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神与夏姬一起跳舞,舞蹈永不结束。
冬天永远不死,不会像人那样死。它始于夏夜的一丝秋意,终于春季的一场晚霜。在炎炎夏日,它就会躲进深山老林。
夏天也永远不死。它只会沉入地下。在寒冷的冬天里,嫩芽在庇护所生长,幼苗在枯叶下匍匐。夏天的一部分会躲进沙漠最深处最热的地方,那里的夏季永不终结。
对于动物来说,它们只是天气,只是万物的一部分。但是人类给它们起了名字,如同他们让星空中布满了英雄和猛兽一样,因为这样,它们就成了故事。人类喜欢故事,因为一旦你把事物变成了故事,你就能改变故事,问题就在这里。
夏姬和冬神每年都跳舞,在春季和秋季交换位置。这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直到有一天,某个女孩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在错误的时间闯入了舞蹈之中。
可故事也有生命,它就像一出戏剧。它会逐年上演,如果其中一个角色不是真正的演员,而只是某个闯到舞台上的小姑娘,那就糟糕了。她必须穿上戏服,念着台词,并且企盼着会有个欢乐的结局。你改变故事,哪怕不是有意的,故事也将改变你。
蒂克小姐说的比这多得多,她还用了很多“神人同形同性人格化”之类的词。但最后蒂凡尼脑中就剩下这么个大致的概念。
“所以,我不是女神?”她说。
“真希望我有一块黑板。”蒂克小姐叹了口气,“可惜经不起住水泡,而且粉笔也会湿透。”
“我们认为在舞蹈中,”威得韦克斯奶奶声音洪亮地说,“你和夏姬被弄混了。”
“弄混了?”
“你可能获得了她的一些能力。关于夏姬的神话说,她走过的地方会开花。”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无论何处。”蒂克小姐一板一眼地说。
“什么?”奶奶说,她正在壁炉前走来走去。
“应该是无论她走到何处。”蒂克小姐说,“这样更加……有诗意。”
“哈。”奶奶说,“诗意。”
“那我会因为这个惹上麻烦吗?”蒂凡尼大声问,“还有,真正的夏姬呢?她会生气吗?”
威得韦克斯奶奶停下脚步看着蒂克小姐,她说:“啊,是吧,我们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意思就是我们不知道。”奶奶说,“这就是实情。这事关乎神灵,对吗?不过既然你问起了,没错,他们脾气可能是不太好。”
“我跳舞时没看到她。”蒂凡尼说。
“那你看到冬神了吗?”
“这个……没有。”蒂凡尼说。她怎么描述得出那奇妙的、无尽的、金子般的旋转时刻呢?那已经超越了肉体和思想。不过她似乎的确听到有两个人问:“你是谁?”她穿上鞋子,“呃……那她现在在哪儿?”她一边系鞋带一边问。也许她应该逃跑。
“她也许已经到地底下去躲避冬天了。冬天的时候,夏姬是不会在地面上行走的。”
“直到现在。”奥格奶奶兴奋地说,她看起来挺享受这件事。
“啊,奥格奶奶指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蒂克小姐说,“冬神和夏姬,他们从来没有……”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奥格奶奶。
“除了在跳舞时,他们从来没有相遇过。”奥格奶奶说,“可现在你出现了,他觉得你很像夏姬,而又大无畏地在冬天四处走动,所以你可能……我该怎么说呢?”
“激发了他浪漫的倾向。”蒂克小姐马上说。
“我大概不会那么说。”奥格奶奶说。
“是的,我想你也不会。”威得韦克斯奶奶说,“我知道你会说那种话。”
她说“那种话”几个字时的语气蒂凡尼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那种话说出来估计是什么粗鲁的话。
奥格奶奶站起来,想要露出一副傲慢的神色,可惜她天生一副笑脸,实在很难做到。
“我其实是想让蒂凡尼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来。”说着,她从拥挤的壁炉台上拿下一个装饰品。那是一栋小房子。蒂凡尼之前曾经看到过,它的前面有两个门廊,还有一个戴着大礼帽的小木头人。
“这叫天气屋。”她边说边把东西递给蒂凡尼,“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运作的——里面有些特殊的绳子还是什么的——如果下雨,就会出来一个木头小男人,如果要天晴就会出来一个木头小女人。可他们是绕着一个轴转的,看到了吗?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同时出现,知道吗?永远不能。所以我忍不住会想,当天气转换的时候,如果小男人从眼角瞥见了小女人,而且想要……”
“这跟性有关吗?”蒂凡尼说。
蒂克小姐看着天花板。威得韦克斯奶奶清了清嗓子,奥格奶奶哈哈大笑,连木头小女人似乎都快被她笑得无地自容了。
“性?”她说,“在夏天和冬天之间?真有想法啊。”
“别想……那个。”威得韦克斯奶奶严厉地说。她转向蒂凡尼,“他被你迷住了,就这么回事。我们不知道你身体里有多少夏姬的能力。她可能很虚弱。你必须成为冬天里的夏天,直到冬天结束。”接着,她又生硬地说:“很公平,没有借口。你作了选择,你得到了你选择的东西。”
“我就不能直接去找她,跟她说对不起——”蒂凡尼说。
“不行。古老的神灵可不相信什么对不起。”威得韦克斯奶奶又开始来回走动了,“那个词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空口白话。”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奥格奶奶说,“我想她在看着你,蒂凡尼。她在对她自己说,‘这个穿着我鞋子的轻浮傲慢的小姑娘是谁啊?我们让她穿着走上一英里,看她还喜欢不喜欢!’”
“奥格太太说的可能有点道理。”蒂克小姐正在一页页翻看查芬奇的《神话集》,“神灵们希望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奥格奶奶拍了拍蒂凡尼的手:“如果她想看看你的能力,那就让她看看,蒂凡尼,对不对?就该那样子!让她大吃一惊!”
“您是说让夏姬吗?”蒂凡尼问。
奶奶眨眨眼:“哦,对,也让夏姬大吃一惊!”
蒂克小姐似乎正想哈哈大笑,威得韦克斯奶奶瞪了她一眼,她忍住了。
蒂凡尼叹了口气。能谈论选择当然好,可眼下她没有选择。
“好吧。还可能会有别的什么,除了……我的脚?”
“我正在查。”蒂克小姐还在翻那本书,“这里说她比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美。”
她们一齐看着蒂凡尼。
“你可以试着弄弄头发。”过了一会儿,奥格奶奶说。
“怎么弄?”蒂凡尼说。
“怎么弄都行,真的。”
“除了我的脚和弄弄我的头发之外——”蒂凡尼尖锐地说,“还有别的吗?”
“这里引用了一段古老的卷轴:‘她在四月唤醒了草地,并且在蜂巢中装满了甜甜的蜂蜜。’”蒂克小姐说。
“那种事要我怎么做?”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那种事反正自己也会发生。”蒂克小姐说。
“然后都算作是夏姬的功劳吗?”
“我觉得她只需要存在,那种事就会发生,真的。”蒂克小姐说。
“还有别的吗?”
“有。你必须确保冬天结束。”蒂克小姐说,“当然,还有,处理好跟冬神的关系。”
“那种事我又该怎么做?”
“我们觉得你只要……在场就行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也许时间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场?”蒂凡尼说。
“所有地方,任何地方。”
“奶奶,你的帽子在叫。”蒂凡尼说,“喵喵叫!”
“没有!”威得韦克斯奶奶连忙说。
“叫了。”奥格奶奶说,“我也听到了。”
威得韦克斯奶奶咕哝着拿下了帽子。一只小白猫蜷在她盘得紧紧的发髻旁,在光线中眨着眼。
“我也没办法。”奶奶含糊地说,“要是我把这个讨厌鬼独自留下,它就会钻到梳妆台下面哭啊哭的。”她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像是要看看她们有没有意见,“而且,”她又说,“它能帮我的头保暖。”
在椅子上,古烈波黄色的左眼懒洋洋地睁开了一道缝。
“下来吧,那谁。”奶奶说。她把小猫从头上抱下来放到地板上,“我想奥格太太的厨房里肯定有牛奶。”
“不多。”奥格奶奶说,“估计已经被喝掉了!”
古烈波一直睁着眼睛,开始轻轻地发出不满的叫声。
“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艾斯米?”奥格奶奶说,“古烈波对自己的领地很有保护意识。”
小猫那谁坐在地板上梳理着耳朵。古烈波站了起来,那谁朝它投去天真的一瞥,然后猛地飞跳到它鼻子上,爪子全亮了出来。
“它也一样。”威得韦克斯奶奶说。古烈波从椅子上窜下来,在房间里乱转,然后消失在厨房里。然后传来了一阵平底锅被撞翻的声响,紧接着是锅盖咣当咣当在地上旋转着停下的声音。
小猫从厨房回到房间,跳上空空的椅子,又蜷了起来。
“它上周带回来半头狼。”奥格奶奶说,“你给这可怜的小猫咪施了魔法,是不是?”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去干那种事。”奶奶说,“它只是很有主见,仅此而已。”她转向蒂凡尼,“我觉得冬神暂时可能不会太操心你的事。”她说,“严冬马上就要来了,他应该会忙上一阵子。与此同时,奥格太太会教你……她知道的那些事。”
而蒂凡尼心里在想:我想知道这事到底会多丢人。
大雪漫漫,在狂风呼啸的荒原深处,一队移动图书馆员正围坐在他们渐渐冷却的炉子边,思考着接下来应该烧点什么。
蒂凡尼从来都不怎么了解这些图书馆员。他们有点像流浪教士或者老师,会去最小最偏僻的村子,给他们带去祈祷、医药和时事。这种东西吧,有时候人们一星期见不到也无所谓,但有时候又突然有大量的需求。你花上一便士就能从图书馆员那里借到一本书,不过他们也经常接受食物或者质量不错的二手衣服。如果你送给他们一本书,那你就可以免费借十本。
有时候,你可以看到他们的两三辆马车停在某片空地上,可以闻到他们为了修补最老的书而熬制的胶水的味道。有些书已经太老了,上面的文字被一代代阅读者的目光磨损成了灰色。
图书馆员很神秘。据说他们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需要什么书,只需要说一个词就能让你变哑巴。
可眼下,他们正在书架上寻找驭鼠人那本著名的《雪中生存》。
情况变得越来越绝望。拉车的几头公牛挣脱缰绳逃进了风雪中,炉子里的火快要熄灭了。最糟糕的是,他们的最后一根蜡烛也快点完了,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没法看书了。
“K.皮尔伯特·庞德沃斯的这本《与雪鼬同行》里面说,不幸的鲸湾远征队队员们用他们的脚指头煮汤,最后活了下来。”副馆员格里泽勒说。
“真有趣。”高级馆员斯文斯理正在下面的架子上乱翻一气,“有食谱吗?”
“没有,不过也许在苏博福·雷文的《恐怖峡烹饪》里可以找到,昨天的滋补袜子汤就是在那里面找的——”突然传来一阵响雷般的敲门声。这是一扇分成上下两半的门,只能打开上面那一半,这样下面那半扇门就可以当成给书盖章的小桌子。敲门声还在响着,雪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希望别又是狼。”格里泽勒说,“昨晚我一直没睡着。”
“它们会敲门吗?我们可以查查莱特利上尉的《狼的习性》。”高级馆员斯文斯理说,“或者你就把门打开吧。动作快点!蜡烛要灭了!”
格里泽勒把门的上半部分打开。台阶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不时被云遮挡的月光下显得模模糊糊。
“我们在找浪漫。”他低沉地说。
副馆员想了想,然后说:“你不觉得外面有点冷吗?”
“你们不是什么书都有吗?”那个人影说。
“是的,没错,浪漫!当然有!”斯文斯理先生松了一口气,“那样的话,我觉得你们要找珍金丝小姐。请过来一下,珍金丝小姐。”
“你们那里面看起来很冷啊。”人影说,“天花板上都挂冰凌了。”
“是啊。不过我们尽量让它们别影响到图书。”斯文斯理先生说,“啊,珍金丝小姐。这位绅士要找浪漫方面的书。我想是归你管的。”
“是的,先生。”珍金丝小姐从书架之间走出来,“你想要哪种浪漫?”
“有封面的那种,里头的页面写满了字的那种。”人影说。
珍金丝小姐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消失在马车另一头的昏暗光线中。
“这些讨厌鬼真够笨的!”一个新的声音说。声音听起来是从这位黑暗中的借书人身上发出来的,但是比脑袋所在的位置低得多。
“什么?”斯文斯理先生问。
“哎呀,没什么。”人影马上说,“我的膝盖老是会发出声音,老毛病了——”
“他们为什么不把书全都烧掉呢?”看不见的膝盖咕哝着。
“很抱歉,你也知道膝盖总能让人在公共场合丢人现眼。我就是受害者啊。”陌生人说。
“我很理解,我的肘部一到潮湿天气就折腾我。”斯文斯理先生说。陌生人下半身好像进行着什么战斗,让他抖得像个木偶。
“请交一便士。”珍金丝小姐说,“我还需要你的姓名和地址。”
黑影抖了起来,“我——我们才不说姓名和地址呢!”他马上说,“这有违我们的信仰。那个……不是我想管闲事,不过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冻得要死啊?”
“我们的牛跑了,唉,雪又太深,走也走不了。”斯文斯理先生说。
“可是你们有个炉子,还有那么多干燥的书本。”黑影说。
“是啊,我们知道。”图书馆员满脸疑惑。
一阵沉默,是两个人互相无法理解对方时出现的那种沉默。然后有人开口了。
“那这样吧,我和我的膝盖去帮你们把牛找回来,行吗?”神秘的人影说,“应该抵得上一便士吧?大扬,马上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人影消失在视野中。月光照在被扬起的雪花上。过了一会儿,似乎有扭打的声音,然后一声“天啊!”消失在远处。
图书馆员们正要关门,突然听到公牛粗重的喘息声,声音越来越响。
两道雪浪涌过闪闪发亮的荒原。上面的生物像在冲浪一般,对着月亮大吼。雪浪在马车几英尺外停了下来。空中闪过蓝色和红色的影子,关于浪漫的书消失不见了。
但图书馆员一致同意,真正古怪的事情是,当那些牛朝他们冲过来时,是倒退着跑的。
奥格奶奶很难让人觉得尴尬,因为她的笑声会赶跑尴尬。对任何事,她都不觉得尴尬。
今天蒂凡尼额外多穿了一双袜子,用来预防不幸的开花事件。她跟着奥格奶奶去进行女巫们所谓的“各家转转”。
“你这么做是因为特里森小姐吗?”她们走出门时奶奶问。山顶盘踞着一大块乌云,今晚肯定又是一场大雪。
“是的。还有勒韦尔小姐和普安德小姐。”
“你挺喜欢的,对吗?”奶奶把斗篷裹在身上。
“有时候。我是说我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但有时候也会遇到蠢人。另外,我很喜欢做药。”
“你还算擅长做草药吧?”
“不。我非常擅长做草药。”
“还挺爱炫耀的嘛。”奶奶说。
“如果我连自己擅长做草药都不知道,那我就是个笨蛋,奥格奶奶。”
“没错,很好。知道自己擅长什么是件好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
帮一位老女士洗澡,用上了好几澡盆水和好几块法兰绒,那是巫术之道;去看望一个即将生孩子的女人,那是巫术之道;去看一个腿伤很重的人,奥格奶奶说恢复得很不错,那也是巫术之道。然后她们去了几栋偏僻拥挤的小屋,爬上狭窄的木楼梯,来到一间小卧室。卧室里一个老人正用十字弓对着他们。
“你这个老东西,还没死呢?”奶奶说,“你看起来真精神!拿镰刀的家伙肯定是忘了你住在哪儿了!”
“我在等他,奥格太太!”老人兴奋地说,“如果我要死,那就让他陪葬!”
“这是我们家蒂凡尼,她正在学习巫术。”奶奶提高了声音说,“这位是霍帕里先生,蒂凡……蒂凡?”她在蒂凡尼眼前打了个响指。
“啊?”蒂凡尼说,她依然满眼恐惧。
奶奶打开门时十字弓“咣”的一声就已经够糟了,更糟的是那一瞬间,蒂凡尼发誓自己看到一支箭穿过奥格奶奶的身体,钉在了门框上。
“对着一个年轻女士射箭真是丢人,比尔。”奶奶口气严厉地说,她把他的枕头拍得蓬松了些,“道瑟太太说她来看你的时候,你也用箭射她来着。”她在床边把篮子放下,“怎么能那样对待一个给你送饭的好女人呢?真不害臊!”
“对不起,太太。”比尔低声说,“只是她瘦得像个靶子,又穿着黑衣服。光线昏暗的时候很容易搞错。”
“霍帕里先生躺在这里等死神呢,蒂凡尼。”奶奶说,“威得韦克斯女士帮你做了这些特殊的陷阱和弓箭,对不对,比尔?”
“陷阱?”蒂凡尼悄声说。奶奶轻轻推了推她,往下指了指。地板上布满了可怕的尖刺陷阱。都是用木炭画的。
“我问你呢,对不对啊,比尔?”奶奶提高声音重复着,“她帮你做的这些陷阱!”
“是她做的!”霍帕里先生说,“哈!我可不想惹恼她!”
“对,所以除了死神,不要再对任何人射箭了,好吗?否则威得韦克斯女士就再也不会帮你了。”奶奶把一个瓶子放在霍帕里先生床头柜的一个木盒子上,“这是给你的酒,新鲜调制。她让你把疼痛放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肩膀上面这里,太太,一点都没问题。”
奶奶摸着肩头,思考了一会儿:“是棕色和白色的曲线?有点像椭圆形?”
“没错,太太。”霍帕里先生正在拔瓶塞,“它跑到那里,我朝它哈哈大笑。”瓶塞弹了出来。突然之间,屋子里弥漫着苹果的味道。
“它正在变大。”奶奶说,“威得韦克斯女士今晚会过来把它带走。”
“你说得对,太太。”老人把马克杯倒得满满的。
“不要拿弓箭射她,好吗?那样只会让她发疯的。”
她们走出小屋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鹅毛般的大雪意味着又有很多事要做了。
“今天就这样吧。”奶奶宣布,“本来还要去斯莱斯看点东西,不过明天再说吧。”
“他对我们射的那支箭……”蒂凡尼说。
“想象的。”奥格奶奶笑着说。
“可当时看起来就像是真的!”
奥格奶奶咯咯地笑着:“艾斯米·威得韦克斯让人想象的东西真是很奇妙啊!”
“比如死神的陷阱吗?”
“是的。这让那个老小子的生活多了点趣味。他已经快到死亡门口了。但至少艾斯米让他没什么疼痛。”
“因为疼痛浮在他的肩头吗?”蒂凡尼问。
“是的,她把它放在他的身体之外,所以那个老小子不会感到痛苦。”奶奶说。雪在脚下嘎吱作响。
“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有那样的能力!”
“我能施点小法术,对付一下牙疼什么的。艾斯米才是大师。我们其他人从不否认这一点。她很擅长跟人打交道。真是有趣。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蒂凡尼抬头看了看天,而奶奶正是那种什么都会注意到的讨厌鬼。
“想看看你的情郎会不会从天而降吗?”她笑着说,嘴巴咧得大大的。
“奶奶!你!”蒂凡尼惊呆了。
“可你的确在那么想,对吗?”奶奶可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当然,你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直在身边。你从他身体里穿过,你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你进门的时候把他从靴子上敲下来——”
“请别说那种话。”蒂凡尼说。
“对元素灵来说时间算什么呢?”奶奶还在喋喋不休,“而且我想雪花也不会自己变出来,尤其是手脚都做得有模有样的那些……”
她正从眼角看着我,看我会不会脸红,蒂凡尼心想。我就知道。
奶奶用胳膊肘推了推她的肋部,发出标志性的哈哈大笑,那笑声能让石头羞红脸。
“你真行!”她说,“我以前也有过一些男朋友,我也想把他们从我靴子上敲下来呢!”
那天晚上,蒂凡尼正准备睡觉时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本书。
标题用耀眼的红字写着《激情的玩物》,作者玛乔丽·J.波蒂斯,小一点的字体印着:神与人都说他们的爱情不可能,但他们不听!!一段撕心裂肺的浪漫传说,来自《破碎之心》的作者!!!
封面上,近处画着一个黑发黑衣的年轻女人,在蒂凡尼看来衣服穿得有点太少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在风中飞舞。她看上去十分决绝,又有一点冰冷。一个年轻男人骑在马上,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她。一场大雷雨即将到来。
真奇怪,书里还有图书馆的盖章,但奶奶并不会从图书馆借书。不过,吹灭蜡烛之前读上几段也没什么坏处。
蒂凡尼翻开第一页,然后第二页。当她翻到第十九页的时候,她去取来了《完整版字典》。
蒂凡尼有几个姐姐,这种事情她觉得自己多少了解一些。可是玛乔丽·J.波蒂斯有些事情错得太可笑了。白垩地的女孩们不会从富得拥有自己的马的小伙子身边跑开——至少不会一直不给他追上的机会。书中的女主角梅格丝,显然不通任何农务。如果一个女人不会给牛喂药或是扛不动一头猪,那是不会有小伙子对她感兴趣的。她在旁边能帮上什么忙呢?噘着樱桃小口站在那里可不会让牛奶被挤出来,或是让羊毛被剪下来!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玛乔丽·J.波蒂斯了解任何关于羊的事吗?故事不是发生在一个夏季的绵羊牧场吗?可他们什么时候剪羊毛呢?作为绵羊牧场每年第二重要的事情,难道都不值得一提吗?
当然,他们也许养了哈巴无角羊或是低地石羊那样的品种,那的确是不需要剪羊毛的。可这些品种都很稀有,任何一个明智的作者绝对都会提到这一点的。
还有在第五章里面的那段,梅格丝扔下羊群让它们自己照顾自己,而她跑去跟罗杰采坚果。这也太蠢了吧!羊群可能会跑到任何地方去。而且他们竟然以为在六月能找到坚果,真是够傻的。
她又往后读了一段,想:哦,我就知道。哼。哈哈。根本没有坚果。在白垩地,我们管这种事情叫作“竹篮打水”。
她读到这里停下来,下楼去拿了一支新蜡烛,回到床上,让双脚再次暖和起来,然后继续往下读。
梅格丝到底是应该跟阴沉的黑眼威廉结婚,还是应该被罗杰动摇?前者已经拥有了两头半奶牛;后者管她叫“我骄傲的美人”,但明显是个坏人,因为他骑着一匹黑色种马,而且还留着小胡子。
蒂凡尼很想知道,为什么女主角认为自己一定要在这两人中选一个结婚?而且她花了太多时间搔首弄姿。难道他们都不用工作的吗?如果她总是穿那种衣服,肯定会感冒的。
那些男人的容忍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倒也让人深思。
她吹灭了蜡烛,舒服地躺在鸭绒被下,被子洁白如雪。
大雪覆盖了白垩地。它落在绵羊身边,让它们显得黄黄脏脏的。它盖住了星星,自己闪闪发光。它堵住了小屋的窗户,遮住了橘黄的烛光。但它永远也无法覆盖城堡。城堡耸立在离村子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一座石塔统领着所有的茅草屋。它们看起来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但城堡把它们钉住了。它似乎在宣布:全都属于我。
罗兰正在他的房间里认真地写字。他无视了外面传来的锤击声。
安娜格兰姆、佩特拉、特里森小姐——蒂凡尼的信里全是名字古怪的陌生人。有时他会试着去想象她们,去猜测这些人是不是她编出来的。那些巫术方面的事情,怎么说呢,跟传说的不太一样。更像是——
“你听到了吗,你这个坏小子?”达奴塔姑妈的语气很是得意,“现在这一面也封住了!哈!这都是你自找的。在你准备好认错之前就一直待在里面吧!”
——苦差事,说句实话。尽管探访病人和其他那些事都很有意义,但是非常忙碌,而且不怎么魔幻。他听说过“不穿内衣跳舞”,并且尽量不去想象那个画面,可是似乎根本和那个不沾边。就连骑扫帚飞行听起来都——
“我们已经知道你的秘密通道了,没错!那个也被封起来了!别想再对那些为了你好的人做出下流手势了。”
——挺无趣的。他停下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床边仔细放好的一堆堆面包和香肠。今晚我应该去弄点洋葱,他想。战术将军说过,如果找不到水果,那么洋葱就是对消化系统最好的东西了。
该写点什么,该写点什么……对了!他可以跟她说说派对的事。他会去参加的唯一原因是,这是他父亲在某个清醒时刻叫他去参加的。跟邻居保持友好关系很重要,跟亲戚就不必!能出门是件好事,他可以把马留在甲木力先生的马厩里,姑妈们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对……她听到派对的事情肯定会很开心的。
姑妈们又叫嚷着要封上去往他父亲房间的门。她们正在封堵秘密通道。这意味着他只剩下隔壁房间挂毯下的松动石头、能让他跳进下层房间的歪斜石板,以及窗户外面能让他顺着爬下地面的铁链可以使用了。在他的桌上,战术将军的著作上面,是城堡的全套新钥匙。他让甲木力先生帮他打造的,这个铁匠很聪明,知道要跟下一任男爵搞好关系。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来去自如,不管她们做了什么。她们可以欺负他父亲,她们可以随意叫嚷,但她们永远也无法控制他。
你可以从书里学到很多东西。
冬神正在学习。想用冰做出头脑是一件艰难而缓慢的任务。但他学会了做雪人。那是小一号的人类做的东西,很有意思。除了戴尖顶帽的,其他大号人类似乎都听不到他说话。他们认为看不见的东西是不会在空气中对他们说话的。
但小一些的人类还不知道什么叫不可能。
这座城市里,一个大雪人身上出现了不可能的事。
实际上,管它叫泥雪人更加准确。理论上的确是雪,但雪花飘落下来的过程中,穿越了这个大城市雾、霾、烟,已经变成一种灰黄色,而且大部分最后都被马车的车轮从沟槽中甩到人行道上。它顶多算是个勉勉强强的雪人,但三个脏兮兮的小孩还是把它堆起来了。因为他们就是想要堆起一个可以叫作雪人的东西。哪怕它是黄色的。
他们竭尽所能找来各种东西,用两颗马粪蛋【11】给它做了眼睛,用一只死老鼠给它做了鼻子。
就在那时,雪人在他们脑中对他们说话了。
“小小人类,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盯着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说你也听到了,那我就说我听到了。”他说。
那个女孩年纪还太小,当有一个雪人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不会去想“雪人不会说话”这种事。所以她对它说:“我们把这些安上去,好把你做成雪人啊,先生。”
“那会让我变成人类吗?”
“不会,因为……”她迟疑了。
“你没有内脏。”第三个最小的孩子说,这孩子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不过被一层层衣服裹成了球之后也很难分辨了。虽然戴着一顶粉红色的羊毛帽子,帽上还有一个绒绒球,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有人的确很在意,因为手套上绣了“左”和“右”,外套上绣了“前”和“后”,绒绒帽顶上绣了个“上”,橡胶鞋底下也许还绣了个“下”、这样即使你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起码知道哪头朝上、哪面朝前。
一辆马车经过,又甩上来一些泥雪。
“内脏?”雪人的神秘声音说。“用特殊的尘土做成,对了!但是是什么尘土呢?”
“铁。”年纪可能大一些的男孩子立即说,“足够做一颗钉子的铁。”
“对,没错,就是那么说的。”年纪可能小一些的女孩说,“我们以前直接跳到这一句来。呃……‘足够做一颗钉子的铁,足够淹死一头牛的水’……”
“一条狗。”大男孩说,“是‘足够淹死一条狗的水,足够杀死跳蚤的硫黄’,还有‘足够毒死一头牛的毒药’。”
这是什么?冬神问道。
“这就像……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大男孩说。
“更像是一首诗,所有人都知道。”大女孩说。
“它叫作《这些东西做成了人》。”头朝上的孩子说。
“告诉我其余的部分。”冬神命令道。于是在冰冷的人行道上,他们尽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冬神。
他们说完之后,那个大男孩满怀希望地说:“你能不能带我们飞?”
“不行。”冬神说,“我要去找东西!让我变成人类的东西!”
一天下午,天空正慢慢变冷,奥格奶奶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原来是安娜格兰姆,她几乎是跌进房间里的。她脸色很差,牙齿不停颤抖。
奶奶和蒂凡尼让她站到火边,可她在牙齿暖和过来之前就开始说话了。
“骷骷骷骷髅头!”她说。
天啊,蒂凡尼心想。
“它们怎么了?”她问。奥格奶奶拿着一杯热饮从厨房匆匆走进来。
“特特特特里森小小小姐的骷骷骷骷髅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安娜格兰姆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你把它们怎么了?”她喘着气,热可可顺着她的下巴滴到地上。
“埋了。”
“噢,不!为什么?”
“那是骷髅头啊。总不能把骷髅头随便乱放吧!”
安娜格兰姆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那你能借我一把铲子吗?”
“安娜格兰姆!你可不能去挖特里森小姐的坟!”
“可是我需要几个骷髅头!”安娜格兰姆坚持着,“那里的人——简直像古时候!我亲手用白涂料把那个地方粉刷一新!你知道在黑墙上刷白涂料要花多少时间吗?他们竟然抱怨!他们根本不理会水晶疗法,他们就只是皱着眉头说,特里森小姐会给他们黏黏的黑乎乎的药,虽然尝起来味道很可怕,但是很管用!他们还不停问我愚蠢的小问题,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今天早上有个老人死了,我去收殓了他,今晚还要去跟他坐在一起。我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
蒂凡尼看了看奥格奶奶,她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从容地抽着烟斗。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看到蒂凡尼的表情,于是眨眨眼说:“我是不是应该让你们两个小姑娘说点悄悄话?”
“是的,拜托了,奶奶。还有,拜托不要在门边偷听。”
“我会偷听私人谈话吗?瞧你说的!”奶奶说着走进了厨房。
“她会听吗?”安娜格兰姆小声地问,“如果被威得韦克斯女士发现,那我就死定了。”
蒂凡尼叹了口气。安娜格兰姆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她当然会听。”她说,“她是个女巫。”
“可她说她不会听的!”
“她会听的,但她会假装她没听,而且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蒂凡尼说,“毕竟这是她的小屋。”
安娜格兰姆一脸绝望:“星期二我可能应该去某个山谷里接生一个婴儿!一个老太婆跑来跟我念叨这事!”
“应该是奥斯里克太太的孩子。”蒂凡尼说,“我记得我给你留了些便条。你没看吗?”
“伊尔维吉女士大概把它们都清理掉了吧。”安娜格兰姆说。
“你本来应该好好看看的!我花了一个小时写它们!”蒂凡尼责怪地说,“整整三页纸!好啦,冷静点行吗?难道你没有学过助产术吗?”
“伊尔维吉女士说生孩子是个自然过程,所以应该顺其自然。”安娜格兰姆说。蒂凡尼清楚地听见厨房的门后传来一声冷哼,“不过我会唱一首安神曲。”
“好吧,希望那个有所帮助。”蒂凡尼无力地说。
“伊尔维吉女士说村妇们知道该怎么做。”安娜格兰姆满怀希望地说,“她说要相信她们的农民式智慧。”
“来找你的人叫作奥博太太,她只有农民式愚昧。”蒂凡尼说,“你要是不注意,她会把叶霉敷在伤口上。一个女人没有牙齿不代表她就有智慧。她很可能只是愚蠢了一辈子。孩子生下来之前千万别让她靠近奥斯里克太太。这次生产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我知道很多咒语能够有助于——”
“不!不能用魔法!魔法只能用来止痛!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可是伊尔维吉女士说——”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伊尔维吉女士帮你呢?”
安娜格兰姆盯着蒂凡尼。这话说得太大声了。安娜格兰姆的脸上露出她自以为的讨好表情,让她看上去显得有点神经质。
“嘿,我有一个好主意!”她说,像一块即将碎裂的水晶一样明亮动人,“要不你回到小屋来为我工作吧?”
“不行。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但你很擅长处理混乱的情形,蒂凡尼。”安娜格兰姆甜甜地说,“这工作跟你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帮着接生小羊,小手能够伸进去把东西理清。”
现在安娜格兰姆脸上露出了一副被迫害的表情,每次她遇到无法马上理解的事情就会露出那副表情。
“伸进去?你的意思是伸进……”
“是的,当然。”
“理清东西?”
“有时候羊羔会倒着生出来。”蒂凡尼说。
“倒着。”安娜格兰姆无力地喃喃自语。
“如果是双胞胎就更糟了。”
“双胞胎……”突然安娜格兰姆好像发现了什么破绽,“可是你看,我看过很多牧羊人和羊的画,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事。我以为就只需要……站在一边看着羊吃草就行了。”
你可能经常会觉得,如果能够不时赏给安娜格兰姆几个耳光,世界一定会更美好。那些不经大脑的蠢话,她对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漠不关心,那种把所有人都当作聋子傻子对待的方式……真是让人血气翻涌。但你还是会容忍她,因为每次你都能看透她。在她的内心,有一张焦虑惊惶的小脸看着这个世界,就像一只小兔子看着一只狐狸,然后对着它尖叫,希望它走开,不要伤害自己。而一些本该是聪明人的女巫,却召开会议把这片农场交到了她手上,本来这对谁都是艰难的差事啊。
根本没道理。
是的,根本没道理。
“只有羊羔难产的时候才需要那么做。”蒂凡尼说。她的脑子转得飞快,“而且通常都在户外,又黑又冷还下着雨。那个时候画家是不会在场的。这其实是个奇妙的过程。”
“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安娜格兰姆说,“就好像我不在这里似的!”蒂凡尼眨眨眼。好吧,她想:我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好吧,我可以帮你去作安排。”她尽量平静地说,“我觉得我能帮助奥斯里克太太。或者去找佩特拉,她也很棒,但你必须亲自守夜。”
“跟一个死人在一起坐一整晚?”安娜格兰姆颤抖起来。
“你可以带本书去看。”蒂凡尼说。
“我觉得我可以围绕着椅子画一个保护圈……”安娜格兰姆喃喃道。
“不行。”蒂凡尼说,“不许用魔法。伊尔维吉女士肯定跟你说过了吧?”
“可只是一个保护圈——”
“那会吸引注意。可能有些东西会出现,来看看为什么会有保护圈。别担心,我们守灵只是为了让老人高兴。”
“呃……既然你说有些东西会出现……”安娜格兰姆说。
蒂凡尼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去一起坐着,就这一次。”安娜格兰姆满脸堆笑。
“至于骷髅头。”蒂凡尼说,“稍等一下。”她上楼拿了藏在旧箱子里的柏符购物目录。把它小心翼翼地卷好,回来递给了安娜格兰姆,“现在别看。”她说,“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也许能给你点启发。好吗?我大概今晚七点左右去你那儿找你。”
安娜格兰姆离开之后,蒂凡尼坐下来小声地数着数。她数到五的时候,奥格奶奶进来了,动作夸张地给装饰品掸灰,过了一会儿她说:“哎哟,你的小朋友走了啊?”
“您觉得我那么傻吗?”蒂凡尼说。
奶奶不再假装做家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没听你们说话。”她说,“但如果我听了,那我觉得不会有人感谢你的,那就是我的想法。”
“奶奶就不应该插手。”蒂凡尼说。
“不应该吗?”奶奶面无表情。
“我可不傻,奶奶。”蒂凡尼说,“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啊?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奥格奶奶坐到了椅子上,“那你想明白什么了?”
事情可能会很麻烦。奥格奶奶通常总是乐呵呵的。当她严肃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时,你会觉得很紧张。不过蒂凡尼勇往直前。
“我不可能继承小屋。”她说,“我可以做大部分日常工作,但是想要管理一片农场还需要年纪再大些才行。如果你只有十三岁,那么不管你头上戴没戴女巫帽子,有些事情人们都是不会跟你说的。可威得韦克斯奶奶却推荐了我,这样其他人都会认为这是我跟安娜格兰姆之间的竞争,对吗?所以她们选择了她,因为她年纪更大,而且看起来挺能干。可现在事情变得一团糟。别人只教了她魔法而不是巫道又不是她的错。威得韦克斯奶奶只想让她失败,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伊尔维吉女士是个坏老师。我觉得那样不好。”
“我不会这么草率地猜测艾斯米·威得韦克斯的想法,如果我是你的话。”奥格奶奶说,“跟你讲,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你愿意就去帮你的朋友,但你还是要给我干活,知道吗?那样才公平。你的脚怎么样了?”
“感觉不错,奶奶。谢谢您关心。”
数百英里之外,福索·强生先生完全不知道蒂凡尼和奥格奶奶的事,他只知道自己赖以为生的钟表。他还知道如何用石灰粉刷厨房,这种便宜简单的方式可以带来焕白一新的效果,尽管会有点黏乎乎的。所以,当几把粉末在他加水之前,从搅拌桶里腾空而起,在空中像鬼魂一样停留了一会儿,最后消失在烟囱里时,他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这个地区来了很多巨怪。这种想法不太有逻辑,但这种东西本来也谈不上什么逻辑。
而冬神心里在想:足够做一个人的石灰!
这天晚上蒂凡尼跟安娜格兰姆还有提索先生一起坐夜,不过提索先生是躺着的,因为他已经死了。蒂凡尼一直都不喜欢看护死人。这不是件会让人喜欢的事。每当天色渐明,鸟儿开始歌唱,她就会松一口气。
在夜里,提索先生有时会发出些响动。当然,那不是几小时前就见了死神的提索先生。那只是他留下的身体,就像天气变冷时一栋老房子也会发出声音一样。
午夜两点,记住这些东西非常重要。尤其是当烛光跳跃的时候。
安娜格兰姆发出了鼾声。那么小的鼻子竟然能发出那么大的鼾声。简直像是在锯木板。不管今晚来了什么凶鬼恶灵,这声音都能把它们给吓跑了。
呼呼呼的部分不算太糟,蒂凡尼也能忍受噜噜噜的声音。难以忍受的是这两者之间的停顿,呼呼呼的声音已经结束,噜噜噜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实在让她心烦意乱。停顿的时间每次都不同。有时候噜噜噜紧接着呼呼呼,有时候在呼呼呼之后,蒂凡尼屏住呼吸等着噜噜噜,可却迟迟没有到来。如果安娜格兰姆每次停顿时间都一样,可能还不会那么让人难受。有时她会完全停下,四下一片宁静,然后突然又鼾声大作,通常还伴随着安娜格兰姆在椅子上变换姿势时发出的模糊的抿嘴声。
“你在哪儿,百花仙?你是什么人?你本该沉睡!”
声音非常微弱,要不是蒂凡尼正全神贯注地等待下一声呼呼呼,也许根本不会听见。就在这时——
呼呼呼!
“让我给你展示我的世界,百花仙。让我给你展示冰的所有颜色!”
噜!噜!噜!
四分之三的蒂凡尼在想:噢,不!如果我回答,他会发现我吗?不。如果他能发现我,那他已经在这里了。我的手没觉得痒。
剩下四分之一想:一个神灵或是类似神灵的东西在跟我说话,多亏了你的鼾声,安娜格兰姆,谢谢你。
呼!呼!呼!
“我说了我很抱歉。”她对着跳动的烛光小声地说,“我看到冰山了。那真是很……让你费心了。”
“我还做了更多。”
噜!噜!噜!
更多的冰山,蒂凡尼心想。巨大的、冰冷的,长得像我一样的漂浮的山,身后拖着浓雾和暴风雪。我想知道有多少船会撞在上面。
“你不用这么麻烦的。”她小声说。
“现在我变得更强大了!我在倾听和学习!我在理解人类!”
小屋的窗外,一只画眉开始歌唱。蒂凡尼吹灭了蜡烛,灰白的晨光爬进了房间。
倾听和学习……一场暴风雪能懂什么呢?
“蒂凡尼,百花仙!我在让我自己变成人!”
安娜格兰姆的呼呼呼和噜噜噜混在一起,然后变成复杂的嘟囔,她醒了。
“啊。”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朝四周看了看,“看来事情挺顺利。”
蒂凡尼盯着墙壁。他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变成人?他肯定——
“你没睡着,是吗,蒂凡尼?”安娜格兰姆用自以为有趣的语气问,“一秒钟都没睡着?”
“什么?”蒂凡尼还看着墙壁,“啊,是的,我没睡着。”
楼下有人在走动。过了一会儿,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低矮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局促不安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咕哝着说:“妈妈问你们两位女士要不要吃早餐。”
“不用了,我们不能拿你们本就不多的——”安娜格兰姆说。
“好的,谢谢,我们要。”蒂凡尼声音更大,说得更快。那个男人点点头,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能说那种话呢?”听到那个男人下楼的脚步声,安娜格兰姆说,“他们都是穷人!我还以为你会——”
“闭嘴好吗?”蒂凡尼打断了她的话,“闭上嘴,醒醒吧!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人!不是某种概念!我们要下楼吃早餐,然后说早餐有多好,然后谢谢他们,然后他们也谢谢我们,然后我们离开!这样所有人都按照传统做了该做的事,这对他们很重要。另外,他们不觉得自己穷,因为他们身边的人都穷!但他们没有穷到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到的程度!那才叫真穷!”
安娜格兰姆望着她,目瞪口呆。
“待会儿说话的时候小心点。”蒂凡尼喘着粗气,“最好什么都别说。”
早餐是火腿和鸡蛋。大家在一种礼节性的沉默中吃完了早餐。然后,她们在同样的沉默中被送出了门外,飞回了那栋人们心中永远属于特里森小姐的小屋。
小屋门外,有一个男孩正在徘徊。她们一落地,他就大喊起来:“奥博太太说孩子就快出生了,她说我来给你们报信的话你们会给我一便士。”
“你有袋子,对吗?”蒂凡尼转身对安娜格兰姆说。
“是的,有很多。”
“我说的是上门服务袋。就是放在门后,里面装着各种东西以便……”
蒂凡尼看到那姑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好吧,你没有那个袋子。那我们就得竭尽全力了。给他一便士让他走吧。”
“如果出了问题能找到人帮忙吗?”她们腾空而起时安娜格兰姆问。
“我们就是帮忙的人。”蒂凡尼简洁地说,“而且既然这是你的农场,我要把最艰难的工作交给你——”
——就是缠住奥博太太。奥博太太不是女巫,可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她看起来很像——就像是在毛疣子特价日把柏符目录上的东西买了个遍的那种人——而且她有点疯疯癫癫,绝对不能让她接近任何初次生孩子的母亲,因为她会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话(或者对她们唠叨),把那些可能出问题的状况说得板上钉钉。不过她做护理倒是不错,只要你别让她把叶霉药膏糊在所有地方。
过程吵吵闹闹,还有点乱糟糟的,但是奥博太太的乌鸦嘴一件坏事也没说准。生出来的是个男孩,虽然没有活蹦乱跳,但那只是因为蒂凡尼紧紧抓住了他。安娜格兰姆不知道怎么抱婴儿。
不过她戴着尖顶帽的确有模有样,而且由于她显然比蒂凡尼年长,又几乎没怎么动手,所以其他女人都认为她是管事的。
蒂凡尼让她留下,安娜格兰姆怀抱着婴儿(这回抱对了),一脸自豪,然后蒂凡尼穿越树林开始了回到奥格小屋的漫长飞行。这是个晴朗的夜晚,但有阵阵小风把雪花从树上吹落。路上又累又冷。他不可能知道我在哪儿,她不断对自己重复,在黄昏中一路往回飞。而且他也不是很聪明,冬天总会结束,对吗?
那……怎么结束?她的第二思维说。蒂克小姐说你只需要在场,但是你肯定还得做点别的什么吧?
我想我大概要不穿鞋子到处走动吧,蒂凡尼想。
走遍所有地方吗?她在树林中转弯时第二思维问道。
也许就像一个女王那样,她的第三思维说。她只需要坐在宫殿里,或者坐着一辆大马车出去转转,对大家挥挥手,就能够继续统治整个巨大的王国了。
但随着她避开越来越多的树,她也试图避开一个企图爬进她脑中的小小念头:或早或晚,无论用什么方法,他总会找到你的……还有,他怎么能让自己变成人呢?
助理邮政局长格鲁特不相信医生。他觉得他们会让人生病。因此他每天早晨都在袜子里放入硫黄,并且自豪地宣称他这辈子从来没生过一天病。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没人愿意离他太近的原因——味道太难闻了。不过,还是有东西靠近了。一天早晨,他打开邮局大门的时候,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把他的袜子吹得干干净净【12】。
没有人听到冬神的话:“足够做一个人的硫黄!”
蒂凡尼进屋的时候,奥格奶奶正在壁炉边敲掉靴子上的雪。
“你看起来被冻透了。”她说,“你需要一杯热牛奶,里面加一滴白兰地。”
“是是是的……”蒂凡尼牙齿打着战说道。
“那你帮我也倒一杯,好吗?”奶奶说,“我开玩笑的。你来暖暖吧,我去准备饮料。”
蒂凡尼的脚像两坨冰。她跪在火边,把手伸向汤锅。汤锅一直咕嘟咕嘟冒着泡。
调准思维,保持平衡。伸出手,环绕在它周围,然后集中,集中到你冰冷的靴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的脚趾暖和过来,然后——
“哎呀!”蒂凡尼缩回手,吮吸着手指。
“你的思维调得不够准。”奥格奶奶在门口说。
“可是您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有点难啊,我刚折腾了一天,又没怎么睡觉,冬神还在四处找我。”蒂凡尼说。
“火才不管这些呢。”奶奶耸耸肩,“热牛奶来啦。”
蒂凡尼暖和过来之后感觉好了些。她想知道奶奶到底往牛奶里加了多少白兰地。奶奶给自己也做了一杯,那杯大概是白兰地里加了点牛奶吧。
“真舒服啊。”过了一会儿奶奶说。
“现在是不是该谈谈性话题了?”蒂凡尼说。
“谁说会谈论那种话题?”奶奶一脸天真地问。
“我有这种感觉。”蒂凡尼说,“而且我知道婴儿是怎么生出来的,奥格奶奶。”
“我希望如此。”
“我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怀上的。我住在农场里,我还有很多姐姐。”
“对啊。”奶奶说,“那我觉得你已经做好了人生准备。看来我是没多少东西可以教你了。而且据我回忆,从来没有神灵关注过我。你是不是受宠若惊?”
“才没有!”蒂凡尼看着奥格奶奶的笑容,“好吧,有一点。”她承认。
“还有一点怕他?”
“是的。”
“这可怜的家伙还没太搞清状况呢。他一开始那些冰玫瑰什么的其实挺不错,然后他就想向你展示力量,很典型。但你不应该怕他,他应该怕你才对。”
“为什么?因为我假装是那个百花仙女吗?”
“因为你是个姑娘!一个聪明姑娘就得把小伙子指挥得团团转。他很迷恋你,你一句话就能让他痛苦不堪。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对一个小伙子的示爱不屑一顾,他差点从兰克里大桥上跳下去!”
“真的吗?后来怎么样了?”
“我又搭理他了。他站在那里的样子真是帅,当时我想,那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屁股。”奶奶往后靠靠,“想想可怜的老古烈波吧。它本来什么都不怕。可是艾斯米的小白猫径直就跳到它身上,现在这个可怜的家伙每次都要在门口偷偷张望,确定小白猫不在了才敢进屋。你也应该看看古烈波那么做的时候那张可怜的小脸,满脸堆着皱纹。当然,它一只爪子就能把小白猫撕碎,但是现在它不行了,因为小白猫已经占据了它的头脑。”
“你该不会是说我要抓破冬神的脸吧?”
“不,不,你不必那么直接。给他一点小希望,要善意而坚定——”
“他想娶我!”
“很好。”
“很好?”
“那说明他想保持友好的态度。不要拒绝,也不要答应。要像个女王一样,他会学着尊重你的。你在做什么?”
“把这些写下来。”蒂凡尼在她的日记本上写写画画。
“你没必要写下来,亲爱的。”奶奶说,“这些就在你心中某个地方。我想你只是还没翻到那一页。你提醒我了,你出门的时候来了这些。”奶奶在椅垫下面摸出了几个信封,“我儿子肖恩是邮递员,所以他知道你搬到这里来了。”
蒂凡尼几乎是一把抢过来的。两封信!“你喜欢他,对吗?他就是你那个城堡里的少年郎?”奶奶说。
“他只是一个给我写信的朋友。”蒂凡尼傲慢地说。
“这就对了,你对冬神就该是这副表情和这个口气!”奶奶看起来很高兴,“他以为他是谁啊,竟敢跟你说话?就是这样!”
“我要去我的房间看信。”蒂凡尼说。
奶奶点点头,“有个姑娘给我们做了好吃的砂锅菜。”她说(奶奶记不住儿媳妇的名字是出了名的),“你的那份在烤箱里。我要去酒吧了。明天要早起!”
蒂凡尼独自待在房间,开始看第一封信。
信里写的都是些白垩地看不到的东西。白垩地没有历史,只有琐事。蒂凡尼很喜欢读这样的信。
第二封信跟第一封差不多——直到舞会的部分。他去了舞会!舞会在他的邻居戴弗勋爵家里举行!他还跟他的女儿跳舞了!那姑娘名字叫艾尔丹,因为她父亲觉得女孩叫这个名字很好听。他们跳了三支舞!还有冰激凌!艾尔丹还给他看了她的水彩画?!
他怎么能给我写这些东西?!
蒂凡尼的目光继续往下扫去,比如坏天气,比如艾吉的腿怎么了,可这些字一点都没看进心里去,因为她现在怒火中烧。
他以为他是谁,竟然跟另一个姑娘跳舞?
你也跟冬神跳舞了,她的第三思维说。
但我只是出于礼节!
也许他也只是出于礼节。
好吧,但我了解他那几个姑姑,蒂凡尼怒气冲冲地想。她们一直都不喜欢我,因为我只是个农场姑娘!而戴弗勋爵非常富有,他的女儿又是独生女!都是她们设计好的!
他怎么能写那种东西,好像跟另一个姑娘一起吃冰激凌是件很平常的事!那就跟——就跟很坏很坏的事情一样坏!
至于去看她的水彩画……
他只是随便一个和你通信的男孩子罢了,第三思维说。
好吧,那么……
好吧,那么……什么?第三思维追问。它让蒂凡尼有些不耐烦了。你的脑袋应该站在你这边才是!
没什么!她生气地想。
你对这件事不太理智。
哦,是吗?我整天都很理智!我这么多年来都很理智!我觉得我有权无理取闹五分钟,行吗?
楼下有砂锅菜,你今天早餐之后就没吃过东西,第三思维说。吃点东西之后你会感觉好一点的。
别人看水彩画的时候我怎么吃得下东西?他竟敢去看什么水彩画!
可第三思维是对的——虽然于事无补。如果你想要生气难过,最好肚子里饱饱的。她走下楼,从烤箱里拿出砂锅菜。闻着真香,只不过更适合老年人吃。
她想打开橱柜抽屉找一把勺子。可是抽屉卡住了。她摇晃橱柜,用力拉抽屉,还咒骂了好几次,可是无济于事。
“哦,对,继续。”她身后有个声音说,“看看多有效果啊。千万别恢复理智,把手伸到顶板下面,把卡住的东西小心挪出来。哦,不。又晃又骂,那样才对!”
蒂凡尼转过身。
一个身材瘦小、满脸倦容的女人站在餐桌旁。她身上裹着一张床单似的东西,正抽着一支烟。蒂凡尼从来没见过女人抽烟,更别提那支烟冒着大红火苗、飞着火星。
“你是谁?你在奥格奶奶的厨房里干什么?”蒂凡尼厉声说。
这下子轮到那个女人满脸惊讶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她问,“你还能看到我?”
“是的!”蒂凡尼咆哮着,“这里是准备食物的地方。”
“你不应该能看到我的!”
“我现在就正看着你呢!”
“等一下。”那女人皱着眉头看着蒂凡尼,“你不是个纯人类对吗?”她样子古怪地眯缝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说:“哦,你是她。我说对了吗?新的夏天?”
“别管我,你是谁?”蒂凡尼说,“而且我只跳了一个舞!”
“安诺亚,卡住抽屉之物的女神。”那女人说,“很高兴见到你。”她又抽了一口冒着火苗的烟卷,飞出更多的火星。有些火星掉落在地上,不过似乎没有造成任何损害。
“还有那种女神?”蒂凡尼说。
“我能找到滚到家具下面的起子。”安诺亚立即说,“有时候也会找丢在沙发垫子下的东西。他们想让我掌管被卡住的拉链,我还在考虑。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人们摇晃卡住的抽屉召唤神灵的时候出现的。”她吐了一口烟,“有茶吗?”
“可我没有召唤任何人!”
“你有。”安诺亚又喷出更多火星,“你咒骂了。迟早有一天,每一句咒骂都会成为祈祷词。”她挥了挥没拿烟的那只手,抽屉有什么东西扑腾一声,“现在行了,是分鱼刀。每个人都有一把,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世界上会有人某天有意识地出门去买一把分鱼刀吗?我觉得不会。”
蒂凡尼试了试抽屉,很容易就拉出来了。
“那个茶……”安诺亚说。
蒂凡尼把水壶放到了火上,“你知道我的事?”她说。
“是的。”安诺亚说,“已经很久没有神灵爱上过凡人了,大家都想看看这事最后会怎么样收场。”
“爱上?”
“是的。”
“你是说神灵们都在围观吗?”
“当然了。”安诺亚说,“很多大神这些日子什么其他事都不做了!可我还要解开拉链。对了,这种天气里我的手都冻僵了!”
蒂凡尼看了一眼天花板,天花板上现在烟雾缭绕。
“他们一直都在看吗?”她惊恐地问。
“据说你吸引的注意力比克拉其斯坦的战争还要多,那可是相当热门的话题。”安诺亚伸出通红的双手,“瞧,冻疮。当然,他们根本不关心。”
“甚至在我……洗澡的时候?”蒂凡尼说。
女神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是的。而且他们在黑暗中也能看到。最好别去想。”
蒂凡尼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她本来还打算今晚洗个澡的。
“我尽量吧。”她阴郁地说。然后她又问:“做女神……难吗?”
“有时候还挺好的。”安诺亚说。她一手拿着烟卷,另一只手环抱着这只胳膊。烟卷冒着火苗飞着火星,离脸很近。然后她深深地抽了一口,仰起头吐出一片云,跟天花板上的烟雾混在一起。火星如雨点般四下洒落,“我掌管抽屉没多久,我以前是个火山女神。”
“真的吗?”蒂凡尼说,“还真是看不出来。”
“是啊。那是个好工作,除了尖叫的部分。”安诺亚说。然后她又尖酸地说:“哈!暴风之神总喜欢往我的熔岩上下雨。男人就那副死德性,亲爱的。他们会往你的熔岩上下雨。”
“还有看水彩画。”蒂凡尼说。
安诺亚眯起眼睛:“其他人的水彩画吗?”
“是的!”
“男人啊!都一个样。”安诺亚说,“听听我的建议吧,亲爱的,把冬神扫地出门。毕竟他只是个元素灵。”
蒂凡尼看着门口。
“让他收拾东西走人,亲爱的,然后把锁换掉。让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夏天,就像那些热带国家一样。葡萄到处生长,每棵树上都挂着椰子!我以前掌管火山时,看见芒果就走不动路了,跟雪和雾还有烂泥说再见吧,你拿到那个东西了吗?”
“那个东西?”蒂凡尼满脸焦虑。
“它会出现的,我肯定。”安诺亚说,“它可能有点古怪——哎呀,我听到有人晃抽屉,我得赶快飞过去了。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他你在哪里——”
她消失了,烟雾也消失了。
蒂凡尼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于是舀出一盘丰盛的肉和菜,开始吃了起来。所以……她现在可以看见神灵了?而且他们都知道她?而且所有人都想给她点建议。
被神灵注意不是什么好事,她的父亲曾经说过。
可是也真令人难忘。爱上她了?还到处宣扬?可他只是元素灵,算不上正经神灵。他只懂得怎么运转风和水!
尽管如此……哈!有人被元素灵追求哦!怎么样?有些姑娘画几幅水彩画就把老实的男人带进闺房,还有人傻得围着这种姑娘跳舞。而我可以对近乎神灵的人态度傲慢。她应该在信中提到这一点,当然,她是不会马上给他回信的。哈!
几英里外的黑帽老妈妈总是自己做肥皂,用的是动物脂肪和从草木灰里提取的草碱。这天,她正打算洗几条床单。突然,一条肥皂从她手里飞了出去。那桶水也被冻成了冰块。
作为一个女巫,她马上大喊:“有一个奇怪的小偷!”
而冬神在说:“足够做一个人的草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