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再次“哗”地往两边一分,露出了何潘仁那颀长的身影。他一步步走了进来,看去竟比平日更显优雅飘逸。
凌云定了定神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的错觉——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他又换了一身新衣,虽然也是素色长袍,质地却分外轻薄灵动,翻领窄袖,衣袂飘飘,走在这群衣衫不整的壮汉当中,就像是天边的流云落入了泥沼,简直有种惊心动魄的怪诞之感。
粗糙如向老四都被惊得舌头打起了结:“何、何总管?”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吧?这位总管是何等精贵的人物?那穿衣打扮,皇帝老儿都未必有他讲究!再说平日里也没见他动过手啊,最多是他们比试时来看看热闹,还只看最精彩的那几场。如今怎么倒责怪起自己忘记叫他来看角抵了?他也不瞧瞧,他这模样,像是能跟大伙儿一起看角抵的么?
仿佛听到了他的疑问,何潘仁笑吟吟地挑了挑眉:“不就是角抵么,我来陪向兄弟玩玩!”
向老四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下,四周仿佛突然静了下来——不,不是仿佛,在他的四周,大家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被雷劈过般的表情!
在这样安静里,何潘仁轻轻的笑声也变得分外清晰:“怎么,向兄弟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向老四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摇头:“不敢不敢!”他平日里的确不大瞧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但这位何总管……他可不敢得罪!
何潘仁笑道:“那不就结了!”说着他挽起了袖口,又一撩衣袍,将袍角扎进了腰带里,整个人瞬间便多了几分飒爽利落。
凌云深知何潘仁思路清奇,不管出语如何惊人,最后绝不会吃亏;此时才意识到,这次他竟是真的准备跟人角抵了。惊愕之下,她脱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潘仁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自然是要露两手给大伙儿瞧瞧。那骑射刀枪的功夫,有三郎在,我就不献丑了,至于这角抵之术么,三郎还是留给我吧!”
凌云一时简直不知该如何回话。她也知道,何潘仁并非孱弱之辈,但这逞强斗狠,自来不是她的分内之事么?何潘仁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什么时辰居然要他来出头了?然而何潘仁的笑容是如此轻松笃定,一双眸子里就差刻上“你放心”这三个字。凌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叹道:“那你当心些。”
何潘仁微笑颔首:“放心,我不会伤到向兄弟。”
向老四此时也已回过神来,听到这句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大声道:“那我就先在这里多谢总管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已没有客套的必要,当下后退了两步,却也懒得摆出什么姿势,只是站在那里笑道:“何总管,请!”
何潘仁也抱手道了声“请”。他的身量比向老四还高了半寸,宽度却只抵得上向老四的一半,两人对面而站,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个赤身露体,满脸横肉,一个衣袂绝尘,容色如玉,看上去就像一只仙鹤跟一头山猪站在了一起,对比鲜明得近乎滑稽。
众人看得心里好笑,却又不好真的笑出声来,只能互相挤眉弄眼:总管自然是有本事的,但这角抵之戏,却绝不属于他这样的人!
他们正憋得辛苦,却见何潘仁终于动了。他不紧不慢地走上了一步,伸出右手推了推向老四,动作优雅得宛如是在帮他拂去肩头的尘土,向老四自是抱手而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众人终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之中,何潘仁手上又是一推,动作依然不大,力道却重了何止十倍。向老四被推得身子一晃,差点向后转了过去。好在他反应极快,忙不迭脚下一蹬,身子往前一弓,要抵消掉这股推力。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何潘仁放在他肩头的手也同时改推为拉,这一推一拉,力道分寸都巧妙到了极处,向老四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便踉跄着摔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不由“哗”的一声,大多数的人笑容都僵在了脸上:这还没怎么着呢,向老四怎么就往前扑倒了?
凌云倒是瞧得清楚:何潘仁这是先骄敌之心,再借力打力,招数虽然简单,对付向老四这样的人却是足够了。
向老四被摔得懵了片刻,心里也明白过来:自己太轻敌了!他闷声不响地撑地而起,退后两步,弓身抬手,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何潘仁。
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凌云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向老四显然是认真了,何潘仁很难再取巧,而这角抵之术,摔得重了,其实比拳脚更能伤人……她目光一转,上前一步,脚下踩住了一颗石子。
何潘仁却依然是气定神闲。向老四伸手就要搭他的肩膀,却被他连连闪过。只是这场地到底有限,退了几步之后,他已到人群边上。不等人群退开,向老四已抢上了一步,双手终于紧紧搭住了何潘仁的手臂。何潘仁避无可避,翻手也是一搭,两人的胳膊已绞在一处。
向老四等的便是这一刻,当下伸脚何潘仁的腿间一扣,手上使力,要将何潘仁抡倒在地。然而何潘仁却依旧比他快了一步,待他的右腿扣过去时,何潘仁的脚竟一步挪到了他的脚后跟处,手上同时借着他发力的方向一个斜甩,向老四脚下一拌,偌大的身子竟被生生甩了出去,落地时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众人呆了一下,随即便是齐声喝彩——如果说第一次向老四摔得莫名其妙,这一下大家却是看得明明白白,何潘仁绝不是侥幸取胜,的确是技高一筹!
向老四这一下摔得比第一次更重,也摔出了几分真火。他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几步冲到何潘仁跟前,顶牛般弓身往前,要借着自己的力量和体重,彻底压制住何潘仁,再将他掀翻在地。
何潘仁如何能让他得逞?他身形轻灵,几个退步躲闪开来,但等到向老四再上来时,却突然搭住他肩头往前一拉,向老四收势不及,再次扑在了地上。
众人顿时欢声雷动,人人都是又惊又喜:他们的何总管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在一片喝彩声中,凌云也悄悄移开了踩着石子的那只脚。随即才意识到,刚才她大概有点紧张,脚下用力太过,脚底竟已被硌得生疼。不过看着人群里神采飞扬的何潘仁,她一面暗暗嘶气,一面还是笑了起来。
另一边的李八郎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向老四也太废物了,这场较量怎么叫何潘仁赢了去?还赢得这般轻松……看到凌云露出的笑容,他心里一动,扬声笑道:“何总管果然是好本事,却不知总管跟三郎相比,又是谁高谁低?”
何潘仁已伸手拉起了向老四,闻声看了凌云一眼,这才瞧着李八郎笑道:“我比三郎自是颇有不如。”
李八郎“嘿”地笑了一声:“何总管何必过谦?三郎都不曾下过场,总要跟总管比上一次,才能知道输赢吧?”
何潘仁笑着叹了口气:“看不出八郎竟是如此喜欢这角抵之技。”
李八郎心里一喜,连忙点头,却听何潘仁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不如咱俩先切磋切磋?”
李八郎大吃一惊,摇头不迭:“我不是总管的对手,还是不必献丑了。”
何潘仁却是笑得愈发亲切:“八郎何必过谦?你都不曾下过场,总要跟我比上一次,才能知道高低不是?”说完便看向了四周的人群:“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众人见又有热闹可看,自然都跟着起哄,丘行恭此时也瞧出了李八郎的心思,心里不屑,口中便笑道:“八郎你这般爱看角抵,自己是该先上!”向老四更是不耐烦道:“正是,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只劝唆着别人上场,自己却要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李八郎之前拿这一招挤兑凌云时原是得意之极,此时轮到自己,却险些没憋出一口血来。他心里好生后悔,却也推辞不得,只得撩起衣袍,上前比试。
何潘仁对他更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干脆利落的一个过肩摔便结束了比试。李八郎被摔得七荤八素,被何潘仁拉起之后也依旧晕眩不已,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待得他终于清醒过来,却见何潘仁早已不在场上,只有那个叫阿祖的大黑塔傲然站在那里,对着众人闷声道:“别听他胡言乱语,我不会教人,只会摔人,你们若想试试,那就一起上吧!”
场边那几个人相视一眼,果然一道冲了上来,转眼间又纷纷被摔了出去,其余的人则是大声打气、大声喝彩,喧闹声几乎能冲破云霄。
李八郎只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刺耳,四下一看,不但找不到何潘仁的身影,就连凌云都不见了。他转头便问身边的向老四:“何总管和李三郎怎么走了?”
向老四指着阿祖笑道:“何总管说了,他的角抵之术是这阿祖教给他的,还让阿祖留下来教我们,他和三郎有事,我等怎么好留?”
李八郎愈发气闷,原来自己挨了这么狠的一摔,也没能让李三郎下场丢人现眼,那他不是白挨摔了,想来想去,他忍不住咬牙道:“什么有事,我看李三郎根本就是不敢下场比试!”
向老四奇道:“三郎如此胆气,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何总管已发威了,他不愿抢了风头吧?”
李八郎“哼”了一声:“如此胆气?我怎么看不出来!酒也不肯多喝一口,角抵更是场都不敢下,扭扭捏捏,哪有半分男儿气概?”
向老四的脸色顿时彻底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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