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庄到鄠县县城并不算远,只是大半的路程都要穿山而行,沿路但见山谷密林,溪水潺潺。一路来时,玄霸还只觉得路途清静,风物清幽,此时再往回走,却是越走越是明白,为何周管事会说田庄地方偏僻,无人愿来了——这山路上下盘旋,着实不算好走,沿路更是人烟稀少,若非寻幽探景,谁愿跑这一趟?
瞧瞧眼前的景色,想想田庄的情形,纵然爱说爱笑如他,一时都只想叹气了。
凌云也比往常更为沉默,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赵家老大自然更是一言不发,闷头赶路。唯有柴绍时不时还会跟车夫攀谈几句。那车夫是积年的庄客,闲时专门赶车办事,因此不但车赶得娴熟,对县里庄上都甚是熟稔,口齿又便给,说起当地的种种传闻,不但柴绍来了兴致,就连玄霸都听住了。
说话之间,一行人不知不觉出了山谷,前头的道路已是一马平川,再走得几步便是昨日到过的三岔路口,路上已瞧得见人烟车马,路边还有个小小的竹棚,棚前的老汉瞧见凌云一行人便笑着招呼道:“诸位娘子郎君,不是昨日才进山么?今日这么早又要去城里了?不如吃碗馄饨再走,都是现成的,不耽误工夫。”
玄霸一早出来,只来得及喝了口面糊汤,此时瞧见竹棚里煮着一锅热汤,有少年人正往外捞着馄饨,香味扑鼻而来,不由愈发觉得肚里空空。车夫便笑道:“娘子郎君们若怕耽误时辰,不如让他们端两碗过来,在马上吃两口便走。”
凌云原是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大概是出了山林,见了人烟,神色倒是舒展了许多,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那老汉得了这一声,忙让少年人端了两碗馄饨出来,满脸堆笑地双手捧起,准备先给凌云和玄霸,凌云的手里的马鞭却往他们身上一指:“你们先吃!”
玄霸手都伸出去了,闻言不由一愣。老汉和少年更是吃惊不小,老汉忙笑道:“娘子真爱说笑,这不是折煞小人么?”
凌云瞧着他淡淡地道:“我不爱说笑。”
玄霸好不纳闷:“阿姊,你这是……这又是什么缘故?”
柴绍皱眉看了看那一脸呆滞的祖孙俩,摇头道:“三娘,你不记得了么,昨日便是他们。”当时他们还在棚子里打了尖问了路,也是这祖孙俩招呼的,并没有丝毫不对之处。凌云之前是跟他提过一句,说这一路或许不会平安,但他冷眼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这山都出了,县城也快到了,她怎么突然发作了起来,而且发作得这般毫无道理?
凌云点头道:“我记得,不然我也瞧不出来,他们是盗匪的探子!”
这话一出,柴绍还未开口,那祖孙俩却是都变了脸色。两人同时退后一步,手里的碗劈头便向凌云扔了过来。凌云手腕一抖,马鞭甩出,一击之下,两只碗倒飞回去,正扣在两人的头上,碗里剩下的那些馄饨热汤也半点都没浪费,浇了他们一头一脸,两人不由捂着脸惨叫了起来。
这声惨叫传出,那小小的棚子仿佛都震了一下,从棚子里、棚子后,变戏法般涌出了十几条大汉,人人手持利刃长棍,将凌云等人围在了当中。
这一下,柴绍和玄霸如何能不明白:凌云说得半点没错,这祖孙俩果然都是探子,而且看这架势,这些匪盗显然是有备而来,就是等着要伏击他们,那他们殷勤送上的吃食……两人不由心头一凛,柴绍拔刀出鞘,玄霸摘弓持丸,指向了这群盗匪。
凌云的神色倒是愈发轻松,瞧了这些人一眼才道:“今日就是你们这些人了?先报上名号吧!”
听她这么一问,那些大汉显然也有些意外,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人冷笑了一声:“我等乃司竹园十八罗汉,你们若是识趣,丢下兵器乖乖跟我等回山,回头只要交够赎金,我等自会分毫不伤地放你们回去,若是不然……”他一横手里的大刀,“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玄霸原还有些后怕的,听到这话,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得很,各位好汉,请你们千万莫要客气,尽管过来便是。”
那些大汉都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有人喝道:“大胆!你莫以为我等不杀妇孺,就不敢把你们如何了!你这小子……”
凌云突然打断了他:“你们不杀妇孺?”酷爱电子书.kuai.
那大汉怒道:“自然不杀!京畿之地,谁不知我司竹园十八罗汉乃是响当当的好汉,专门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你等难道没听说过?”
玄霸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从没听说过。”
那些汉子愈发愤怒,有人刀尖便指向了玄霸,厉声道:“你找死!”
凌云却是点了点头:“好,你们不杀妇孺,今日我也饶你们不死。”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都大笑了起来: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说话也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不等他们笑声停歇,就见凌云手里的马鞭突然间再次飞出,却并没有抽向前头这些大汉,而是横地里卷住了自家车夫的脖子,同时伸臂一探,将他拎了过来,按在了马鞍前头。那车夫被勒得脸色紫胀,待要挣扎,凌云一掌击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他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柴绍不由吓了一跳,脱口道:“三娘……”盗匪当前,她怎么先打上自家人了?
却见那些大汉也是脸色大变,好几个人同时抢了过来,有人高声叫了句:“大哥!”手里的铁头棒“呼”地一声砸向了凌云的头顶。凌云不慌不忙,左手一按马鞍,身子斜飞而下,脚尖正踢在此人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出去;右手夺过铁棍,顺手一扫,正扫在冲在前头的那几人头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等她气定神闲地站在马前时,她的脚下已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人。
剩下的十来个人顿时都呆住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另一边的柴绍也一提缰绳冲了过来,他的坐骑颇为雄健,马蹄踏处,自是人人闪避不及,柴绍在马上顺手挥刀劈下,居高临下,刀带马力,无人能挡他一招半式。
也有人要从边上想要夹击偷袭,却被立在马鞍上掠阵的玄霸一弹打在额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哀叫不绝。
不过片刻工夫,这十八罗汉便成了十八个滚地的葫芦。凌云这才回身将那车夫拽了下来,随手两掌拍醒,扔在地上,与他的兄弟们凑做了一堆。
对于柴绍而言,这种局面原是半点都不稀奇,只是瞧着最后滚过去的车夫,他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凌云:“三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车夫明明就是庄子上的人,这祖孙俩明明毫无可疑之处,凌云却是怎么发现事情不对的。
凌云摇了摇头,并没回答柴绍的话,却是回身瞧着早就吓呆了的赵家老大,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不住,这件事,是我连你们一道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