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头如何热闹纷扰,小环这边依然是一片安静祥和。阿哲还在午睡,小小的院子里,就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莫姨娘原是一肚子的火气,走进院门后却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待到瞧见依旧眉目柔顺、言语安静的小环,她的脸上的恼怒之色已收了大半,只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凉飕飕的带着冷风:“你倒真是坐得住!如今那位李家娘子就要回府了,这府里人人都欢天喜地,恨不得掏出心肝来讨她欢心,你呢?你又给你的这位主母准备了什么大礼?”
小环却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姨娘就别笑话我了,我能准备什么大礼?也就是能做点针线。可如今娘子还在服丧,不好给她做什么新衣裳,我前些日子才找周嬷嬷要了尺寸,给娘子做了两双鞋出来,也算表表心意。别的物件,总要两三个月以后才好送。”
莫姨娘愣了一下,随即撑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哎呦,我说你怎么坐得这么稳呢!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好容易止住了笑,她身子往前一探,盯着小环轻声道,“你是算着她还要给她那个短命阿弟服丧,回来也做不了什么是不是?那你可就算错了!你没瞧见外头的灯笼门帘都换了么?她这是已经脱了丧服,要回来跟大郎好好过日子了!”
小环愕然抬头,脱口道:“不是九个月么?这才过了半年……”对着莫姨娘讥讽的笑脸,她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喃喃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莫姨娘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明白!按理说,娘家兄弟过世是该服九个月大功,可兄弟又不是父母,你见过谁出嫁后正正经经给每个娘家兄弟都守满九个月的?要是这样,那些兄弟多的女人,还过不过日子了?何况我还打听了一下,那位李三郎过世时还没到十六岁生辰,只能算是夭折。就算按照礼法来,李三娘都不用服满九个月!你可别忘了,如今她已年过二十,以前再是疼爱这个弟弟,如今都嫁了人了,难不成还能为了死掉的弟弟继续耽搁时日?”
小环脸色变幻,到底还是慢慢镇定了下来,点头柔声道:“姨娘说得是,是我想差了,娘子她早些回来才是正礼,回头我便给娘子做两身夏日的衣裳。”
莫姨娘意外地打量了小环几眼,撇着嘴冷笑了一声:“你看清楚些,大郎没在这屋里,你在我面前扮什么贤良淑德?敢情以前那哭哭啼啼活不下去的人,都是我?”
小环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以前是以前。娘子她,不一样。”
莫姨娘的脸色蓦然阴了下来,李三娘当然不一样,就连二郎……想到柴青提到“阿嫂”时的热切神色和看向自己时的嫌弃目光,她心里那股邪火又腾地蹿了上来,语气里的愤恨再也压抑不住:“那是!以前的那些人都是不入流的莺莺燕燕,只会撒娇卖痴;这位却是明媒正娶的柴家主母,嫁妆丰厚,手段了得,你的那些手段,的确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不过你可别忘了,正因为她有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本事,等她一旦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跟,再生出个嫡子来,你和阿哲还能有立足的地方?这些世家贵女是什么嘴脸,我还不知道!没在后院站稳之前,各个那叫一个大度宽容,等到自己有了孩子,拢住了夫君,再对付起前头的女人孩子来,手段比谁都狠,有多少人被她们收拾,有多少人被她们连累,却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你更别忘了,阿哲可是大郎的长子!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阿哲想一想!”
小环低头听着,听到最后,却还是苦笑了一下,轻声接过了莫姨娘的话头:“我就是在为阿哲着想!姨娘难道忘了,是她救了阿哲的命,我若恩将仇报,日后阿哲会怎么看我?”
莫姨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什么恩将仇报?若不是她,阿哲根本不会中那什么漆毒!她肯出手,也不过是为了在大郎面前显摆本事罢了。结果你也瞧见了,大郎被她降得服服帖帖的,这半年,她在城外住着,大郎不就见天的往外跑,就算回了府,也是酒肉不沾,丝竹不闻,就是你这里,他也没来过夜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死了兄弟呢!如今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了,你就等着看吧,看日后大郎还肯不肯多看你一眼!”
小环依旧低着头,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白,就连扶着案几的手指都渐渐颤抖了起来。
莫姨娘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几分:“小环,你也知道,这半年来,府里早就成了他们李家人的天下,姨娘如今只是个多余的闲人,可我好歹还有二郎,大不了再熬几年,分家出去。你呢?你打算熬多少年?你觉得在这种世家贵女手下,你真能熬出头来?还有大郎……”
她的话没说完,小环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姨娘,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姨娘以前在这府里过得不痛快,你希望我能过得痛快些,希望我能帮你出掉以前的那些恶气,但如今真的不是以前了,我没这个本事,我只是个下人,我……认命了!
“姨娘,你也认了吧。”
她自来低眉顺眼,很少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人看,但真这么直视过来时,那双眼睛竟是亮得慑人。莫姨娘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后才恼得“腾”地站了起来,冷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我竟是白为你操了这么多年的心,那我就等着看吧,看柴大郎如何跟李三娘双宿双飞,看你如何在这府里过下去!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再来哭着求我!”
甩下这句话,她疾步走出了屋子,新换的帘子险些没被她甩得直飞出去。小环却恍若不见,只是怔怔地瞧着窗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婢女疾步而入,轻声道:“小环姊姊,外头报信说,大郎和娘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环眸子微微一动,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大郎和娘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婢女忙点头道:“正是,他们就快回来了,姊姊要不要带小郎君去迎一迎?”
小环怔了片刻,脸上的迷茫之色终于渐渐退去,像往日般垂着眼笑了笑:“当然要去迎,我去叫阿哲起来,你快给他选身衣裳,要喜庆点的。”
阿哲迷迷糊糊醒来,听说要去接他阿耶和那位“母亲大人”,倒是立时打起了精神,只是他毕竟还小,等折腾着打扮齐整,再走到大门口,柴绍和凌云的车马也已到了门外。柴绍早已翻身下马,凌云也扶着小七的手下了马车。她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不过披帛和腰带都是亮丽的橘色,看去不觉素淡,只觉清新秀雅,和依旧是一身玄衣的柴绍站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
在大门口伸着脖子等了半日的柴青顿时有些傻眼:他家阿嫂,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他期期艾艾地走上前去,正想说话,凌云已一眼扫了过来,目光清冷锐利,隔着轻薄的幕篱也能透出几分锋利之意来。柴青心头一凛,随即便咧着嘴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他忙抱手行礼,亲亲热热地叫了声“阿嫂”。
凌云有些意外,柴绍也诧异地看了柴青一眼,不大明白自家阿弟为何突然这么懂礼了,就是……笑得像个傻子!
在柴青的身后,小环默然垂下了眼帘,她有些明白莫姨娘的怒火是从何而来了。被她牵在手里的阿哲早已忍耐不住,大叫了一声“阿耶”,手上一挣就想往前跑。小环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阿哲,听话,我是怎么教你的?”
阿哲委屈地抬头看着她:“阿娘!”
小环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儿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好好走过去,去给你阿耶和你……你的母亲,好好地行个礼!”
是的,站在府门前的那个女子,才是他的母亲。
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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