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匹战马奔腾而来,那浑厚雄壮的声音足以令大地战栗,山谷震动。就算在人山人海的战场上,这样的震动也足以划破胶着的局面,激起一层层的波纹。
大约是隔得还远,凌云凝神远眺,却看不到奔驰而来的马队,只看到了那震动激起的波纹——就在他们的前方,在包围圈的外侧,盗匪的队伍分明有些乱了,有人在往前拥挤,有人在往外奔逃,而这拥挤和奔散很快就一波接一波地扩散开来,将盗匪们原本还算杂而不乱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晋阳军的前锋里,有人突然大喊起来:“有援军,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这一声,如疾风,如野火,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战场。
身处交战的中心,凌云清晰的感觉到,那烈火般战意在同袍们身上再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而在更远些的地方,盗匪们步伐和动作却明显变得迟缓,甚至是有些凝滞了。
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晋阳军推进的速度蓦然加快,原本死死纠缠着他们的盗匪仿佛突然从无边的泥沼变成了一盘散沙,李渊的帅旗指处,竟是势如破竹。不过是片刻之后,整支队伍便冲出山谷间最狭隘的这一段,而那支及时赶到的援军也终于出现在大家眼前——
“是二公子!”
隔着成千上万的盗匪,那支奔驰来援的马队离晋阳军其实还很有些距离,但那些高大矫健的突厥马和马上黝黑精悍的骑士,却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正是二郎世民和他的两千铁骑。
凌云原已猜到来的是他们,但当真看见了这支队伍,却还是精神为之一振,再多看几眼,这振奋里立时又多了好些讶异和佩服:
世民的马队并没有冲进盗匪的包围圈,而是以一种看似松散的队形,在距离盗匪包围圈数十步外来回穿掠,每次贴近盗匪时便是一轮攒射过去,射完箭立时纵马转到后方,后头的队伍上来又是一轮攒射,如此循环往复。
这些人的骑术都极为精湛,箭法更是精准,在曲折崎岖的山道河岸上来去自如,弓弦响处,箭箭夺命。盗匪们却根本无法靠近马队,只能成为他们的活靶。
这样来回几轮攒射之后,再凶悍的盗匪也被吓得胆气尽丧,见到马蹄迫近自是转身就逃。在他们的身后,箭支的破空声依然在不断响起,随即响起的,是惨叫哀嚎和身躯倒地的不祥动静。这些声音犹如催命的号角,推动着剩下的人拼命奔逃,对自己人推攘劈杀也在所不惜。
待到晋阳军与援军遥遥相望,联手夹击,盗匪的包围圈也终于变成了一泻千里的溃败。世民的马队只要在后头略加追赶,盗匪们便会慌不择路,自相践踏,与适才的穷凶极恶、死缠不退简直不像是同一拨人。
晋阳军气势自是更盛,队形也愈发齐整严密,数千匹战马奔驰向前,顺势将溃逃的盗匪一片片地收割在马蹄和刀枪之下。
不过一刻多钟之后,晋阳军的前锋与世民的马队便汇合在了一起。晋阳军身经百战,盗匪从前面拦截变成往后奔逃,晋阳军的后队便随之变成了前队,乘着盗匪的混乱继续往前掩杀。
凌云回头看着这一幕,从心底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在这半天的工夫里,她亲眼看到了盗匪突如其来的包围和逼近;看到了父亲临危不乱的振作士气、严防死守;更看到了援军到达之后战场形势的瞬间逆转,看到那数万盗匪从悍不畏死转眼间变得溃不成军!
而在这些转变之间,那些她曾在兵书和史料中看到过无数遍的词句,像是“一鼓作气”的“气”,“势不可挡”的“势”,“严阵以待”的“阵”……也终于变成了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振奋,却又让她怅惘,让她莫名地想起了无数往事。
另一边,世民已从队伍里跃马而出,飞奔到李渊跟前,把手里的拓木弓往身上一背,抱手笑道:“阿耶可还安好?世民来迟一步,还请阿耶恕罪!”
李渊早已喜出望外,见世民上前,忙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他自然知道,二郎率队走的是比雀鼠谷更崎岖难行的千里径,眼下却从雀鼠谷南端兜头杀了回来,这两日显然一直在急行军,适才又这么厮杀过一场,劳累可想而知。不过此刻他看去倒是精神奕奕,笑容更是灿烂耀眼。
李渊越看越放心,这才笑着点头:“二郎你来得正好,这些盗匪好生狡诈,居然想伏击大军,多亏你机警,才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李渊的幕僚副将都跟在他身后,此刻自是纷纷赞叹:“二公子真真神机妙算!”“幸亏二郎及时赶到,才没叫盗匪诡计得逞。”
李渊也问道:“二郎,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谷里设伏了?”毕竟按照原计划,世民带队走千里径,是要跟主力骑兵分头并进,到霍邑之后再见机行事。没想到这些盗匪大概提前收到了消息,居然在半路上设下了埋伏,连他们这些人都瞒了过去,世民却能发现不对,竟然掉头赶来了。
世民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谷里设伏,只是在路上探到消息,说盗匪的大队已往鼠雀谷来了,这才从后头追击过来的。”说着便往李渊身后看了一眼,“阿耶,三……三郎他没有受惊吧?”
李渊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凌云回过神来,忙向两人抱了抱手,微笑颔首,示意自己一切都好,无须挂记。
世民也笑着点头回礼,李渊却是摇头叹了口气,只是不等他说出什么,后队那边已有人来报:盗匪那边已收住了阵脚,正在往北边缓缓撤退,要不要继续追击?
要不要追击?都说穷寇莫追,可眼下……李渊不自觉地看了世民一眼。世民的眼睛早已亮了起来:“阿耶,我收到消息后就让人去给后头的大营传信了!”
李渊立刻反应过来,转头便下了令:“重整队形,驱赶流寇!”
这一声军令之后,六千人的骑兵队伍迅速合拢,大队压在中间,世民的轻骑充做两翼,直追在盗匪身后,时不时一阵箭雨过去,却并不短兵相接。果然,不等盗匪发现端倪,留下断后的队伍,前方便传来了更大的厮杀声——晋阳军的步卒也终于赶到了!
听到这动静,六千骑兵再不留力,分头直冲盗匪后军。盗匪的士气本已一挫再挫,再被晋阳军前后夹击,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溃败,半数死伤,半数投降,唯有甄翟儿依旧领着心腹负隅顽抗,但在晋阳铁骑的箭雨之下,最终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战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夕阳也慢慢地沉入了西山,冬日短促的霞光照在山谷之中,将那满地的鲜血残肢照出了一种奇异的艳色。
凌云认认真真地擦干了冷艳锯上沾染的血痕,转头便瞧见了这抹转瞬即逝的霞光,她怔了片刻,抬头看向了西边,看向了那座遮住落日的山脊,心头的怅惘不知不觉间更浓了几分。
山谷的另一头,世民正在向李渊回话,转眸间便瞧见人群外的凌云。她沉默地端坐在飒露紫上,黄昏明净的天空将她的身形勾勒成一道剪影,那线条干净而锐利,就像她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刀,就像她刚才纵马杀敌时那锐不可当的刀势……
世民自来知道他的阿姊英姿飒爽,不输男儿,但在这一刻,也看得怔了怔。
李渊却没留心到凌云,只兴致勃勃地问道:“二郎,你这边是谁探得盗匪进了鼠雀谷的,当给他也记个大功。”
世民目光一凝,微笑了起来:“这个人么,阿耶也是认识的——是小乙。”
确切地说,是小乙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何大萨宝,这才把他带来的消息及时地报给了自己,当时自己也向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萨宝表示过谢意,问过他想要什么回报,他却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三郎,他只希望自己能帮他保密。
在发现何潘仁的消息完全属实时,他当然也有过困惑,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但在这一刻,在看到阿姊的身影时,他仿佛明白了一点点……但阿姊呢,阿姊为什么宁可在外头辛苦奔波,也不愿回到长安?
转头看着父亲,他忍不住问道:“阿耶,阿姊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李渊被问得一愣,转头间,他也瞧见了凌云,眉间眼角的喜悦振奋顿时都凝成了惆怅,半晌才低声道:“二郎,有一件事,你得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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