抓那边那几个,一个都不许放过!就算射不死这李三郎,等把那些人都抓住了,他若是敢不束手就擒,就把那些人一个个砍死给他看!”
裴行俨原是冷眼旁观,心知这些骁果无人能在凌云刀下走上一合,只要看看他们如何被教训就好,但听到宇文承业这一声,心头不由一沉:这也太无耻了,要这么打,李三郎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无用,就算换成是自己……
他心里这念头还没转完,骁果们已是轰然散开,不少人拉弓上箭,瞄向了凌云,另一部分则直奔玄霸等人而去,刀枪剑戟,对准了这几个手无寸铁的人。宇文承业忍不住兴奋地大笑起来:“对,就这样,先射死这李三郎,再杀了他弟弟和那两个贱奴,快射啊……啊!”他最后这声“啊”突然间声音拔高了数倍,尖利得几乎能震破人的耳膜。
所有的人都愕然看了过来。却见宇文承业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黑瘦的身影,正是小鱼。
也不知在这样的混战之中,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队伍最后,一举制住了宇文承业;此时但见她双手扣住了宇文承业的两边臂膀,一拉一扯,宇文承业顿时又惨叫了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凄厉,两条手臂也软软地垂在了身侧,显然已被卸掉了关节。
小鱼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停,膝盖一顶,将宇文承业顶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便用膝盖顶住了他的后心,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拉,将宇文承业上半身都往后弯成了一个弓形,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则是变戏法般多出了一柄细长的短剑,剑尖往下一落,再次指住了宇文承业的眼珠。只是这一回,宇文承业却是连后仰躲避的余地都没有了,甚至连惨叫声都已发不出来。
他仰面朝天,人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张脸上已是青白交加,涕泪横流,下半身的袍子上还迅速出现了一滩可疑的水迹。他的身后,小鱼那张瘦小的黑脸上却始终是一派轻松自在,还好整以暇地抬头瞧了瞧这些骁果,眸子闪亮,笑容愉快,似乎充满了期待。
骁果们见到宇文承业被抓,原是下意识就要冲过来救人的,此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带马后退了几步。他们原本都是市井狠人,杀人见血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什么,对上小鱼的这双亮晶晶的眸子,每个人心底都是一阵战栗,仿佛盯着他们的并不是一个黑瘦的小子,而是噩梦深处的某个凶兽——这头凶兽不但身法诡异,手段狠辣,更重要的是,它是真正的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看生死如儿戏……
就连裴行俨心里都是一寒,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管宇文承业多么可恶,自己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眼前出事!他忙带马上前两步,刚要说话,却见小鱼看了远处的凌云一眼,见凌云向自己摇头,不由也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你们给我听着,你们若是不想让这位三公子变成瞎公子或死公子,就立刻给我滚开,谁敢过来一步,或是轻举妄动一下……”她手上微微一动,那支短剑闪电般划过宇文承业的脖子,却只留下了一圈细细的红痕,随即又指在了宇文承业的眼珠上。
骁果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的声音,谁都知道,如此精准迅捷的一剑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身手面前,他们已是根本没有反抗或算计的余地。裴行俨心头也是愈发凛然,略一掂量眼前的局势,他迅速下了决断,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刻列队离开,到两里之外原地歇息!违抗命令者,斩!”
骁果们此时胆气已寒,本来想投靠的宇文公子此时已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软肉,谁还愿意留下来担惊受怕负责任?当下默不作声地列好了队伍,默不作声地走远了。
小鱼这才收了剑,一脚将宇文承业踹在了地上,撇了撇嘴道:“真真是废物,臭死了,简直污了我的手!”
裴行俨满心无奈,上前要扶起宇文承业,只是手一碰到他的肩膀,他便惨叫不止。裴行俨只得回头看向了凌云,凌云冲小鱼微微点头,小鱼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把拽起了宇文承业,抓着他的胳膊一推一上,在再次响起的惨叫声中,帮他上好了关节。
宇文承业坐在地上,脸上身上都已是一塌糊涂,低着头也不说话。裴行俨再次扶他起来时,他才瞟了裴行俨一眼,目光之中,全是刻骨的怨毒。裴行俨心头不由一震,知道宇文承业只怕把这番吃苦受辱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小鱼在一边也瞅见了,奇道:“咦,你这人真真是不识好歹,今日他可是一直在帮你。”
凌云此时已安顿好了文嬷嬷等人,也带马走了过来,对宇文承业道:“今日看在裴将军的面子上,我先放你一马,日后你若再敢生事,我这小厮别的本领没有,半夜里取人的脑袋倒是不大会失手,三公子若有兴趣试试,我等自然奉陪到底!”
宇文承业低低地“哼”了一声,到底没敢回话,心里隐隐知道,凌云这话只怕并非虚言——适才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人挡在前头,这小厮却能如鬼影般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半夜里要杀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他,他不想再试了!只是……自己今日受辱,固然要怪李三郎他们无法无天,更要怪这裴行俨吃里扒外,不然他们又为何一个个地帮裴行俨说话?待回到洛阳,自己定要把这一切都好好说给祖父听,这番奇耻大辱,李三郎这些人自然不能放过,裴家父子也得拿命来偿!
想到此处,他心头怨毒更深,待听到凌云已在客客气气跟裴行俨道别,他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裴行俨被他刚才那么一看,心里就已觉得不对,此时再看到宇文承业的神情动作,愈发知道事情不妥了。宇文承业背后是宇文述;而宇文述此人最好面子,睚眦必报,如今又正是如日中天,何况再过几日就要兵发辽东,战场之上,父亲还听他调遣……看到凌云已准备带马离开,他心里一横,沉声喝道:“且慢!”点点书库.diandianshu
凌云勒住坐骑,回头问道:“不知裴将军还有何见教?”
裴行俨看着凌云神色温和的干净面孔,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也只能咬紧牙关,一板一眼道:“三郎见谅,裴某今日奉命护送宇文公子,却让他受此折辱,裴某亦有失职之过。唯今之计,只能再向三郎讨教一番,此次不求输赢,但分生死,还请三郎成全!”
裴行俨要跟自己再来一次生死决斗?凌云不由愣住了,一旁的小鱼更忍不住叫道:“你这小将军,怎么也疯了?真真岂有此理,来来来,让小鱼我来给你治治这疯病!”玄霸原已走开几步,听到动静不对,忙也拨马回来,怒道:“裴将军,你这是所为何来?”
裴行俨不由看了宇文承业一眼,却见他蓦然抬头看了过来,眼里满是兴奋和恶意,心头顿时再无一丝侥幸,脸色也愈发冷峻:“职责所在,无可推卸。”
玄霸还要再说,凌云心里却已隐隐明白过来,指了指宇文承业道:“因为他姓宇文?”
裴行俨默然无语,显然是认了。
玄霸奇道:“他姓宇文又如何?”
凌云看着宇文承业那张重新露出了得意之色的面孔,只觉得心头就如压上了一块重石,缓缓道:“因为他被我们这样的平民羞辱,裴将军若是不能给个交代,日后必会被宇文家报复。”
玄霸不假思索道:“我们怎么就是……”说到这里,他猛然意识到,他们现在可不就是平民么?这事还真不好办了,他们是可以一走了之,但这位裴将军显然不行,难道姊姊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可也不能因为这事,他们就搬出国公府的身份,让姊姊输掉这场赌局吧?那可是事关姊姊的终身……
他这里犹豫不已,裴行俨却已翻身下马,向凌云抱手行了一礼。凌云只得下马回礼,心里愈发沉重:裴行俨显然是知道自己马战不如他,不愿占这个便宜,这样坦坦荡荡的人物,自己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吗?就因为她现在不能亮出国公府的身份?
一回头,她看见文嬷嬷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紧张地看向了这边,半边脸犹自肿得高高的——如果她是跟着母亲,就是宇文承业也不敢轻易对她动手吧?
眼见着裴行俨已肃然拔出了腰刀,神色之间,隐隐然已有了一份视死如归的决绝,凌云只觉得心头就如乱麻一般,种种愤怒郁闷不甘,最后都化为了一阵灰心:也许自己是真的太过想当然了,这个世道,终究不是有勇有谋,不求富贵就能好好活下去的……
她微微闭了闭眼,慢慢放开了手里紧握的长刀,正要开口,就听远远有人高声叫道:“住手!住手!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大驿道上,一匹玄色大马正飞奔而来,马上之人看到握刀对峙的裴行俨和李凌云,已是急得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