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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攻其不备

    盛夏的午后,蝉鸣刺耳,热浪灼心。街道上看不到走动的人影,市坊里听不到喧哗的声音,就连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仿佛陷入了昏沉的睡梦。

    然而在鄠县的东门前,此时却是分外的热闹:城门外,进城的队伍已然排出老远,身披幕篱的女眷,车马连绵的商队,不分贵贱地混在了一起;城门内,守卫的士兵衙役正在挨个盘查,烦躁的喝问声,卑微的乞求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在炎炎烈日下苦等的滋味自然不会好受,然而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却没有人敢催促抱怨——谁都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原先那帮县里的兵丁,而是屈突通的手下,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没办法,谁让屈突通正在司竹园剿匪呢?鄠县又恰好位于长安与司竹园之间,所有长安调拨的粮草辎重都要从这里转运过去,整座县城也因此变成了屈突通的后方和仓房。

    对于鄠县百姓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随着这帮兵丁的入驻,住在城里固然是动辄得咎,一不小心就会被敲髓吸骨;进出城门更是加倍困难,什么午时开门、东进西出种种规矩不说,还要被各种搜检盘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各种没处讲理的倒霉事……

    果然,没过片刻,门洞下又传出了一声呵斥,几个山民模样的人被兵丁们轰了出来,带头的老者被推得仰面摔倒在地,另外几个吓得赶紧去扶。

    那老者显然摔得不轻,挣扎起身后却顾不得满身狼藉,依旧冲着兵丁们作揖不迭:“各位上官,我等当真都是良民,每个月都要来这边拿山货换些粗粮的,跟盗匪决计没有半点干系,不信你们可去问问,粮行的人都认得我们几个。”说完他又向周围的人连连行礼:“各位乡亲,谁能帮我等去市坊的董家米行说上一声,请他们派人过来做个证?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被他恳求的人各个目露同情,却没人应答,倒是他们身后有人小声道:“去也没用,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几个山民自是不愿离开,依旧恳求不止。

    兵丁里的队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都说了让你们滚,没听见么?难不成还得等到我等将你们拿下才甘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者吓得摇头不迭,大约发现恳求的确无用,他的脸色迅速灰暗了下去,却还是努力冲领队赔笑行礼:“小的不敢,小的这就走。”说着便对身后的年轻人道:“算了算了,咱们再辛苦些,把东西拉到长安去卖也是一样。”

    年轻山民满脸忿然,却也只能闷头走到他们那架放满山货的板车跟前。他正要伸手去握车把,面前却突然横过来一柄明晃晃钢刀。

    一位兵丁拔刀拦在了他的前头:“放下!”

    年轻人惊得倒退了一步:“这是我们的东西!”

    队长冷笑了一声:“什么你们的东西?我看这些东西都是贼赃,不追究你们已是开恩,你们还想把东西拉走?”

    年轻人又惊又怒,反驳道:“这车山货是我们好容易攒下,每一样都来得清清白白,如何能是贼赃?”

    老者也哀求道:“各位上官,这真的只是些寻常山货,不是贼赃。如今山下已没法种地,我们只能往深山里去,找些山货来换点粮食盐巴,不然的话,家里的妇人幼儿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们没活路,我们还没活路呢!你们这些山野刁民,果然都是一身匪气,收了你们的赃物,居然还敢啰嗦,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把你们如何么?”

    山民们还要争辩,那队长脸上已露出了几分杀气。协助看守城门的几个衙役相视一眼,有人上来一把推开了他们,嘴里喝道:“别拦路了,给我走远些!”

    看着眼前这几张满是惊惧的黝黑脸孔,他心里暗暗叹气,这几个人自然不是盗匪,但谁让他们带的山货里有几样好东西呢?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事他见得多了。这帮兵丁横竖是剿完匪就会走的,如今是能刮多少是多少,简直比盗匪们还不如,自己和兄弟们却半点都沾不上光,日子还不如从前。再这样下去,别说寻常百姓,就是他们也要过不下去了!

    想到此处,他伸手将几个人推得更远了点,嘴里低声道:“你们快走吧,赶紧走,莫要为了这点东西丢掉性命!”

    老者知道事情不好,不由得老泪纵横:“可咱们没有这些东西,换不来粮食盐巴,日子又该怎么挨下去?老天爷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年轻的山民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板车,那上头的每一张皮毛,每一份山珍,每一条肉干,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从深山里得来,是他们接下来这些日子的指望,凭什么就成了贼赃?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眼见那兵丁就要他们的板车退走,这团怒火终于从他胸口炸了出来:“这是我们的东西,你们这些人才是盗匪!”

    这声嘶吼满是愤怒和绝望,仿佛能刺进了每个人的心头:是啊,这鄠县又不是没被盗匪攻占过,但那些盗匪不但没有抢掠百姓,还给大家留下了满街谷粒。老人们都说,这是他们想给穷人一些粮食,又怕这些人被官府追究,才故意这么做的……相比之下,官兵们进城后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

    那队长也听得呆了一下,随即便是勃然大怒:“给我拿下他!”

    兵丁们不由分说冲上前去,那山民也算年轻矫健,但到底寡不敌众,还是被死死地按住了。另外几个想去救援,也被刀枪逼到了一边。

    这一下,不但城门内的两队守卫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就是城门上的精兵也察觉不对,有人张弓搭箭,指住了下头。城门内外,众人原是低声议论,满腹不平,看到这个架势,顿时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还是那队长冲着赶来的兵丁们挥了挥手:“没什么,就是个小毛贼而已!”

    在众兵丁的哄笑声中,他几步走到山民们跟前,对着年轻的那个抬了抬下巴:“他不是嘴硬么,你们让大伙儿看看,他的这张嘴到底能有多硬!”

    自有兵丁答应一声,拿起刀背就要往这年轻人嘴上狠狠抽去,就在这时,靠近门洞的一辆马车上突然传出一个娇媚的声音:“什么盗匪,哪里有盗匪?”

    这个声音并不算清脆,反而有些微微的沙哑,仿佛一片羽毛拂过众人的耳边,足以让人从耳根痒到心底。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过去,就连那位队长和兵丁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

    却见那车帘打起了半边,正好露出一张带着面纱的雪白脸孔,那面纱将她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然而就是那双眼睛,也已是秾丽如墨画,流转如秋波,眸子缓缓一转,所有的人便都觉得她在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

    那队长被她一瞧,更是忍不住走上了两步。只是没等他开口,那车帘又倏然落了下来,也遮住了那双有如魔力的明眸,他只能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原来不过是些可怜人。”

    队长此时只觉得全身都开始痒了,哪还有心思理会那几个山民?当下挥手让人把那些人押到一旁,自己上前几步,死死地盯住了马车。

    只见这马车颇为精巧华丽,赶车的少年也生得眉清目秀,车边两个护卫,一个是高大黢黑的胡人,一个面相精明的汉人。他一时也摸不准车里人的来路,咳了一声才冲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我等捉拿盗匪,也是女流之辈可以插嘴的?”

    汉人护卫忙抱手笑道:“上官见谅,我等是长安的商户,我家娘子来自异乡,什么都不懂,唐突之处还请上官见谅。今日小的们是来为鄠县的刘公贺寿,一个月前便已约好。”

    队长冷笑着点了点头,他就说刚才看着那美人的打扮肤色有些与众不同,原来是刘家从长安请来的胡姬!那刘家原是鄠县有名的大户,做寿之事也是早就宣扬出来了,他们还借此让刘家狠狠地出了笔血,如今他们应该是没心思做寿了,这胡姬想必是不知道这番变故吧?而他们嘴里的“刘公”,在自己眼里不过是只肥羊而已!

    这样一想,他心头顿时更热,昂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几个,随我进去!”

    护卫低眉顺眼地应诺了一声,马车悠悠然过了门洞。兵丁们都听到了车里人的声音,好些还瞧见了那惊鸿一瞥的艳丽眉目,此时都禁不住围了过来。

    队长清了清嗓子,对车厢里的人扬声道:“下来吧,我要查验查验!”

    马车里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下车给你们查验?那可不成,奴的模样不能被这么多人瞧见,这位上官若要查验,不如让人上车来查,看看奴家有什么不妥。”

    队长半边身子都险些酥掉了,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自己的神色,沉着脸点头说了声:“也罢,那我便亲自来查!”

    说完他一个跨步跳上马车,掀帘便钻了进去,车厢里“扑通”一响,仿佛什么东西撞上了壁板,随即一个黑瘦的婢女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狼狈地跳下了马车。美人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惶然:“哎,哎,这位上官,你别拉我!”

    不知是因为隔着车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队长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低沉:“别动,你好好呆着,让我查查你的身上可有什么夹带。”

    车厢里又是“咚”的一声,美人的声音更是惊慌:“这位上官,你不能这样,不能……”话犹未了,“嘶”的一下仿佛是衣帛裂开的声音,美人尖叫了起来:“你放开我,别这样!”

    叫了几声之后,她的嘴唇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剩下“呜呜”之声。

    这响动暧昧无比,马车边的兵丁们一个个眼珠子几乎没掉出来,有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城楼上的弓箭手也听到了这挣扎尖叫的动静,忍不住低头看了下来——他们这些守城门的,遇到了漂亮娘子,摸上几把,调笑几句都是常事,但这么……猴急,也太过大胆了吧?

    马车边的两个护卫此时脸都僵了,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那赶车的少年更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下颌绷出了刀刻般的线条,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

    兵丁后面等待进城的百姓也都惊得倒吸凉气,有人啧啧感叹,有人愤愤不平,原本排着的队伍自然松散开来,人人都想看看前头的这番香艳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那赶着十几辆马车的商队不知不觉间已靠近了城门。

    眼见着马车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负责守门的校尉原是在阴凉处歇脚,此时终于发觉了不妥,忙大步走了过来,听到马车里的动静,皱眉怒道:“谁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车厢里静了下来,那队长叫了声“等等”,却半晌没有出来,校尉心头大怒,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那车帘,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原本低头站在马车边上少年车夫蓦然抬起头来,手上一甩,那条马鞭如灵蛇般绕上了校尉的脖子,随即他往后一扯,那校尉竟被扯得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

    围着马车的兵丁们都是目瞪口呆,随即才是哗然一声,纷纷拔刀冲了上来。一直低垂着的车帘终于往上一卷,从里头递出了一把长刀。少年顺手拔刀出鞘,足尖一点,如大鹏般掠向了人群,刀光过处,当真是断肢与鲜血齐飞。原本如狼似虎的官兵,在这把长刀跟前,竟如纸糊泥塑一般,转眼便被他杀出了一条真正的血路。

    那汉人侍卫也亮出了武器,跟在少年身后,护住了他的后翼。另一个胡人护卫则是抡起了一根用来顶住城门的粗大木杆,“呼”的一声横扫过来,顿时也扫倒了一大片。

    城楼上的那排弓箭手们自是忙不迭地弯弓搭箭,只是不等箭支射将出去,一道黑影已如青烟般地卷了过来,弓箭手们还未察觉到异样,脖子边上便是一凉,眼前也随即彻底的黑了下去……

    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四散奔逃,而靠近城门的那些马车里则纷纷涌出人影,也有不少原本挑担背柴的汉子回身抽出刀枪,杀了进来。这些人不过百十来个,却是各个身手矫健,杀气逼人,看守城门的数百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整座城门便已彻底易手。数百名守卫不是倒在血泊之中,便是抱头跪在了一旁。

    城头上屈突军的旗帜不知被谁一刀砍断了绳索,那面大旗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转眼就被踩成了一团脏污。

    大队的骑兵很快就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城门,而在队伍的正前方,是一面鄠县百姓并不陌生的旗帜,白底红纹,正中赫然是一个“李”字。

    凌云此时已跳上马背,催马来到了队伍的前方;而何潘仁也终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马车,翻身骑上了他的金色骏马。他的身后,小七揉着腮帮子走了出来——以前她之所以能屡屡帮着凌云姐弟偷跑出去,就是因为会得一手好口技,让下人们都以为姐弟俩还在屋里,这次为了配合何潘仁,她也算是拿出了毕生的功力!

    凌云原是衣襟染血,眉目含霜,凛然宛如杀神,但抬眼看到了这两人,还是忍不住转过头,以免在下一刻笑出声来。

    好在不等她破功,远处已传来了呐喊声——屈突通留在鄠县的数千人马从各个方向杀了过来。

    凌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从远处杀过来的敌人,热血再一次在她的胸口沸腾起来,手里的长刀仿佛也在随之熊熊燃烧。

    马队静默地等在她的身后,所有的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刀枪,等待着她的指令——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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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计这种事,当然只能靠妖妃啦,再加上小七这个配音小能手,直接就能演大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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