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蛟蛟除了每天起床晚一些和喝水比平时多一些,也没再表现过自己不舒服之类的情绪,看上去也挺精神的,但何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隐隐的不安。
关于她说的那些曾经做过的让他心疼的事情,比起坦诚相对,倒是更像在更加不动声色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因为心疼,所以紧紧拥抱她,忘记了去问她现在为什么会突然虚弱。
因为心疼,所以觉得自己没用,忽视了她现在的突然虚弱也该有原因。
因为心疼,所以久久不能释怀,疏忽了眼下的她不正常的状态。
何方从工作里擡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的女朋友啊,是个爱逞强的家伙,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不是跟他商量,而是尽可能地完全担下来不让他担心,真是个小傻瓜。
何方想了想,拿起手机给唐黛发了个信息。
唐黛被何方约出来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心虚的,一个掉过马甲的人对自己的演技哪还能有绝对的自信,是以他在家磨磨蹭蹭地拉着嘟嘟反复演练了十几遍才出门,等他打车到咖啡厅时何方已经不耐烦地等了他半个多小时了。
看见唐黛终于出现的身影何方扬眉:“唐少爷,几点了!你这是不让我请个午饭不罢休吧?”
唐黛笑着坐在何方对面:“这么明显吗?我要说堵车你信不信啊?”
“别贫,这都几点了还堵车?从你家来这儿的路就没有一条是堵车的。”何方冲着服务员招了招手,“给他一杯大杯美式。”
唐黛一瞪眼:“我什么时候喝过美式!一杯摩卡,三份奶油别放巧克力酱,谢谢。”
何方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说完有用食指点了两下桌面,“说起来,好像是从大二开始你就这么喝了,以前的唐黛还真就喜欢美式。”
唐黛从雪山回来的就一直喝摩卡放三份奶油,当时他这个喝法被何方和许惟嗤之以鼻,他俩一直认为三份奶油的摩卡实在是娘们儿唧唧,直到在某个同学的生日宴会上看到唐黛用小叉子把一块蛋糕上的奶油刮下来一口放进嘴里,当时这一幕何方虽然印象深刻,但也没多想过。
现在想想,一条玄龙,对奶油情有独钟,还有点莫名的反差萌。
唐黛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就不能直说么,非得引起我的愧疚之情。”
何方笑了一声:“哎,怎么这么想我,我是那样的人么,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说完他敛了一点笑意,“阿玄,我曾见过你两次是不是?”
唐黛一怔猛地趴在桌上倾身向前:“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
何方点头,脸上带着点像是在回忆的情绪:“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小酒馆里,我同蛟蛟说过见龙是祥瑞之兆,她就说要送我一份祥瑞,我看到你从云端游走,当真是有些惊艳。”何方停下笑了两声才继续,“第二次,是宫里要给太子选妃,你来送了一张字条给父皇。”
唐黛想到那日姐姐拿着一支毛笔放在指间把玩,歪头笑着问他:“你说,我送他一份不必急着选妃的大礼如何?”
从万年前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唐黛转头看着何方眼里满满的笑意翻了个白眼:“你可千万别说你特地约我出来喝咖啡是为了忆往昔,顺便跟我秀个恩爱。”
何方摇头,扬了下眉切入正题:“蛟蛟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唐黛心里疯狂地咆哮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还露了一丝疑惑:“说什么?”
何方盯着唐黛的脸:“我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儿,好像在背着我做什么,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她。”
唐黛被何方一直盯着脸都要僵了,还没等开口又听到何方说:“你只要告诉我她有没有危险就行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多问。”
能没危险吗?能没危险吗!逆天改命是那么轻松自如的事情吗!
过了很久,唐黛才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阎王,这件事其实我和嘟嘟都不同意的,何方,我也不希望姐姐有危险。”
何方的心沉了沉,蛟蛟果然是在背着他做危险的事情。
夜里趁着蛟蛟睡着了,何方把之前阎王来留下的那张小纸条从衣柜的抽屉里翻了出来,阎王爷说只要握着它睡着就能在梦里见到他。
听起来像是私会情人的法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在这儿给自己找乐子何方也是挺佩服自己的。
何方躺在床上又把手里的纸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条了,他撇了撇嘴,看着不怎么神奇的样子呢,试试再说吧。
握着纸条睡着后何方在梦里感到一阵阴冷,自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居然是漂着的,按照上次蛟蛟带他来找阎王爷的路线,何方一路飘到阎王殿门口,心里把阎王骂了个半死:这阎王心可真大,就给了我一张小小的纸条就说能找到他,幸亏他本身还挺记路的,这要是在阴曹地府迷路了,是不是直接就凉凉了?
来往的鬼差像是看不到何方一样,他这么畅通无阻地飘进了阎王殿,看见了正坐在殿里拿着一支玉簪发呆的阎王,何方心里啧了一声,想着出点什么声音提醒阎王一下免得他突然出现两人都尴尬,他飘到殿里的一个花瓶旁边用手一推。
手直接从花瓶上穿了过去,花瓶纹丝未动。
何方:“……”
阎王爷虽然一直看着玉簪,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早一些。”
何方从花瓶旁边飘过去,跟没看见他手里的玉簪一样,也没跟他绕弯子:“蛟蛟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阎王依旧是那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你若是不来,我会觉得失望,你若是来,我又不知道跟你说了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扯上你们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麻烦。”
何方翻了个白眼:“你别说得这么暧昧,我来我不来的,好像个怨妇,你要不想说还会给我留那个什么破纸条吗?”还是张连地址都懒得写一下白纸条。
阎王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簪子放进袖子里:“何方,我与她相识几万年了,她做这样的决定我是看不过去的,最近我也发觉自己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他顿了顿,“你是怎么发现她不对劲的?”
何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听说过妖会发烧吗?蛟蛟有一天突然额头滚烫,喝了很多水又睡了两天才好,但看她的意思根本不想让我知道,不惜把以前都不愿意告诉我的事儿都说了,就是对现在她在做的事情绝口不提。”
何方眼看着阎王突然收了笑脸,别说,一直温润如玉的阎王收起笑容他看着还挺不习惯。
阎王看着他,表情十分严肃:“她想逆天改命,以妖身做人。”
何方一怔,满脸惊诧地问:“什么玩意儿?”
阎王脸上的严肃又转成了一点茫然:“你想做鬼魂不入轮回让她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她想以妖身做人,哪怕陪你一世的圆满也好。”他拢了拢衣袖,“这种必有一伤的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方没等他说完就淡淡地笑了一声:“因为爱啊。”
看到阎王脸上迷惑更甚,何方垂眸看着桌案上雕刻的精美考究的花纹:“爱就会不一切地想要在一起啊。”说完又认真地问,“阎王爷,逆天改命的话,我能成妖吗?”
阎王诧异地扬眉,无力地擡手抚了抚额头:“真当这天地之间是你的了?逆天改命也是随便改的吗?你一个凡人怎么逆天怎么改命?”
何方皱了皱眉:“那蛟蛟,是不是会很危险?”
阎王点头:“没有人这样做过,谁也不知道后果,她想用剩下的几千条命逆天变成凡人血肉之躯,成功倒是会成功,只是不知道变成凡人之后会不会有些什么后遗症,比如短寿之类的,毕竟她现在只有半颗妖心。况且…”
阎王的语速太慢了,何方等不及他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拧着眉头催了一句:“况且什么?”听起来已经够糟糕的了,不但有个毕竟,还他妈有况且,况且况且况且!火车开了况且况且!
“况且,改命的魂魄能不能入轮回还是个未知数,有可能她做这么大的牺牲,只能陪你一世。”
何方觉得自己有点耳鸣了,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他艰难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魂魄不能入轮回该如何?留在地府吗?”
阎王摇摇头:“留在地府的都是不愿入轮回的,不能入轮回的魂魄,是会魂飞魄散的。”
何方回去的路上飘得没有来时那么轻快,他觉得自己沉重得都快飘不起来了。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他手里紧握着的小纸条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何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阎王爷是真小气,霸占了他的玉簪就给了他一张一次性的小纸条,以后还不准他去阎王殿了呢。
何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心神不宁的连手机都没拿住直接拍在了胸前心脏的位置,他嘶了一声,揉了揉心脏,突然想起阎王的话:“她的妖心已经跟你的魂魄在一起万年之久,却不知道为什么跟你的魂魄融合的很好,现在把妖心分离出来怕是会伤到你,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你看着我也没用,她的妖心只有她能支配,我没办法帮你。”
想到蛟蛟正在做的事情何方揉了揉眉心,一直到洗完澡都没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感动是真的感动,无力也是真的无力,生气的成分也有很多,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蛟蛟。
他从来都不去干涉蛟蛟的事情,但为了他做这种牺牲,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在何方的眼里,蛟蛟现在的行为就跟自残一样,能真正活到万万岁的大妖,几十年的光阴对她来说本该是转瞬即逝的,还可能早夭早逝,就为了跟他相守这么一丁点的时间,怎么想怎么替她不值得。
何德何能,得此青睐。
蛟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何方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她两只手都揉着眼睛,慢悠悠地朝着何方走过去,中途被沙发的边角磕了一下,好几天没有用过妖力的身子被撞得一晃,条件反射地擡手给了沙发角一巴掌。
何方看着蛟蛟这一系列动作,心想:她哪怕是个凡人小姑娘,也一定是凡世间最可爱最招人喜爱的小姑娘。
想完他又赶紧甩了甩头,把脑海里蛟蛟可爱到犯规的形象甩了出去,理智回笼,他必须得跟蛟蛟好好谈谈。
蛟蛟坐到何方身边刚想开口说“早”,突然敏锐地皱了皱眉,地府的阴气传入她的鼻息,这是哪怕不用妖力凭借着蛟龙的本能就能分辨出来的气息。
她悠地转过头:“你去阎王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