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陷地之城天如玉我有特殊沟通技巧青青绿萝裙包养霸王颜依依伊甸园灵希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外国 > 德川家康11·王道无敌 > 第三十章 长安事败

  庆长十八年四月二十六,服部正重从江户出发,于二十八日夜抵骏府。在拜见德川家康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本多正纯府上。

  “在下乃服部正成次子,虽已夜深,然有要事在身,烦请通传。”服部正重请下人如此禀报。

  正重旋被带进正纯的房间,似已睡下的正纯拥被而坐,身披一件羽织,旁无他人。

  “你是正重?”

  “是。”正重稳稳地笑笑,道,“大人可知在下为何前来?”

  本多正纯皱了皱眉头,略带不快地低声道:“是令岳父亡故了?”

  “正是。此事本应首先通知上野守大人。”

  “石见守一生操心啊。”

  “尊意是……”

  “石见守和服部、池田都结了亲,却未留下一句遗言便仙去了。”

  “大人也听说了石见守的一些传闻吧。”

  “哦。”

  “比如说,京城的所司代大人对石见守的做法颇为不安云云。”

  “啊,这我知道。”正纯轻描淡写,随后微微笑了笑,“你既是女婿,自不能置之不理。”

  “是。服部家一心为公,不会偏袒姻亲。”

  “哦?那我问你,世间传说,石见守藏匿了巨额金银以牟私,你欲如何理会?”

  “此事也已传到大御所大人耳内了吧?”

  “你打算掐灭它?”

  “不,在下也听说过这些传言。不过,关于藏匿地点,却无人知之。也许在宅中,也许是哪个村寨。”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传言便是如此。”正重立刻附和。

  正纯又轻轻笑道:“正重,我在问你呢。”

  “实在失礼。关于此事,所司代大人似乎掌握了一些情况,才特意把事情……”

  “板仓胜重?”

  “是。似除了金银外,他连联名状的事也已知悉。”

  “哼!”

  “大人?”

  “他若连这都已知,你最好还是和尊夫人分开,便无人会怀疑服部一门的忠诚。”正纯严正道。

  正重突然感到一股怒火腾起。这么看来,一切都很是明白了:恐是有人先一步把岳父的死讯告诉了本多正纯。即使无人暗通,正纯也对岳父中风倒地、可能无法复苏之事甚是清楚。不只如此,正纯恐已相信了世人关于大久保长安牟私的传言,怕正暗自打算弄到那些金银。就算如此,他竟让我夫妻尽快散去,真是其毒如蛇!

  其实,说正纯欲将长安的私藏据为己有,只是正重臆测。正纯实是忠告正重,事已成定局,为了不受到牵连,最好有所准备。

  “唔……”正重有些发呆。

  “明白吗?”正纯继续轻声道,“我不想危及服部一门,也不愿随便找个替死鬼。”

  “是。”

  “大御所大人年事已高,正纯不得不狠心快刀斩乱麻——石见守做事太不规矩了!”

  服部正重屏住气。本多正纯心中的怨恨,似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这对正纯来说,绝非出于私恕。他有自己的志向,若大久保长安站在前面,将他阻挡,就不可容忍此人!

  “这,算是对你特意来通报我的回报。其余诸事,无须多说。”

  “是。”

  “此事你就放在心中,然后再想些应对之方。”

  “在下谨记在心。”

  “石见守的手已经伸到了一些不当交易之中,大御所对此也心知肚明。他曾苦笑道,长安是想与他为难。”

  “这么说,有马修理大夫的事……”

  “是啊!他们秘密勾结,做那些大御所大人最厌恨的买卖,牟取巨利。”

  “就是那些金银、武器之类?”

  正重问得着急,正纯却未直接回答:“不只如此,他还和不良教士往来,被唤作‘洋教大名’,有所图谋。不过,若是只有这些,我也许就算了;但他的手下结党集派,蠢蠢欲动,对此,我焉能置之不理?他们就像丰臣太阁后期的石田治部那般,都是狮子身上的虫子!”

  正重有些怀疑,然而仍认真地点点头。只有本多正纯这样的人,才会首先联想到石田三成。

  “好了,我告诉你——用心听好了!”正纯伸手擦了擦烛台上的油。

  服部正重向前略探了探身。

  “你尽快去八王子,待到开始查办的时候,要尽力保护女人孩子。”

  正重咽了一下口水,心想,事情大概已经决定。

  “他的儿子恐已搭救不了,不过还不至于连妇孺也要惩办。只是,也要看你们出力的程度。”

  “是。”

  “嫁出去的人,既已是别人家的人,自然可以留在夫家,孩子们也能偷偷安置在山寨或代官官邸。当然,我也会暗中帮忙,不过还是需要你出力。”

  正重根本未明白正纯的意思,“在下出力?”

  “今晚你就在舍下歇着。明日一早,我把你来通报的消息禀告大御所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水,具体办法路上再想,现在先歇息。”言罢,正纯拍拍手,唤来年轻侍从,把正重带去客房。

  正重终于彻底明白本多正纯的意思,乃是他在客房用完饭后。“啊!原来如此。”他正欲钻进被褥之中时,猛地明白了正纯话中之话:原来……是让我寻找岳父牟私的证据啊!这样一来,便只能祈祷族中的女人和小孩能得些慈悲了。

  作为下属,不得不忖度上司的吩咐,而不论上司的吩咐多么让人不快,也只能恭恭敬敬奉行。若不能掌握任务的实质,别说是白白辛苦,恐怕最后连脑袋也得搬家。

  想明白之后,正重睡不着了。他想先回八王子把来龙去脉和妻子说清楚,她可对外称留在夫家,实际仍在大久保府内。然而,恐怕没法挽救藤十郎和外记等住在八王子的七个男丁了。长安为防万一,把正重召为女婿。但这个女婿在此时却得寻找不利于岳父的证据。战争虽然终于停止,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却仍然不休。本多正纯究竟打算给大久保长安扣上何样的罪名?他说的话颇耐人寻味,因为,若真打算查办长安,罪名和证据俯拾皆是。

  天将大白时,正重方朦胧睡去。

  正重刚刚醒来,正纯已进了骏府本城。虽然正重还有诸疑问,但若因此耽误了禀报,正纯恐怕也会受猜疑。他照正纯吩咐,洗漱后直奔八王子。

  本多正纯一早便入了城,将大久保长安的死讯禀告家康。

  家康眉间顿时阴云密布。“茶阿,把线香点上。”吩咐毕,他口中诵着佛号,停下了手中的功课,面向正纯道:“他对继承诸事,一概未说什么?”

  “是。”正纯严肃答道,“请大人令旁人退下。”

  “哦?就让茶阿和侍女……”家康到底点点头,“你们都先退下吧。上野守大人和我有要事相商。”

  最近,家康有意在人前给正纯名字后带上“大人”二字,或是故意如此。近臣们颇感意外,伏身施礼。家康的表情很是严肃。他也是要为日后打算:自己身后,还要多多倚仗正纯。他对正纯非常信任,直到现在,他也经常以“你”或“佐渡”称正纯父亲正信,对正纯却甚为有礼。就这一点来说,颇似丰臣太阁晚年对待石田三成那般。也许为了不让正纯重蹈三成的覆辙,家康甚至在措辞方面都很是注意。

  “服部正重说什么?”只剩下二人时,家康说话又恢复了常态。

  “大人,这和所司代板仓大人、成濑、安藤所想一样,大久保石见守的世评太差。”

  “那么,”家康不动声色,“有了什么证据?”

  “还无证据。不过,本阿弥光悦给所司代送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什么?”

  “一只镶了绿宝石的小盒子,上面绘了秋草图,风格颇似京城的画工宗达。”

  “那小盒怎的了?”

  “小盒之中,放有一份石见守爱妾的书函。”

  “哦。那书函和长安牟私有何关系?”

  “石见守手中有一个和那小盒一样的盒子,里面应该封存着那份联名状。”

  “联名状?什么联名状?”

  本多正纯端言:“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长安那侧室说,联名状便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故意用淡淡的口气,择要点把事情说了。

  然而,即使正纯假装平淡,家康还是大吃一惊。家康吃惊过后,会发生什么,正纯已无法想象。

  “叮——叮——”书架前红毛人赠送的钟表打起了钟点。待钟声响过后,家康道:“正纯。”

  “在。”

  “你再给我慢说一遍,我似有些耳背。”

  “是。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为此缔结的联名状应收于另外一个绿色盒子里,藏于八王子宅邸某处。那上面是这般写的。”

  “忠辉?忠辉!”家康团着身子朝扶几探了探,“联名的都有哪些人?”

  “还不知。那联名状还未找到。”

  “哦。除此之外,那书函上无其他的了?”

  “是。”

  “那么,正纯……板仓、安藤和成濑也都知道了?让他们查一下书函的真伪。”

  “传言让人太意外了。”

  “长安煽动上总介谋反,若真如此,确不……不过,陆奥守……政宗不知此事吗?”

  “这,还……”

  “还只是传言吗?将军知否?土井利胜可知?”

  “还未透露出去。也还非透露的时候,因为眼下这也许不过是传言。”

  “哦。”

  “石见守树敌甚多。若他那个侧室乃是因为私怨而胡言乱语,恐有不妥。”

  “唔。”

  “大久保长安作为金山奉行,使起黄金来有如流水。他甚至召妓去矿山町,荒淫无度,令世人瞠目。正因有这等传言,故人觉得他可能和女人结怨。”正纯的口气愈发淡然,“另,之前被下令切腹的有马晴信,其实还写了一份密状,说自己受石见守秘托,暗中藏匿武器和金银。”

  “正纯!你怎的这般爱绕圈子?”家康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是严厉,“为何不明明白白地说,想搜查八王子宅邸?你心里难道对长安就无判断?”

  罕见地被家康斥责,本多正纯仍如寻常一样,面无惧色。他使劲直起身子,道:“大人让在下意外。世人一直传言,正纯本与大久保长安不甚和睦。”

  “所以你就绕圈子?你认为这样便是为天下好?”

  “在下未这样想,才绕了圈子。若在下之言带有私心,那便成了谗言,将引起万般恶果,只望大人明断,才不敢多言。正纯并无搜查长安宅邸的打算。大人若这样想,正纯今后对长安一事不再有任何看法。”

  “混账!”家康涨红了脸,怒斥道,“别装得那般无谓!退下!退下待命!”

  一瞬间,正纯的眉毛森森立了起来。然而他没出声,只回答了一声“是”单膝下跪,平伏施礼,脸色苍白地退出房间。

  “且等!”家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自从关原合战以来,还未见他流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他斜睨着伏在地上的正纯,道:“好了,退下吧。可以退下了。”

  正纯退下后,家康盯住桌子上摆着的“南无阿弥陀佛”,表情高深莫测。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方道:“叫茶阿来。”在这一时辰中,他所虑的似不只是正纯和长安的事情,他把上总介忠辉、右大臣秀赖、千姬、淀夫人,以及生下了忠辉的茶阿局等人都想了一遍。

  “大人叫妾身?”茶阿局进了房中,看到家康弓着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找人来,叫罗山先生,还有从江户来的柳生又有卫门来!”

  “罗山先生和柳生先生?”

  “对。我想听听年轻后生的见解。虽说我现在无欲无求,却并非不能思虑。”

  “大人心里有何事?”

  “跟你说也无用。我非担心什么。”家康又突然道,“长安这厮,死得真是时候!”

  家康对大久保忠邻和本多父子之间的不合已略有所闻。他还知,导致这种不合,直接原因其实不在忠邻,而在长安。长安这人,到底干了多少坏事,恐无法计算。开采金矿逐渐变成了他一人专事。家康并不怕他会隐瞒矿脉不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生性耿直的正纯却认为长安此乃不可容忍的牟私。

  林道春被茶阿局带进来时,家康已恢复了冷静。去岁腊月初九,家康令林道春从江户移居骏府,这也是他为身后打算。乱世遗风逐渐得到了改变,然而伦理道德的确立仍需时日。正世之道在于教化,家康明白这些,然而只有想法势难打破局面。所以,他把林道春叫到身边,早晚和其议事。这次长安的事,家康也想听听他的意思。然而道春来了之后,家康的想法又变了——这毕竟是为政之事。另外,他也不欲使政乱外泄。故,他只是和林道春聊了聊在各藩建立书院一事,便让其回去了。然而,他和随后到来的柳生又右卫门却密谈了约一刻钟。

  “又右卫门,大久保长安死了。”

  宗矩似已知此,眼神复杂地看着家康。

  “上野介大人说,长安的名声很是不好,想查一查他的宅邸。”

  “那……大人同意了?”

  “不,我骂了他。若这般做,本多父子和大久保相模守必势同水火。”

  “是。”

  “日前派阀萌生啊,才当好生安排以后的事。”

  “大人已不欲检视了?”

  家康缓缓摇头,“到了这一步,纸终包不住火。何况,上总介和秀赖也有些牵连。真假尚未知,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故,我要麻烦你。”

  “不敢。”

  “我不让上野介去查,也不让町奉行去查,由我亲白查,故我想让你帮我暗中打探。”言罢,家康把正纯所言一一讲给了又右卫门。

  柳生又右卫门对家康所言丝毫不惊。他现在的官位表面上是“将军府修正”,负责指正兵法,其实乃是被家康派到秀忠身边为谋,其敏锐的判断比剑还要锋利。见又右卫门毫不吃惊,家康心中充满疑问:难道这些风传已到了将军耳中?若真是这样,自己便更加为难了。忠辉和伊达政宗并非全无干系,但秀忠对此却一副淡然之态,不予挂怀。家康便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说完正事,家康突然想试探宗矩。“将军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尽量问得若无其事,而这句话还是令又右卫门的面上紧绷一下。

  “伊达陆奥守去为索德罗求情时……”

  “他说什么?”

  “大久保长安大人和索德罗先生乃是密友,不过双方似都不大信任对方,将军这般说。”

  “唔,互不相信。”

  “更多的,在下也不得而知了。请大人宽谅。”

  “哈哈,宗矩还是这般谨慎啊。好了好了,我也不多问了。我给将军写封信函吧。你就放心调查,休要带任何成见。不过……”说着,家康又有些疑惑,“本阿弥光悦、茶屋四郎次郎,另,有必要的话,所司代、伏见奉行,以及石川丈山等人,我想也可以了解一下。记住,要暗中行事。若乱了天下,我可就保不了你。”

  宗矩似已充分明白了家康的意思,他表情坚定地施礼领命。

  “好,拿杯子来!万万不可让莫须有的传言散布世间,拜托了。”家康又强调了一次,方叫茶阿局端酒盘上来。

  问题变得有些微妙。又右卫门感到家康的视线在回避着茶阿局,不由为之侧然。茶阿局所出六男松平上总介忠辉,微妙地出现在旋涡中心,家康也很无奈。这些风言风语有意无意地扰乱了家康的晚年。事实上,越前的秀康故去时,便曾有过流言。那时,世人以此作为话题,津津乐道。传言说,秀康乃是被家康秘密下令毒杀的,理由自是因为秀康违背家康意志,过于同情秀赖。传言说,秀康少年时成为秀吉公养子,然后继承了结城氏。对他来说,秀吉公遗孤秀赖便是他的兄弟,凡事都当照顾有加,家康却把他看作德川一门的异端。秀康家臣中或许也有这等喜生妄想之人。不过柳生又右卫门对于这些传言只是付诸一笑。但眼下的风言风语,自比之前更为恶劣,稍不留意,恐会闹出乱子来。

  又右卫门接过茶阿局递上的酒杯,莫名地感到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