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天女万事通葆琳那个夏天那个秋天毕飞宇流光之城靡宝将将好九鹭非香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外国 > 碟形世界4:实习女巫和冬神 > 碟形世界4:实习女巫和冬神 第一章 大雪

  暴风雪来临,像锤子一样敲打着群山。天空留不住这么多雪,于是大雪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一座古丘之上,几小时前还可见一小丛荆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雪山。去年这个时候,这里已经开出了几朵报春花,而现在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雪面动了一下。一个苹果大小的东西钻了出来,带出一股烟。一只比兔爪大不了多少的手挥动着驱散了烟雾。

  那是一张怒气冲冲的小蓝脸,头上顶着一堆雪。他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白色莽原。

  “天啊!”他抱怨道,“你们快出来看看!这都是冬神干的好事!赶紧的,再不出来我可要发火了!”

  又有几个小雪堆冒了起来,几颗脑袋钻了出来。

  “哎哟呜——呜——呜——!”其中一个说,“他又找到大块头小巫婆了!”

  第一颗头转向这颗,说:“傻伍莱?”

  “怎么了,罗伯?”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老‘妈呀妈呀’的?”

  “是,罗伯,你说过。”那颗被叫作傻伍莱的头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

  “对不起,罗伯。我情不自禁了。”

  “你真让人失望。”

  “对不起,罗伯。”

  罗伯·无名氏叹了口气:“但恐怕你说得对,伍莱。他的确要来找大块头小巫婆了。现在谁在农场那边看着她?”

  “小刺钉在那边,罗伯。”

  罗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云中饱含着雪,沉甸甸地压在半空。

  “好吧。”他又叹了口气,“是时候去找大英雄了。”

  他把头缩了回去,头顶上的雪像塞子般不偏不倚地落回原处。他消失在视野中,滑入菲戈之丘内部。

  丘洞里十分宽敞,足够让一个人类在正中间站立起来。不过正中间那个洞是用来排烟的,所以你很快就会咳嗽着蹲下。

  内壁上是一层层的廊台,每一层上面都挤满了菲戈。这里平常总是闹哄哄的,但现在却安静得可怕。

  罗伯·无名氏下到底层,向火堆走去,他的妻子珍妮正在那里等着他。她站得笔直,满脸自豪,正是一位菲戈女王应有的样子。但走近之后,他发觉她似乎哭过。罗伯伸出胳膊将她搂在怀里。

  “好啦,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抬起头对听众们说——他们生着蓝色皮肤、红色须发,从上面俯视着他,“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雪。冬神发现了大块头小巫婆——大家安静点!”

  他等到吵闹声和刀剑撞击声平息下来,接着说:“我们不能替她跟冬神战斗!那是她自己的路!我们不能替她走!但是巫中之巫为我们安排了另一条路!一条黑暗之路,十分危险的路!”

  一阵欢呼声响起。菲戈们听到危险就兴奋。

  “很好!”罗伯满意地说,“我准备去把大英雄带来!”

  这话引来了一阵阵笑声。个子最高的大扬高声喊道:“太着急了吧。我们还只给他上了几节英雄课而已。他现在啥也不是!”

  “他会为大块头小巫婆变成大英雄的,就这么定了。”罗伯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所有人出发!都到白垩洞去!给我挖出一条通往地下世界的路来!”

  肯定是冬神干的,蒂凡尼·阿奇对自己说。她站在父亲面前,农舍里冷冰冰的。她能感觉得到,这样的天气哪怕在深冬也不正常,更何况现在已经算是春天了。这是一个挑战,或者只是一个游戏。对冬神而言,这两者区别不大。

  可这不是游戏,因为羊羔正陆续死去。我只有十三岁,而我的父亲,还有很多比我年长的人,却都想要我来做些什么。可我无能为力。冬神又找到了我。他来了,而我的力量太微弱了。

  他们要是逼迫我,也许我会更好受些吧。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在恳求我。我父亲灰白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也在恳求我。我的父亲在恳求我。

  哦,不,他把帽子摘下来了。他摘下了帽子跟我说话!

  他们以为我动动手指头,魔法就会自动冒出来吗?可现在如果我连这点事都不能帮他们做,那我还有什么用呢?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很害怕。女巫是不能害怕的。

  况且这都是我的错。事情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来解决。

  阿奇先生清了清嗓子:“还有,那个……你能不能用魔法把那个驱散,或者还有别的办法吗?为了……大家?”

  光线穿过窗户上厚厚的雪,吃力地爬进房间,照得房间里一切都灰压压的。没有人再去铲掉房屋四周的雪了,费那个劲根本徒劳无益。到处都需要能够拿得动铲子的人,人手远远不够。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整夜整夜地驱赶着那些刚满一岁的家畜,想要确保新生羊羔的安全。在黑暗中,在风雪里。

  这是她的风雪。这是给她的一个信号,一场挑战,一种召唤。

  “好吧。”她说,“我会尽力而为。”

  “好孩子。”父亲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不,我不是好孩子,蒂凡尼想。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们要在棚屋边烧一堆大火。”她大声说,“火一定要大,明白吗?不管你们烧什么,必须一直烧。它会很容易熄灭,但你们一定要让它一直烧。要一直添加燃料,不管发生什么,火绝对不能熄灭。”

  她大声强调“不”字,让它显得格外严重。她不想让大家分心。她披上特里森小姐为她做的厚重的棕色羊毛斗篷,拿下挂在门后的黑色尖顶帽。挤在厨房里的人们同时低低地啊呀一声,有几个人开始后退。我们现在想要一个女巫,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女巫,但是——我们现在要躲开一个女巫。

  这就是尖顶帽的魔力。特里森小姐称之为“柏符”。

  蒂凡尼·阿奇打开门,走进狭窄的通道。那是从堆满雪的院子中挖出来的。大雪堆了两人多高,但起码挡住了最可怕的狂风。那风跟刀子做的一样。

  这是一条通往围场的路,可是已经很难走了。到处都是三四米厚的雪,这条路怎么可能好走呢?又有哪条路不难走呢?

  她在车棚边等着,其他人在雪堤旁又砍又刮。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已经挖了好几个小时了。

  重要的是——

  可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显得冷静自信很重要,保持头脑清醒很重要,别让人看出自己有多害怕也很重要……

  她伸出手,抓住一片雪花,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普通的雪花,天啊。这是他的那种特殊雪花。真可耻。他在嘲弄她。现在她可以恨他了。之前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可现在他正在杀死羊羔。

  她打了个冷战,用斗篷裹住自己。

  “这是我的选择。”她嗓子沙哑,呼出一股白气。她清了清嗓子重新说:“这是我的选择。如果有代价,我选择付出代价。如果要我死,我选择去死。无论结果是什么,这都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

  这不是魔法咒语,这是她在脑中对自己念的咒语。但如果你对自己念咒都不灵光,那你什么魔咒都使不出来。

  寒风刺骨,蒂凡尼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呆呆地看着人们搬运稻草和木柴。火生得很慢,似乎害怕表现出热情。

  她以前不是也施展过吗?好多次了。一旦找准感觉,这个法术并不难。可她之前施展这个法术都是在心情不错的时候,而且顶多只是用厨房的火来暖暖脚而已。不过在理论上,换成一堆大火加一片雪原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对吗?

  对吗?

  火堆开始咆哮。父亲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蒂凡尼吓了一跳。她忘了他的脚步有多轻。

  “那些选择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她也忘了他的耳力有多好。

  “那是……某种巫术。”她回答,尽量不去看他的脸,“所以如果没起作用,那都是我的错。”的确都是我的错,她对自己说。这不公平,但没有人说过这应该公平。

  父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温柔地转过她的头。他的手多么柔软啊,蒂凡尼心想。那是一双大男人的手,却像婴儿般柔软,都是羊毛上那些油脂的缘故。

  “我们其实不应该让你这么做,如果我们……”他说。

  不,你们应该让我这么做,蒂凡尼心想。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然后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说我还没那么厉害。可是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

  还会再有其他羊羔的,她的第二思维说。

  可是现在还没有,对吗?现在这里只有不断死去的羊羔。而它们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我听从了自己双脚的召唤,竟然跑去跟冬神跳舞。

  “我可以做到。”她说。

  他的父亲捏着她的下巴注视着她。

  “你有把握吗,小吉格特?”他说。那是她奶奶给她起的外号。阿奇奶奶从来没有在暴风雪中遗失过一只羊羔。他以前从没这么叫过她。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有把握!”她推开他的手,在泪水夺眶之前把头转向一边。

  “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母亲。”父亲说得很慢,仿佛这些话说起来特别吃力,“可我找不到你弟弟了。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帮忙。阿比丁·斯温德尔说他看见他拿着把小铲子。那个……我觉得他应该没事。不过,留意一下他,好吗?他穿着红色外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看了心碎。小温特沃斯啊,快要七岁了吧,总是跟在大人们身后,总是想要变成大人,总是试图帮忙做点什么。那么小的身体多容易被忽略啊。雪依然下个不停。形状异常的雪花把父亲的肩头染成白色。当世界变成了无底洞,而你在坠落时,想到的总是这些小事。

  这不仅仅是不公平,这是……残忍。

  记住你戴着的帽子!记住你手头的事!平衡!关键在于平衡!把握平衡,不偏不倚,把握平衡!

  蒂凡尼将麻木的手伸向火堆,吸出一股热量。

  “记住,一定不能让火熄灭。”她说。

  “我已经让大家从各处搬来木材了。”父亲说,“我还叫他们把铁匠铺里的煤都搬来了。我们会一直添加燃料的,我向你保证!”

  火焰扭动着被蒂凡尼的双手吸引过去。这个魔法的关键是,关键是,关键是把热量封印起来,带在身边随时吸取,以及保持平衡。别再想其他的事了!

  “我跟你一起——”她的父亲开口了。

  “不!守着这堆火!”蒂凡尼大喊,声音太大了,狂怒中透着恐惧,“照我说的做!”

  今天我不是你的女儿!她在脑中尖叫着,我是你的女巫!我要保护你!

  趁他还没看清她的脸,蒂凡尼转过身去,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跑开了。她沿着开凿出来的小道奔向低处的围场。雪地里被踩出一个个鼓包,新雪落上之后格外滑脚。人们手拿着铲子,个个筋疲力尽,瘫靠在两边的雪堤上,把中间的路腾了出来。

  她来到宽敞些的地方,牧羊人们正在挖雪墙。雪大块大块地落在他们身边。

  “住手!退后!”她的口中在大喊,她的心中在哭泣。

  人们马上服从了她的指示。下命令的人戴着尖顶帽。这样的人可不能违抗。

  记住那种热量……还有平衡……

  这是最纯粹的巫术。没有道具,没有魔杖,没有柏符,没有脑理学,没有障眼法,只看你的能力有多强。

  但有时你不得不哄骗自己。她不是夏姬,也不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她必须倾尽所能。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银马。上面满是油污,真该把它弄弄干净的,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郑重地将银链系在脖子上,就像一位骑士戴上头盔。

  她真该多练习练习。她真该听别人的话。她真该听自己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身体两侧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在她的右手上,一道白色疤痕闪闪发光。

  “雷霆在右,电闪在左。”她念念有词,“烈焰身后,寒霜眼前。”

  她向前走去,走到雪堤之前。她能感到雪堤在吸收身体的热量。顺其自然吧。她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是我的选择。

  “寒霜逝于烈焰。”她低声说道。

  院中的火堆突然变成白色,发出熔炉般的吼声。

  雪墙噼啪作响,爆发出蒸汽,雪块被抛向空中。蒂凡尼慢慢向前走。双手所到之处,雪堤便向后退却,如同阳光驱散薄雾。雪堤遇热而化,形成一条深深的隧道。消散的雪变成冰冷的浓雾,在她身边翻滚缠绕。

  没错!她惨然一笑。就是这样,如果你可以找准感觉,把握正中心,那你就能保持平衡。跷跷板的中间部分是永远也不会移动的。

  雪水已经变得温热,靴子踏过哗哗作响。鲜嫩的青草被压在绵延不绝的暴雪之下,现在又都露了出来。她继续朝着被大雪掩埋的羊圈走过去。

  她的父亲盯着火堆。火焰已经白热,像一座熔炉,风卷残云般吞噬着木材。火堆在他眼前不断坍塌,化作灰烬……

  雪水冲刷着蒂凡尼的靴子。

  没错!但是不要去想!保持平衡!就会有更多热量!烈焰化寒霜!

  一阵咩咩声传了过来。

  绵羊被雪埋住之后,一般都能再活一阵子。不过阿奇奶奶曾经说过,神创造绵羊的时候,一定是忘了给它们装上脑子。羊群稍一受惊就会陷入恐慌,一旦陷入恐慌,它们甚至会踩踏自己的小羊羔。

  母羊和羊羔出现在蒂凡尼眼前,好像被遗落的雕像。它们浑身冒着蒸汽,对身边融化的雪感到疑惑不已。

  蒂凡尼继续前进。她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耳中只听见人们激动的叫喊声。他们跟在她身后,把母羊解救出来,把小羊羔抱在怀里。

  她的父亲正对着其他人大吼。有些人正在劈砍一辆农场拖车,把木头扔进白色的火焰中。另外一些人正从房子里拉出家具,轮子、桌子、稻草包、椅子——火焰吞噬着一切,消耗一空,然后怒吼着想要更多,可是已经没有更多了。

  没有看到红色外套。没有看到红色外套!平衡,平衡。蒂凡尼继续向前,雪不断化成水,一只只羊露了出来,又都被她抛在身后。隧道顶部的雪不断落下,泥水四溅,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新鲜的雪花从洞中飘落,在她头顶融化蒸发。她也视若无睹。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红色。

  烈焰化寒霜!雪化了,他就在那里。她把他拉起来,紧紧抱着他,传给他一些热量。她感到他动了一下,于是蒂凡尼松了一口气:“至少有四十磅【1】重!至少还有四十磅!”

  他咳嗽着睁开双眼。蒂凡尼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融化的雪水。她跑向一个牧羊人,把这男孩送进他怀里。

  “把他带到他母亲那里去!马上!”那个男人被她的怒吼吓坏了,抱起男孩就跑。今天,她是他们的女巫!

  蒂凡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还有很多羊羔要救。

  父亲的外套落在饥饿的火焰上,闪了一下光,然后化成了灰。他准备跟着跳进火堆,可其他人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拽住。他被拉了回来,又踢又喊。

  燧石像黄油一样融化,发出一阵噼啪声,然后又凝固起来。

  火灭了。

  蒂凡尼·阿奇抬起头,看到了冬神的眼睛。

  车棚顶上,小刺钉低声喊道:“天啊!”

  这一切尚未发生,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未来总是有点难以捉摸。任何小事,比如一片雪花飘落或是一把不该掉的勺子掉在地上,都会改变未来的方向。当然,也可能不会。

  一切都始于去年秋季的一天,那天的故事里有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