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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这些家人啊(结局)

    平云山上,云栖园的背后,一条人造的瀑布在冬日里结成冰带。冰带并不宽,也不连续,以固体形态点缀在山间,在阳光下熠熠反光。

    这条从山顶倾泻而下的小瀑布是今年夏天才建好的,虽是假的,可还是给平沃县的人们带来许多的希望。黄土高原的景色里往往少一些水的点缀,自从有了它,既然气候最干燥时远看比家里的花洒也大不了多少,平云山却因此而灵动了。

    山下的小村小镇也变得灵动了。

    “说起来也不算全假,我小时候山上是有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了。”唐子末从兜里掏出一幅羊毛手套塞到迎春手里,“戴这双吧,臭美啊戴那么薄的!”

    董继远夫妻的墓碑前比以前多了几束人造花,花里胡哨的,姐妹俩看了忍俊不禁,却也懒得猜是谁送的了。

    “完了,咱俩不是最早的了。”唐子末指着人造花后面的一本书,“有人已经把样书拿过来给爸看了。”

    “应该是申无庸吧,除了他谁还有样书?”

    唐子末是个小抠门,觉得没必要把手里这一本再放上去,转身装包里去了。墓碑前的那一本被装在一个透明文件袋里,看来也是个细心的人,迎春从假花后面抽出书来,用羊毛手套抚了抚封面,对着墓碑说——

    “爸,给你的过年礼物,你看了还行吧?这书出来可不容易呐,你不知道现在书号有多难申请,折腾了两年多!有人为你作序、有人道歉、还有整整两页的签名。你可以不原谅他们,但我和我姐觉得,只有白纸铅字才能为你正一些清名,就都印上了。”

    唐子末补充说:“宣传有噱头,销量也会好。迎春说了,她会借工作便利好好推这本书,得让很多人看见才行。”

    “这是我的台词!”董迎春嗔怪,“你啥时候也有‘销量为王’的思想了?”

    书的封底印着一段文字,是大学里一个老师写的——

    为什么要保护文化遗产?因为没有人在真空中出生,我们所有人都是漫长生物演化和文化历史发展的产物和接受者。这个历史与我们所处的环境一起影响着我们的思想、行为,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而了解我们自身过去的历史则是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老董,你每天守着平云山,发生什么事你肯定也都看到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可也不太乐观,文保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说过,这是趋势,每个文保做得好的国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像我们这样不起眼的小砖小石块还真不少,会一点点做好的。”

    迎春说:“你看这些花,越来越多了,爸没被人忘记。”

    希鲁鲁克死了,他的光芒还照亮着乔巴,乔巴再用光照亮别人。当他匍匐受伤,总有希望从天而降,小人物在特别的环境里能拥有对抗命运的勇气。

    ***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迎春买回来好几种监控设备,硬把早就回家休息的水电师傅喊过来,从家里拉了一根电线到楼道里,要装个高高的摄像头。

    自此,屋里屋外拥有了楼道监控、可视门铃和屋内监控三方位保护的设备。

    “本来不是有一个吗?干吗要换这么多新的?”

    “快过年了呀!”

    “怕小偷年底拼业绩?”唐子末环顾这满目的监控,十分不解,“也不用装这么多。”

    “不是,我们马上就能拿遗产了,我怕二姨夫闹事。听说他最近神出鬼没的,还去找吴律师,我有点怕。多留点证据总是好的。”

    “是哦,三年了哦……”

    岁去如弦吐箭啊!

    唐子末都快忘了当初说的三年约定。姐妹俩同住满三年,直到三十岁继承遗产,然后她会回到平沃县。虽然一开始唐子末是有备而来,深知董继远的用意,可真的到了这一天……

    “怕什么,家里皮壳钢芯的鞭子备着,他要敢来……”心情突然间沉下去,嘻笑怒骂的话也变成干巴巴的,越想藏住心思,脸上越布满窘迫,“他要来……”

    “你怎么啦?是不是后悔答应我要把遗产都给我啦?”

    “什么?啊……”唐子末缓过神来,局促地笑,“没后悔……”

    “干吗吓成那样啊,我又不真要你的。”迎春受她的低气压影响,无意中叹了一口气,倒腾她的摄像头位置去了。

    此后几天便是除夕,姐妹俩过完生日就迈入三十岁的门槛了,迎春哭哭唧唧抱着旧年的日历不撒手。二十九啊!二十九!刚刚还是二字头,怎么就突然三十了呢!

    唐子末也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迎春想找人共鸣年龄的悲伤,哀伤着双眼问她,“你是不是也为逝去的青春而难过?”

    “噗!不是。”唐子末摇摇头,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是怕遗产一分,我就该走了。”

    “去哪儿?”

    “按当初约定的,我该回平沃了。”

    “神经病!你想离开我啊?”迎春先是一愣,接着大骂,“你休想把我一个人丢下,二姨夫来了怎么办?”

    唐子末喜极而泣,“对啊,我哪能走,我还得帮你镇二姨夫那衰神呐!”

    ***

    每当大事来临前,天空必定风雪交加、乌云遮天蔽日,人人脸上惊恐万分。

    但吴律师来的那天以上气象都没有,寒气还是吴律师和诸位亲戚们带进屋的,他们用大衣裹着风而来,走进姐妹俩温暖的屋子,脸都被皴得红红的。

    色彩缤纷的亲情和夸张的吉祥话化成各种过年礼物堆积在客厅一角,再放眼看别处,其他有座位的地方都坐着人。

    “过年好啊!”“过年好!”

    亲戚们彼此说着吉祥话,借着还在正月里的由头拜年,还集中在这一天,你说巧不巧?上一次这么济济一堂还是董继远刚去世的时候呢!

    董迎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和他们说什么吉祥话,便坐到靠近厨房的一把椅子上,一言不发。唐子末笑脸盈盈望向二姨夫,目光如刀,他眼神躲闪瞟向四处,唯独不敢看她。

    大概一年不见了吧,刘承志的脸比古建筑里死灰脱落的墙还难看,头发稀疏如老屋被掀掉房顶。

    “二姨夫果然是有本事的人,这样消息灵通哈?”唐子末扫视众人,再将目光落到刘承志身上,“这个日子比我们记得都清楚。”

    大家打着哈哈,这个春天,再不会有什么比眼前更尴尬的了。

    董迎春和在座的许多人一样无法平静,她的心在突突地狂跳,她也在等这个期待已久的结果,又想快点知道,又怕知道。

    她趁人不注意起身走到窗户前,看楼下成荃的车在静静地候着。他说他不必知道是什么结果,只是怕姐妹俩身陷危险,如果一切安好他自会开车离去。

    一想到这些,董迎春忍不住笑了:唐子末同学怎么会吃亏呢?

    那边唐子末望望迎春,然后决定让吴律师马上宣布,她与这些人多待一分钟都是罪过。

    “公布吧!”

    此言一出,刚刚还聒噪嘈杂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二姨夫的眼珠子更是像要瞪出眼眶,他半张着嘴贪婪地看向吴律师,差点丧失眨眼皮这个功能。

    然而……

    遗嘱的内容让众人大失所望:董继远根本没留下什么钱,更没有传说中价值过亿的古董收藏;姐妹俩共同拥有眼前的房产,另外的钱充其量仅够她们三年日常开销。

    二姨夫张开的嘴巴仿佛回不去了,“啊……啊……弄错了吧?”

    吴律师没理会他的发问,他对这些纷争早已见怪不怪,只向唐子末和董迎春点点头,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该付的律师费用老董几年前都提前付过了,你们约时间办个手续,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说完他便收拾好东西,略过所有人诧异的眼光,离开了屋子。

    “咱姐夫,呵呵,宁愿把钱捐给外人都不给我们留。”二姨气得嘴唇发白,起身便走,“亏我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姐夫。”

    “搞什么啊?特么的!一群傻悲!特么的!”二姨夫这一声骂,把姐妹俩对他的最后一点亲情全骂走了。就在前一天晚上董迎春还说,看在二姨和孩子的份上,想给他们一点生活费。

    在二姨夫怒不可遏想摔门之前,唐子末大声喝止住他:“你敢摔我家门看看?我爸以前因为你欠了高利贷帮你还的几十万你忘了?你再敢骂我家人一句,我可要找律师把那钱都要回来了。”

    二姨夫伸出去抓门的手放了下来,大骂一声“你俩很快也会变成穷鬼”,走了。

    几分钟后,房子里只剩下双胞胎两个人,唐子末笑着朝迎春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傻了啊?”说完又皱皱眉头,“好讨厌,又是一股烟味。”

    董迎春木然地摇摇头。她不是因为二姨夫的无赖而难过,而是爸爸给她们的遗产少得超乎她的想象,她无数次猜过那个数字,少说也得是七位数……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样的失望。

    仿佛过了很久的时间,董迎春终于开口问:“你是不是早知道爸的钱就那么少?”

    “我不知道,但是猜着也不会多,他哪有什么钱啊?”唐子末倒一点都不觉意外,“外界说他卖了什么文物、藏了什么古董,纯粹瞎扯,我从来不信。”

    “我当然也不信,可是……那也太少了……”

    董迎春刚刚已做了半天心里建设,可还是觉得难以相信。不过,她忽然想起二姨的话,似乎一下想明白了。

    爸爸肯定给志愿者或什么文保基金捐过钱。

    “对啊!这个我知道一点,汤姐也说她们协会收到过爸的捐款呢!”

    “我就说嘛……”迎春松了一口气,尽管还是难掩内心的失落。她笑得比黄莲都苦,“怪不得你说要把你那一半也给我呢,肯定早料到就没多少钱,哎,我躺平的梦想又泡汤了!幸好,爸的书也出了,我们还可以赚一点版权费……”

    “迎春……”唐子末突然温柔地打断她。

    “恩?”

    “其实我想把版权费捐给志愿者协会,多招点文保员,多给他们补助,多……”

    董迎春抬手示意唐子末不要说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声长叹更似哀嚎。她再次走到厨房的窗户旁,倚着窗台俯瞰这个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三面环山的城市,晴天时远方的西山隐约可见。西山上有座明代的文真塔,塔所在地势极高,又如擎天巨柱,拾石阶而上可远眺本市全景。以前爸爸常站在这个位置,说是能看到文真塔,迎春都说他夸张,明明什么也看不到。

    迎春小时候陪爸爸妈妈登上去过,那时还没有游人去,伸手触及之处都是翻落的灰尘,她还记得因被灰尘迷了眼而哭鼻子。

    那是她第一次登高远眺,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又不开心,又觉得有点了不起。文真塔后来就不让人上去了,她有时路过会看看那个方向,知道塔下游人如织,塔尖却寂寞而执著。

    “迎春?”唐子末又小心地唤她。

    “咋啊?”

    “我们这次不捐了,咱去旅行,去看国外的古迹和博物馆好不?”

    “捐吧。”迎春目光坚定,“我怎么摊上你们这些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