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成荃的“古建保护协会”办公室。
孟博带着一些朋友离会后，又新吸收了一些会员，包括李俏娣。临近过年，有几个实习生要准备考试来不了，年底也没什么活动，协会突然变得特别冷清。
“想招一些专业的人才，领域越全越好，除了历史、考古、建筑学的，其实挺多专业文保都能用得上，比如园林、地理、社会学、档案学什么的，再要有个专家就更好了……”
“你啥意思啊？嫌弃我没上过大学啊？我种庄稼专业行不行？干家务行不行？城里人不是成天做个饭都要拍视频吗，有啥了不起的，我啥都会做。”
李俏娣在的时候办公室就很热闹，可她家在显平村，每周只有周六能来一次，偶尔下乡的活动她倒是很积极，从头忙到尾不说累。可热情归执情，成荃总是有点发愁，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没有个正经工作？最近经济形势不大好么？
成荃很想给她们安排点事做，可就算加上贸易公司也是坑少萝卜多，更何况成老板的副业也是志愿者，不是收容所啊！但他每次问李俏娣最近在做什么，对方都没好口气，“别老问了，我有事做呢。”
成荃并不知道双胞胎昨天发生的事，董迎春交代唐子末不要说的。迎春并不是认为这样的经历难以启齿，事实上，姐妹俩当天就报了警，而且决定时机合适的时候在网上公开。迎春只是怕成荃可怜她，然后勉为其难地给她一个工作。
成荃看到董迎春情绪低落，好几次想问不敢问，想起前几天她问自己能不能谋职，他直接拒绝了她，猜她可能是因为工作的事对他有点意见。
“……这个也要举报。嗬，真有意思，年代久远的，任其风吹雨淋霉变倒塌；年代近的，看人家保存得好，修一修就想建酒店。这个区的领导穷疯了啊？非得把这么好的会馆抵押出去，这是擅自改变文物用途啊！我们多搜集一些……”唐子末正说一处清代会馆要被征用的事，发现成荃心不在焉。
“你听我说话了吗？”
“没有。”成荃老实回答，轻声问，“你要不要问下你妹，感觉她有事。”
董迎春那会儿正和洪廉商量制作“文保频道”的事，这次是宋教授的大学社团和志愿者协会联合做的活动，要在两个视频平台开“文保课堂”，今天洪廉就是过来商量方案的。
成荃很明白，说是“合作”，其实是宋教授故意给他找活儿干。他的协会要有大学这种更加正式的单位做扶持，仅仅作为民间非法组织是很难立足的。
洪廉爱自作聪明，迎春每次见他两人都要互掐，可迎春越嫌弃、洪廉越爱往她跟前蹭，这大概就是美女的特有魅力了。
但今天不大一样，迎春一直讪讪的，任洪廉大放厥词也没法激起她的斗志，搞得大学生急成红脸，想不到该用什么招数才能让她跟自己吵一吵。
洪廉讨好地送上笑脸：“迎春，你形象好，你出镜讲解，我们做幕后，再找个专业的营销公司做推广，流量肯定好！”
若是以前，迎春肯定杏眼一睁，给他头头是道地讲流量的经验，可她只是先提了一口气，或许是一听营销公司又想到昨日的那个魔窟，有一点泄气，“还是找个大学生吧，我之前被全网攻击，没什么说服力。”
成荃见机赶紧抢人：“我这边还缺个副会长呢，不对，是缺两个：一个负责实践活动和宣传，另一个辛苦一点，要巡查、报道、呼吁、整理上报破坏文物的行为。迎春你看哪个适合你，你就在这里专职，有薪水。”
唐子末心想：你们俩早干啥去了。
洪廉一听急了，“这不行啊，成荃，是我先提的邀请。跟大学合作多好，我们是资源广、渠道正、人才济济；迎春又是青铜器专家的女儿，属于强强联合。我们有经费、有基金，薪水肯定比你高。”
唐子末的心腾地揪起来。
自大丙事件后，迎春很忌讳别人再贴“青铜器专家的女儿”这个标签，那是她的心病。她偷偷看迎春脸色，生怕她被激怒，然而对方丝毫没什么情绪起伏。
成荃也瞪眼睛，“喂？我们协会怎么不‘正’了？”
“你们毕竟是民间志愿者嘛，协会人不多还不稳定，而且专业人才少。迎春能去大学社团工作，将来简历也好看啊，要为她的将来着想。”
“说得好听，你能做得了主？不得宋老师和其他人拍板？”
“宋老师说了，这个项目交给我来主理，怎么做频道都听我的。”
“那你们……”
“你俩好幼稚……”董迎春打断了成荃的话，“这次做‘文保频道’不是两边合作的么，也正好是我喜欢的事，所以想多在这上面下点功夫，我刚想好了，愿意试试。”
唐子末听了，露出老父亲般会心的微笑。
百转千回，迎春还是做到了她最喜欢的工作，她为她开心。迎春这半年的坏运气也该结束了，不管是机会还是她的心态，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昨天经历那样的事，今天迎春不是很快收拾好心情来协会忙乎了吗？要在以前，她没个三五天振作不起来。
洪廉以为自己胜了一局，朝成荃得意地扬扬下巴，以他的心智，大概是猜不到成荃的用意的。成荃愿赌服输，故意说：“那等你们项目完了再说。”
“我们这项目肯定会一直做下去的呀！”洪廉对此十分有信心，“师哥你知道的，咱社团做哪件事都很长久计。建筑班，多少个班了？讲坛多少年了？编著的书，多少本了……”
“行行行，能坚持当然最好了。”
唐子末这时对洪廉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觉得他并没那么讨人厌。再看迎春，她虽然没表现得多么兴奋，可眼角眉梢已是藏不住的喜悦。现在，该轮到她为唐子末操心工作了。
“唐子……姐，你呢，打算咋办？”
“我啊，实在不行就来这……”
这时，在窗户前整理大堆宣传品的李俏娣受不了了，她将手中的纸箱重重放在地上，叉着腰嚷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高中生啦？副会长那工作从来没想过我吗？那些档案、网站、申报啥的我不会，可实践活动我也能组织，宣传我更会！我是没上过大学，可也不是文盲，而且最近还自学英语呐！还有，你们去平沃搞活动那更得靠我，一听你们是外地人的口音，不好办事！”
这边的几个人怔了一怔，忍不住笑了。唐子末提醒她：“俏娣，光这堆人里就有两个人在那儿长大的，我怎么就不会说平沃话了？”
成荃也问：“你不是说你有正式的工作吗？”
“没有，骗你的。你要招我，我就有了。”
“可你又不在市里住，怎么上班？我这边一有事马上就要到的。”
“你要是雇我，我就在这里租个房子。大学城附近不是有那种民房嘛，我问过了，一个月四五百，不贵。”
“你爸妈同意你在城里找工作？”
“不会同意。”李俏娣实话实说，“除了嫁人和生儿子，我做啥事他们也都不同意，所以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也管不住我。”
“可是……”成荃还有很多的考量，李俏娣终归不是满意的人选。他此时的思维是企业老板型的，恨不能员工各个都学历过硬，总觉得俏娣将来面对各行各业的志愿者、甚至是很专业很精英的那波人时，无法服众。
可他转念一想：迎春就能服众吗？自己明明是在双标。
姐妹俩却觉得，李俏娣身上的这股子泼辣劲能干得成事，她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迎春说：“我倒觉得，俏娣比我更适合，她很有气场。”
李俏娣本来还有点嫉妒迎春又好看、又一堆人讨好她，这时羞愧了，责怪自己真是心眼小。迎春明明就是传说中人美心善的姐姐啊！她已忘了自己今年28，马上就要29了，她比双胞胎还都大一岁。
唐子末点头，“我也觉得可以。”她朝成荃眨眨眼，“要不试用三个月？”
就连洪廉这个旁观者也表了态，不过他的小心思一目了然，单纯是怕迎春会留在这里。
成荃在两姐妹的说服下，点头同意了。
李俏娣开心得干活都有力气了，忙乎了一会儿又迫不急待地打开手机找租房房源。一群人忙忙乎乎直到下午两点，成荃交代了李俏娣一些需要准备的人事资料后，因为公司还有事，就提前走了。
唐子末负责给大家叫外卖，刚拿起手机就收到了蔚所长发来的微信，官腔官调：小唐，假休得怎么样？记得周一正常上班！辛苦了。
“说得好像是我要休假似的。”
董迎春看她的脸色有异，凑过来问：“怎么了？要真的失业了啊？”
唐子末惨然一笑，“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