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从山林里、岩石后乱纷纷钻出来的那数十条身影,凌云的脸色多少有些凝重: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手里的兵器也是刀枪勾剑什么都有,身上却都带着一股凶蛮之气,显然是一群真正的悍匪。
这些人也并没有急着冲上来动手,而是先从路边推出一架鹿角,封住了众人的退路,这才慢慢地包围了上来,队形虽是松松散散,隐隐间却有相互呼应之势,并没有留下什么漏洞。
良叔不由越瞧越是心惊:这架势已绝非寻常的乌合之众,但安阳城附近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彪悍的一股盗匪?都怪他大意了……他上前一步,正要答话,却见凌云已转过头来,目光在他和阿力阿泽身上一扫:“你们,务必护住三郎与何公子!”
良叔吓了一跳:“那娘子你呢?还是让小的来……”
凌云神色平静地打断了他:“我心里有数!”
她的声音并不高,神色也不严厉,良叔却只觉得心头一凛,不由自主便应了低头应了声“诺”,随即才觉得不对:之前他见过娘子郎君轻轻松松地收拾了那些纨绔和家丁,但那些人不论是人数还是气势,如何能跟这帮真正的盗匪相比!自己是国公派来保护娘子郎君去涿郡的,到了这关键时刻,怎么能让娘子来打头阵?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凌云已转头走到小鱼旁边,正面对上了那群盗匪。她的背影挺拔孤峭,宛如出鞘的长剑,自有一份凛冽的锐气。良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回马守在了玄霸身边。
盗匪之中,也有个形貌粗豪的汉子站了出来,厉声喝道:“你们立刻下马,兵器、行李,都不许拿!胆敢耍花招的,别怪我等不客气!”
小鱼自打瞧见这帮人,眼睛便亮得惊人,听到这一句,忙带马上前几步,冲着他兴高采烈地问道:“我们若不耍花招,空着手下了马,你们又当如何?”
开口的人愣了一下才答道:“下马后自要搜身,留下钱财,便可离开。”说完眼睛一扫,看到小七时又补充道,“妇人自己把钱囊首饰拿出来也就罢了。”
小鱼奇道:“你们不抢女人?”
那匪人怒道:“自然不抢,你把我等当什么人了!”说完才意识到有点不对,他落草数年,早已做惯此事,什么人没见过?有求饶的,有怒骂的,有假装害怕伺机反抗的,也有一言不发就开打的,但这么兴致勃勃先要把事情问个清楚的,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上下打量了小鱼几眼,他忍不住问:“你又是什么人?”
小鱼笑眯眯地又上了两步,探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你猜。”
开口的劫匪不由大怒,正要戟指喝骂,他身边的年轻劫匪却轻声叫了句:“二叔!”
这年轻人形貌都十分寻常,一直也不曾开口,但这轻轻一声,却让之前发话的大汉立刻闭了嘴,显然正是这群劫匪的头目。
却见他上前一步,看着众人笑了笑:“诸位坐骑神骏,气度非凡,想来都是英雄人物,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不欲多造杀孽,才跟诸位商量这几句,不然的话……”说着他举手一挥,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两支利箭从山岗上直射而下,贴着凌云和小鱼坐骑的辔头,深深地扎进了土里,两匹马都惊得嘶叫了起来。
凌云抬头一看,心头微凛,小鱼也收了笑脸——山岗之上一高一低地站着两位弓箭手,都已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一个位置略低,离他们不过十几步远,另一个却是居高临下,把控全场,看这两支箭的力道准头,都不是庸手。凌云不由回头看了玄霸一眼,却见玄霸也在打量那两人的位置,轻轻摇了摇头——远的那个已经超出了弹弓的射程!
年轻劫匪哈哈一笑:“怎么样?诸位想清楚了么?我劝诸位也不必心疼这身外之物了,如今这世道,诸位是运道好才会出门先遇到我们,再往前走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别家的人不但会要钱要马,人也不会放过,运道好的话诸位大概还能做个马奴,若是运道不好,你们所有的人,只怕都会变成肉馅!”
抬头看着凌云,他笑微微地扬起了眉:“要钱,还是要命,你们选好了么?”
凌云的目光在众劫匪身上扫了一遍,此时也向他微微一笑:“我选好了。”
那劫匪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开口,凌云已向小鱼点了点头:“拿住他!”转头又对玄霸道:“我要那把弓!”
小鱼大喜过望,不等凌云的话音落地,她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向着领头的劫匪扑了过去——她借着答话往前凑了又凑,为的可不就是这一下!
那年轻的匪首自是知道不好,忙退后一步,伸手拔刀,他身边的人也纷纷拿起刀剑挥了过去,要挡住小鱼。然而就在这刀光剑影之中,但见黑影一晃而过,待他们定睛再看时,小鱼已站在了年轻劫匪的身后,一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短剑正横在他的脖子上,而那匪首手里的钢刀竟是只来得及抽出了一半!
山岗上两名箭手见势不对,忙箭头一转要射小鱼,然而她瘦小的身形已缩在年轻盗匪的身后,根本射不到她。低处的盗匪心里一动,箭尖立马转向了凌云,却见她在马上往前探身,不知在做什么,他略一瞄准正要松手,持弓的手肘却在突然之间剧痛钻心,接着便是脸上一下——玄霸已拿起弹弓,两颗弹丸先后而至,正打在他的手上和脸上。这两下又准又狠,他顿时再也拿不住弓,惨叫一声,松手捂脸,手里的那把强弓直直地落了下来。趣诵小书.oshu.
高处的射手也是一箭射向了凌云,然而凌云已重新翻上马背,一催坐骑来到了崖边,这支箭自然射了个空,他忙又抽了支箭在手,再要射时,却听到了同伴的惨叫声。吃惊之下,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拿着弹弓的玄霸。玄霸也抬头瞧着他,还挑衅地冲他扬了扬手上的弹弓。射手自是大怒,箭尖一转,手上用力,拉弓如月,就要对着玄霸射过去,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松开,耳中就听到了最熟悉的破空之声——原来凌云在马上探身拔出了地上的那支箭,催马到崖边,从马上高高跃起接住了掉下来的强弓。
握弓在手,她并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人在空中便是张弓搭箭,一箭射向了高处。
那位射手也算是身经百战,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有这招,听到风声再想侧身,却是为时已晚,他自己亲手的射出的那支利箭尖啸而来,不偏不倚地射中他的右肩,力道之大,带得他整个人都往后摔倒在地。
这番变故来得极快,盗匪们都呆了一下才轰然一声各举刀剑冲了上来。凌云把弓往马鞍上一挂,催马冲了过去,手里长鞭到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那边阿力阿泽良叔等人也各自拔出腰刀,守住了左右两侧,玄霸弹丸连发,无一落空,阿祖则是跳下马来,冲到挡路的滚木乱石处,抱起一棵碗口粗的树干,转身一通乱扫,把想抄后路的十几个人扫得滚做了一团。
不过片刻工夫,几十个盗匪伤的伤,跑的跑,转眼之间,除了落在小鱼手里的年轻匪首,便再也没有能站着的人了。而凌云这边,除了阿祖似乎有点扭到了手腕,旁人都是毫发无伤,队伍正中的何潘仁更是衣袍都没乱,此时好整以暇地瞧着满地乱滚的盗匪,愈发显得风姿超逸。
小鱼见大局已定,松手便推开了匪首,两眼放光道:“来来来,你若不服气,咱们再好好打上一场。我让你三招,如何?”
那匪首在见到凌云那一箭时便知大势已去,此时捂着脖子后退了两步,苦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服气,在下服气得很!各位好汉,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多有冒犯,如今我等已经知错了,还望各位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小鱼上下瞧了他几眼,啧啧两声:“看不出还是个读书汉!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做贼?如今知道求饶了,却不知别人向你们求饶时,你们可曾高抬过贵手?”
匪首连连作揖:“这位小郎君明鉴,我等不过是寻常人,只因这几年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却也不敢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不信各位可以去江湖上打听一声,我太行山鬼岗的人,向来只要钱财,不伤性命,更不曾对人赶尽杀绝。若有半句虚言,各位杀我一百回,我也绝无怨言!”
凌云这时也已收了鞭,提马过来瞧了他两眼。那匪首被她这么一看,全身上下都僵住了,却听她淡淡地道:“我可以放了你们。”
匪首不由大喜,一面向凌云行礼,一面便道:“好汉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他倒是识趣!凌云想了想道:“你们先把路清出来。”
匪首毫不犹豫地起身大声道:“你们听到没有,快去,把路障都搬走,越快越好!”
这些盗匪一多半是伤在凌云和玄霸手里,两人都甚有分寸,这些人看着头破血流,伤却并不算重,此时都已慢慢缓了过来,听到这句吩咐,自是什么都不敢说,龇牙咧嘴地过去一块块地搬开了拦路的石块木料,不多时便清出了一条道来。
匪首向凌云作了个揖,赔笑道:“不知好汉还有什么吩咐?”
凌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霞光早已消失,深蓝色的天幕上已瞧得见一颗颗暗淡的星子,她们眼前的驿路上,拦路的那堆木石已被推到一边,但更远的地方,夜色已静悄悄地笼罩下来,她已经无法看清那路上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了。
沉默片刻,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小鱼,带他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