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拄着拐翘着左腿从浴室里蹦出来的时候非常烦躁,住院两天而已,这一身消毒水的味道居然擦了三遍都擦不掉。一条腿打着石膏的何方懒得给自己穿衣服,连浴巾都没围一条就从浴室出来了,反正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住。
何方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小心翼翼的跳到床边,慢慢扶着床头的柜子坐了下去,然后把拐杖立到床边挪着身体躺了下去。这一系列看似简单的操作对于打着石膏的他来说那可太艰难了。
常鹏这个烂人居然找人撞他,何方把手臂搭在额头上不屑的想,从床头摸过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出去,想抢生意?那也得看你何爷爷同不同意!
发完信息何方把手机随手丢在一旁,躺在熟悉的床上终于有了些睡意,他已经两天没睡好了,被隔壁病床的大爷洗脑了两天的何方闻着依然环绕在鼻间的消毒水的味道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何方,何方,不许跑太远,一会儿爸爸回来要开饭啦。”
“知道了妈妈,我就在院子里踢一会儿球。”5岁的小何方抱着新足球愉快地对妈妈说着,边说边往院子里跑去。
“啊,我的球!”小何方追着被他踢出院子的足球跑着,“别跑了,我追不上你了,快回来!”足球越跑越远,小何方急得不行。
球滚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小何方终于追上了足球,他开心的弯腰抱起足球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一辆大卡车迎面开了过来,非常快的速度,马上就要撞上他了,小何方瞪大了眼睛,他想躲开,但腿已经不听他的控制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卡车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要撞上了!
小何方紧紧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不要!”
与此同时一阵风吹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小何方听见一声巨响,然后他感到了一阵温暖,像是保姆阿姨放好的一池温暖的洗澡水迎面泼到了他的身上,温暖的液体,带着一阵阵迷人心醉的清香,像是花香又似乎不是,耳边响起一声轻柔的女声:“要小心啊,何方。”
小何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大卡车头在离自己仅仅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头凹陷,沾着血挡风玻璃碎的没有一点完整的地方,顺着驾驶位车门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被正午得阳光烤得滚烫的柏油马路,卡车司机被凹陷的车头挤压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啊!”
何方猛地睁开眼,恐惧使他条件反射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但左腿的疼痛阻止了他。何方疼得倒吸了口气,很快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何方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梦里的画面是他5岁时的真实经历,20年来他时常梦到卡车司机恐怖的死状,但又从未有过一次像今天梦的这么清晰。
何方擡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以前回想起那次的事故时何方常常是混乱的。
他只记得他去追他的足球,然后出了车祸,还有卡车司机的死状。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想起当时的情景,但这一切似乎又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卡车会停在他的面前?为什么卡车的车头会凹陷进去?他感觉到的温暖的液体是什么?他闻到的那阵清香又是什么?还有那句“要小心啊,何方。”究竟是谁对他说的?
何方拧起眉仔细思索,但梦醒了之后那些真实发生过的细节他居然越想越想不清楚,何方一只手向床的另一侧探去,摸索了半天摸到了他的手机,找出许惟的电话拨了出去。
“下午好何总,有什么吩咐?”许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冷漠的像是录制好的外呼机器人。
“帮我查一查我5岁的那场车祸,我要全部的关于车祸的资料。”何方听到许惟的声音勾了勾嘴角。许惟是他的助理兼秘书,办事非常有效率,就是说话永远冷冰冰的,比他还像总经理。
“好的何总,还有其他吩咐吗?”
何方笑了笑:“没有了,给我送晚饭的时候把资料带过来就可以。”
“何总,何老夫人3分钟前吩咐过,给您找了一位保姆在您没有痊愈的时候全权照顾您的饮食和起居。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给您送了软炸里脊和水煮鱼之后被严厉地批评了,何老夫人说我再给您送食物她就把我的年终奖捐给郊区的孤儿院。资料查到后我给您发到邮箱可以吗?”许惟冷静的阐述了一下事情的走向。
何方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知道了,发邮箱吧。”话刚说完许惟就把电话挂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许惟把资料发到了何方的邮箱,何方拿着手机点开查看,看了眼收件时间,不错,每次他需要的东西许惟都会在十分钟左右发给他,效率真的很高。如果能等他先挂电话就好了,何方这样想着。
资料是一个打包的压缩文件,里面有好几个文件夹。
何方点开第一个,这是一份电子报纸,入眼的事故照片让他不适地闭了闭眼,手指动了两下快速翻过那些凹陷的车头的照片,下面的文字几乎都是在分析这场车祸的。
交通局调出的路线监控显示司机是疲劳驾驶,连续驾驶时间超过6小时,事发时没能及时踩下刹车,但车头凹陷的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
许惟发过来的资料里还有一小段录像,何方点开反复看了好几遍,毕竟是二十年前的资料,画面并不清晰,但还是能够看到卡车飞速冲着他开过来时周围没有出现任何阻挡物,但卡车像是撞到了墙一样停在了那里,并且车头瞬间就扁了。
而现场他的身边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可以称为液体的东西,除了卡车司机离他很远的血迹。
何方一个一个文件点下去,除了把当时的情景回忆得更清晰以外,没有发现可以给他解惑的东西。
专家们甚至就这场事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各种言论许惟都发给他了,经典力学解释不了,环境分析学解释不了,侦查结果也没有发现可疑因素。
呵,神他妈的未解之谜啊。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何方把许惟发的所有文件都看完了,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手机突然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的时候何方吓了一跳,看到来电显示何方接了电话,眼里染了些笑意,笑着问了一句:“何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啊?”
何方的奶奶在那边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吩咐不动你,年纪大啦,说了也没人听了。”
“奶奶,您说什么呢,我多听您的话啊。”何方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撑着床慢慢擡了擡腰托着左腿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听说你今天就出院了?在医院多呆两天不行吗?让医生多给你看看啊,回家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谁能及时照顾你啊?”
“奶奶,我就是骨折,医生都说打了石膏没事儿了的。再说我在医院真是睡不好,我隔壁床的那个大爷,就昨天您去跟您聊得挺high的那个,那呼噜跟打雷似的,我可真受不住。回家我还能睡个好觉。”
何方的奶奶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都说了让你住VIP,你非要去普通病房。”
“别啊,我就一骨折我住什么VIP啊,大惊小怪的,留给有需要的人住呗。”何方拿过旁边的枕头垫在自己的腰后面,突然想起许惟的话,“奶奶,您给我请保姆了?”
“是啊,你这腿上打着石膏呢,干什么都不方便,有个保姆能照顾照顾你。”
“是我在医院时候那个护工吗?”何方住院这两天许惟给他请了个挺壮的男护工,扶他这个186的大男人上个洗手间什么的毫不吃力,何方怀疑哪怕他说想要个公主抱男护工也能二话不说瞬间把他举起来。
“不是,他哪会做饭啊,我另请了一个。”何方的奶奶在那边毫不在意地说着。
“我觉得让许惟给我送饭就行,不用特意请个…”会做饭的男护工。
何方话都没说完就被奶奶打断了:“让许惟天天给你送软炸里脊和水煮鱼吗!医生说了要忌口要忌口!什么叫清淡的你不懂啊?啊?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老想着偷吃!何方我跟你说,这个保姆我特别满意,你跟人家好好相处。我看了简历,人家还有什么营养师的证书,就让她给你做营养餐一直吃到你腿痊愈为止!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啊?你这要是落下点病根你让我怎么活啊?”
“奶奶!”何方赶紧打断奶奶卖惨的苗头,何方的奶奶卖惨那可太厉害了。
她能说一个小时最后把她自己都说得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套电视剧里学的,最近喜欢那个吃野菜窝窝头的人设。何方上次被她拉着说了一个小时是因为不肯去相亲,结果老太太说了一堆住山里挖野菜吃冬天没有野菜得啃树皮的故事卖惨。
何方好不容易哄好了老太太带着老太太去吃饭,半路上老太太就跳戏了在:“哎,你说那个窝窝头好吃吗?电视里看着金黄金黄的,我突然就想尝尝。”
何方实在是怕他奶奶再拉着他去吃野菜丸子窝窝头,他才吃了20多年饱饭还没吃够呢,实在是不想去cosplay什么贫苦人生,何方决定换个话题聊聊:“奶奶,您还记得我5岁时候那场车祸吗?”
提到这个何方的奶奶一下子没声了,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你又做噩梦了?”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在家闲着随便想想么,就想起这事儿来了。”
何方的奶奶叹了口气,“那帮警察啊,来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查出个原因来,可苦了我的宝贝孙子了,你那时候小,经历了那样的场面吓得不行,连续两个多月一到晚上就发烧,还做噩梦,真是心疼死我了。”
何方听见奶奶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奶奶肯定是又在拿纸抹眼泪呢,有点后悔问奶奶这件事了,开口安慰道:“奶奶,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着呢么。”
“是啊,那时候真怕你有个什么意外啊,后来有个大师说你得100天才能好,熬过去就好了,果然到了100天的时候你就完全好了。他还说你命好,有贵人替你挡灾。”何方的奶奶又叹了口气,“但愿他说的都准吧。”
何方听到“有贵人替你挡灾”这句话的时候揉着眼睛的手停顿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轻柔的女声。
“你要小心啊,何方。”
奶奶还在那边叮嘱了些什么何方都没听清,隐隐约约记得挂电话前奶奶说保姆会在7点半左右过来。
他脑子很乱,以前奶奶说起这些时候他是不信的,只觉得是那时候自己受了惊吓家里人病急乱投医找了个大师来。
什么100天熬过去就好了何方一直都觉得是个巧合,挡灾什么的他更是从来都没当真过,一个上过名校的新时代大学毕业生,怎么可能相信那些迷信呢?
但今天他梦到了事发当时的情景,他想起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原本记忆模糊的下午现在清晰的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还有那句“你要小心啊,何方”,究竟是谁在跟他说话?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何方还坐在床上思索着,听到门铃声才惊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而且他的肚子在他回过神之后也急促地叫了一声,何方揉了揉肚子,对着卧室的门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回手打开床头灯的时候何方才看见他的拐杖他的第三只腿正躺在离他很远的地板上
何方瞪大了眼睛,拐杖什么时候倒了他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没有拐杖他走不到门口给他的新保姆开门。何方艰难地扭着身子企图把胳膊伸得更长一些,再伸长几厘米他就能摸到他的拐杖了。何方吸了口气再向前用力的时候整个人从床上翻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使他眼前一花,低声骂了出来:“操!”
门铃声又响了,何方趴在地上大喊:“按密码!3073!快点进来扶我一下!”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何方又喊了一嗓子,“3073!快点!”他现在严重怀疑他的腿又断了,快要疼死他了。
听到门外传来“滴滴滴”的按密码的声音何方才松了口气,他把脸慢慢躺回地板上,撑着脖子喊了半天现在脖子已经酸了,只想安心地等着他的会做饭的男保姆进来扶他。
蛟蛟打开门寻着光源走进何方卧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昏暗的床头灯发出微弱的灯光,但足以看清白花花的男人一丝不挂地呈大字形趴在地板上,蛟蛟笑了一声:“需要我帮你吗?”
何方听见开门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轻笑,等等,这个声音似乎…
没等何方分析完就听到来人的说话声,“需要我帮你吗?”
女人?女人!
何方唰地转过头去,由于动作太巨烈了颈椎发出了声音,何方“嘶”了一声,对着视线里模糊不清的女人身影吼了一句:“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