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皮克道:“这就跟在海上差不多。”
普特蕾西坚定地说:“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是说海。大洋,你知道,海浪。”
“那东西我听说过。有人追咱们吗?”
特皮克坐在鞍上扭转身去,“反正我没看见。”他说,“看起来……”
坐在骆驼背上,他的目光能穿过一大片低矮的宫殿,一直看到河对岸的大金字塔。它几乎完全被黑云笼罩,但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绝对有问题。他知道金宇塔一共四个面,然而他却能看见八个面。
它似乎不断地在虚实间转换,特皮克本能地感到这动作对于几百万吨石头来说十分危险。他觉得自己万分渴望离它越远越好,就连像骆驼这样愚蠢的动物似乎也有同感。
“你个混球”正在想:……delta的平方。因此维度压力k会导致Chi(16/x/pu)t在任何三个恒量的K丛中发生九十度的变化。或者四分钟,前后十秒钟误差……
骆驼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宽大的肉垫。
假设速度等于——跑。
特皮克问:“你是怎么让它做出这动作的?”
“我才没有!是它自己干的!抓紧!”
想抓紧可不容易。特皮克只给骆驼套了鞍具,却把挽具给忘记了。普特蕾西只能抓住一把骆驼毛,特皮克则只能抓着一把普特蕾西。无论他把手往哪儿放,手底都是暖呼呼、软绵绵的肉。他那良好的教育完全没告诉他该怎样应对类似的情况,而普特蕾西所受的教育显然正好相反。她的长发打在他脸上,珍贵的香水让它们散发出诱人的芬芳。
“你还好吧?”他抬高嗓门盖过风声。
“我只能靠膝盖夹紧!”
“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受过特殊训练!”
骆驼奔跑的窍门是把四只脚尽量往前扔,扔得越远越好,然后跑过去追上它们。“你个混球”的关节像冰冻的响板一样咔嗒作响。它沿着通往河谷外的坡道风驰电掣,冲向石灰岩悬崖下方那条曲折狭窄的通道,目标直指后方的沙漠。
在他们身后,大金字塔早被几何学蕴含的无情力量折磨得不成样子。它无法释放时间的重负,于是放声尖叫,从基座上腾空而起。它挟着万夫莫当之势“嗖”一声划破空气,转过九十度的夹角,对时空的材质做了不知什么可怕的勾当。
“你个混球”沿着峡谷不断加速,脖子伸到无与伦比的程度,巨大的鼻孔像喷射式发动机的进气口一般张得老大。
“它吓坏了!”普特蕾西吼道,“这种事情动物总是最明白的!”
“哪种事情?”
“森林大火什么的!”
“咱们这儿连棵树都没有!”
“那个,我是说洪水和——和那之类的!它们有天生的直觉!”
……Phi1700[u/v]。横坐标e/v。等于7至12之间的……就在这时,那声音击中了他们。它像敲响午夜的蒲公英座钟一般沉静,其中却又饱含压力。它从他们身上碾过,如天鹅绒般令人窒息,如压扁的干腊肠一般叫人恶心。
然后它消失了。
“你个混球”放慢速度,从奔跑转为行走。这涉及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对每条腿都需要分别下达精准的指令。
空气中出现一种释放的感觉,压力消退了。“你个混球”停下脚步,它刚刚借着黎明前的亮光发现路旁的石堆里有一簇浑身皮刺的山莓。
……左角。x等于37,y等于19,z等于43。啃一口……
和平降临大地。骆驼消化管里传来暖气的声响,远方还有沙漠猫头鹰发出的颤音,但除此之外,四下里一片寂静。
普特蕾西从鞍上滑下,笨手笨脚地落了地。
“我的屁股,”她向周围的一切宣告说,“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水泡。”
特皮克跳下地去,踉踉跄跄地跑上路边的小石堆,然后又在满是裂缝的石灰岩上跑了几步,终于找到个方便观察河谷情形的好位置。
河谷不见了。
木乃伊制作师迪尔醒来时天色仍然暗着,他身体里有种感觉在砰然作响,似乎告诉他什么事情不大对头。他从床上滑下来,匆忙穿上衣服,掀开履行房门职责的帘子。
夜色柔和,带着天鹅绒般的质感。在唧唧的虫声背后还有一种微弱的响动,类似煎锅里的嘶嘶声,几不可闻。
也许他是被它吵醒的。
空气温暖而潮湿,河面上升起蜷曲的雾气,而且——
金字塔没有喷溢。
他是在这房子里长大的:几千年以来它一直属于他的家族。金字塔的溢光他早已见怪不怪,就好像人们绝不会留意到自己的呼吸。然而一旦它们变成了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那寂静就显得甚嚣尘上,那黑暗就显得耀眼夺目。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部分——他朝墓场上方的天空抬起惊恐的眼睛,结果看见了星星和星星的背景。
迪尔吓得魂飞魄散。过了一会儿,等他有时间稍加思考,却又觉得十分羞愧:毕竟别人不是一直都说天空就是那东西么。这根本就合情合理,只不过是我过去从没亲眼见过罢了。
这么一想我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不。
他转身开跑,便鞋在街道上噼噼啪啪。他一路来到吉恩一大家子合住的房子,从挤在睡垫上的人堆里挖出吉恩,不顾学徒们的抗议把他拽出门拉到街上,又把他的脸往上扳,“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吉恩眯着眼往天上看。
“我能看见星星,师傅。”
“星星在什么东西上,孩子?”
吉恩稍微松了口气,“这个容易,师傅。谁都知道星星全嵌在娜普特女神的身上,她总是弯着身子……哦,见鬼。”
“你也看见她了?”
“噢,妈咪啊。”吉恩一边嘟囔,一边滑到地上跪下。
迪尔点点头。他是个虔诚的人,他知道诸神就在那儿,这想法一直让他非常安心。让他害怕的是对方竟然来了这儿。
此时此刻,一具女人的身体塞满了天空,衬着水灵灵的星光显得略有些发蓝,略有些模糊。
她硕大无比,身体的尺寸全是天文数字。她双乳之间的阴影是一团暗星云,她腹部的曲线是大片闪亮的气体,她的肚脐是一团孕育星辰的炽热黑色。她并非将天空扛在背上,她就是天空。
她偌大的面孔上下颠倒,正好搁在地平线上,悲伤的眼睛直直盯着迪尔。迪尔恍然大悟,原来世上很少再有什么比亲眼看见自己信仰的对象更能动摇人的信仰的了。俗语总说“我见、我信”,这话实在大错特错,“见”是“信”的终结,因为既然已经亲眼看见,盲目的信仰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吉恩呻吟道:“哦,索德啊。”
迪尔一掌拍向他的胳膊。
“别这样。”他说,“跟我来。”
“噢。师傅,咱们还能怎么办?”
迪尔环视沉睡中的城市,心里完全没谱。
“咱们去王宫。”他坚定地说,“也许这不过是、是、是黑夜造成的错觉。再说反正马上就要日出了。”
他昂首阔步往前走,心里却巴不得能跟吉恩互换位置,让内心横行的恐惧也能稍微表露一丝半点。学徙蹑手蹑脚地快步跟上。
“天上能看见影子,师傅!你瞧见了没有,师傅?就在世界边缘,师傅!”
“只不过是雾气罢了,孩子。”迪尔将视线投向前方的地面,下定决心绝不转开目光。他保持着庄重的姿态,绝不肯堕了木乃伊制作公会左手边大门守护者与好几枚针线奖章获得者的威名。
“喏,”他说,“你看,吉恩,太阳这不就出来了?”
两人站在街心眺望日出。
然后吉恩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什么。
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升上空中,推着它前进的是一只巨大的屎壳郎,比世界还要大。
1码约等于0.9144米。
老王国也跟大多数河域文明一样,从不把夏、春、冬这类小事放在眼里。他们的历法完全以蒂杰河的脉搏为准,因此一年就有了三季:播种季、泛滥季和收获季。这种划分方法既实际又直观,完全符合逻辑,只有街头四重唱的艺人对此表示不满。(因为这样一来,你唱歌时就只好把“在那美妙的夏天”改成“在那美妙的泛溢”,难免会觉得自己有点儿傻里傻气。)
即Dhar-ret-kar-mon,或者说“脚上的趾甲”。但也有学者认为那应该是Dar-rhet-karc-mhun,意为“高温脱漆剂”。
据说金字塔具有一种魔法特性,能把放在塔下的剃须刀磨得非常锋利,所以死在塔里的盗墓者才会拥有干千净净的下巴。
淘粪人负责修建、清理化粪池。安科-莫波克的地下水位通常都与地表齐平,因此这一职业也就特别忙碌,并且很能赢得普通人的尊敬。在淘粪人路过时,他那一侧街道的行人总会为他让出路来。
沙漠环境下沙哑的马语显然不合时宜。
与似曾相识不同的是,这种感觉表示“我还会回到这一幕”。
这里需要一点儿解释。假设外国使节来到圣詹姆士宫觐见国王,出于对英王的崇敬戴了一顶硬礼帽,佩把双刃大砍刀,再穿上内战时期的胸甲和撒克逊人的裤子,剪个15世纪初詹姆士一世时期洗行的刘海,他制造的效果大概就与特索托人差不太多。
年轻刺客通常都很穷,他们对拥有财富是否道德这一问题有非常明确的看法,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他们变成比较年长的刺客,也就是说非常有钱的刺客为止,这时候他们会转而觉得不公正其实也自有其好处。
1英寸约等于0.0254米。
利比多即“性力”。弗洛伊德认为利比多是一种本能,一种力量,泛指一切身体器官的快感,是人心理现象发生的驱动力。
雕刻师们不得不充分发挥想象。前任国王拥有许多优秀的品质,然而丰功伟绩并不在此列。他的获胜记录如下:被他的战车碾成齑粉的敌人数目=0,被他穿着便鞋的脚踏平的王座数目=0,像巨人一般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次数=0。另一方面:血腥恐怖统治=0,本人的宝座被敌方便鞋踏平的次教=0,踩烂的穷苦人数量=0,耗资巨大的远征=0。总的来说,他的一生就是一场没有获胜记录的胜利。
绝不要相信任何总在咧嘴微笑的物种。它们肯定有所图谋。
此为史上最伟大的骆驼数学家,某次遭遇强烈沙漠风暴时,它躺倒在地、合上鼻孔、发明了八维空间数学。
要想达到此种效果,需要取一种树居小熊的睾丸与鲸鱼的呕吐物一起蒸馏,最后再加一把玫瑰花瓣。这一事实大概不会对特皮克的心情有多大帮助。
第三部新子之书
日出。由于这里并非老王国,因此太阳只不过是一团火热的气体,沙漠中紫色的夜晚被它喷灯一般的光照蒸发殆尽。蜥蜴匆忙躲进石头缝里,“你个混球”则在被自己啃掉好些的灌木丛底下躺好,享受所剩无几的阴凉。它傲慢地瞅着前方的景色,一边咀嚼反刍的食物,一边计算自己吃掉的草根的七次方根。
特皮克与普特蕾西终于在一块高高的石灰岩底下找到一片阴凉。两人闷闷不乐,呆呆地看着热浪摇摇晃晃从石头升入空中。
“我不明白。”普特蕾西道,“你到处都找过了?”
“那可是个国家啊!见鬼,它总不可能掉进地上的什么坑里!”
普特蕾西平静地问:“那它怎么不见了?”
特皮克低声咆哮。尽管热浪打在身上活像铁锤,但他还是大步走上石堆四下眺望,这就好像三百平方英里的国家没准儿只是藏起来了,也许就在一块鹅卵石底下或者一丛灌木背后。
悬崖中间的小径只略微下降就再次上升,它穿过一片沙丘,前方显然就是特索托。特皮克认出了一尊风蚀的斯芬克斯石像,那是他们与特索托之间的界标。据说,每当国家危急时它都会潜行在国境线上,不过传说没有点明这一行为的原因何在。
他知道他们一路跑进了以弗比。此刻他应该能看到布满金字塔的沃土,看到夹在特索托和以弗比之间的蒂杰河谷。
可他找了一个钟头仍然一无所获。
这实在不同寻常、难以理解,而且非常非常叫人难堪。
他手搭凉拥,第一千次环视寂寥、灼热的大地。他转动脖子,然后看见了蒂杰里贝比。
它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特皮克猛地往回转过眼睛,一片雾蒙蒙的颜色再次一晃而过,他刚把眼睛对准它,它就消失了。
几分钟后,普特蕾西从阴凉处往外看,发现他竟趴在地上,在石块下翻找着什么。普特蕾西断定他不能再晒太阳了。
他挣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
“我找到它了!”他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在石头中间卖力地挖掘。
“在哪儿?”
“这儿!”
她伸出戴满戒指的手摸摸他的额头。
“哦是吗?”她说,“我明白了。嗯。好。现在我想你还是赶紧回来凉快凉快。”
“不,我没开玩笑!这儿!你瞧!”
她盘腿坐下,眼睛盯着石头,当然这不过是为安抚他而已。
“那是条缝。”她疑虑重重地说。
“仔细看看,嗯?你转过头去,拿眼角余光去瞄它。”
特皮克的匕首狠狠插进缝里。那条缝不过是石头上一条极细的线罢了。
普特蕾西顺着热辣辣的地面往前看,“唔,它倒是够长的。”
“从大瀑布一直延伸到三角洲。”特皮克道,“你可以拿一只手遮着眼睛。请你试试吧,拜托。”
她犹犹豫豫地抬手遮住眼睛,照特皮克的吩咐朝石头上看过去。
最后她说:“没用,我什么也看不——见见见——”
她先是纹丝不动,然后一个侧扑趴到石头上。特皮克不再拿匕首往缝里敲,而是默默地爬到她身边。
“我就在它边上!”她哀号道。
“你看见它了?”他满怀期待地问。
她点点头,万分小心地站起身来,后退几步。
特皮克问:“你有没有觉得眼睛被从里到外翻了一圈?”
“有。”普特蕾西冷冰冰地说,“可以请你把脚镯还我吗?”
“什么?”
“我的脚镯。你把它们收起来了。我现在想要,请给我。”
特皮克耸耸肩,从袋子里翻出脚镯来。那东西基本上是铜做的,还加了一点点珐琅碎片。工匠也曾试着用扭曲的铁线和彩色玻璃制造些许趣味,可惜并不怎么成功。她接过脚镯戴上。
特皮克问:“它们是不是有什么玄妙的意义?”
她一脸茫然,“玄妙是什么意思?”
“哦。那你为什么非要戴着?”
“我不是说过了,没它们我总觉得自己衣冠不整。”
特皮克耸耸肩,继续回去用匕首跟石头里的缝较劲。
“你这是干吗?”她问。他停下来思忖半晌。
“我也不知道。”他说,“不过你的确看见河谷了,对吧?”
“对。”
“所以喽。”
“所以喽什么?”
特皮克翻个白眼,“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呃,古怪?整整一个国家就那么没了?看在老天分上,这种事儿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从没出过河谷,哪里知道从外头看它是什么样?你别跟我赌咒发誓的。”
特皮克摇摇头,“我想我还是去阴凉底下躺着好了。”他说,“去剩下的那点儿阴凉底下。”他补充这一句是因为太阳铜黄色的光芒正在蚕食地上的阴影。特皮克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头下方,双眼盯住普特蕾西。
“整个河谷就这么合上了。”最后他挤出一句,“所有那些人……”
“我看见有炊烟。”普特蕾西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肯定跟那座金字塔有关系。”他继续说,“我们离开时它模样怪极了。多半是魔法,或者几何学,或者那什么。依你看咱们怎么才能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干吗要回去?回去就是喂鳄鱼。我不回去,要是只为了喂鳄鱼我可不回去。”
“唔。也许我可以赦免你什么的。”
“哦对啊。”普特蕾西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你好像的确说过你是国王。”
“我本来就是国王!那边——”特皮克有些犹豫,不大确定自己该往哪里指——“就是我的王国。我是它的国王。”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国王。”普特蕾西道。
“怎么不像了?”
“他戴着黄金面具。”
“那就是我!”
“也就是说你命令把我扔给鳄鱼?”
“是!我是说不是。”特皮克迟疑道,“我是说,那是国王干的,不是我。从某种意义上讲。总之是我救了你。”他摆出英勇的派头。
“我就说嘛。再说了,如果你是国王,那你就是神。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可不怎么像是神。”
“真的?唔,呃。”特皮克又一次迟疑起来。普特蕾西的大脑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哪怕最无辜的句子也必须经过仔细推敲,否则绝不能送到她面前去冒险。
“总的来说我能让太阳升起的。”他说,“不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就是了。还有河。你要是想让河水泛滥,找我本人准没错。本神,我是说。”
他呆呆地沉默下来,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不在了,也不晓得那边现在怎么样。”
普特蕾西起身往峡谷那边走。
“你去哪儿?”
她转过身,“好吧,国王或者神或者刺客先生,或者无论你是谁,你能放点儿水吗?”
“什么,在这儿?”
“我是说弄点水来喝。缝里可能藏着一条河,也可能没有,但我们反正也够不到它,不是吗?所以我们得去找个有水的地方。这么简单的道理哪怕国王也该明白。”
他赶紧追过去,跑下小石堆,来到“你个混球”身边。骆驼把脑袋和脖子都平贴在地上,耳朵在热气中扭来扭去,同时心不在焉地把“你个恶毒的畜生”发明的瞬变积分运用于一系列很有希望的蔓叶类函数。普特蕾西气冲冲地踢了他一脚。
特皮克问:“那你知道哪里有水吗?”
……E/27。十一里……
普特蕾西抬起描了眼影的眼睛瞪着他,“你是说你不知道?你准备带我进沙漠,而你竟然不知道哪儿有水?”
“那个,我本来确实准备带些水在身边的!”
“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水的事儿!”
“听着,你不能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我是国王!”特皮克突然闭上嘴。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他说,“我根本没想过水的事儿。我来的那个地方几乎每天都下雨。抱歉。”
普特蕾西皱起眉毛,“几乎每天都什么?”
“你知道,就是细细的水线从天上掉下来?”
“这可真傻。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特皮克一脸可怜样,“我来的地方叫安科-莫波克,而我的出发地是这儿。”他低头盯着脚下的小径。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如果方法得当,你能勉强在石头中间看见一条缝。它穿过两侧的悬崖,仿佛一条线的垂直断层,只不过那条线里恰好包含着一个河域文明和七千年的历史。
对自己在那里度过的每分每秒特皮克都深恶痛绝。现在它终于把他拒之门外。他回不去了,所以自然觉得非回去不可。
他信步上前,一只手遮住眼睛。只要把脑袋转过正确的角度……
它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又试了几次,却再也看不见它了。
如果我把石头砸开呢?不,他暗想。别傻了。那是一条线,你不可能把匕首嵌进一条线里。线没有宽度,这是几何学上众所周知的事实。
他听见身后的普特蕾西朝自己靠近,下一秒钟她的双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脖子。他正奇怪她是怎么学会卡塔尔蒂死神之爪的,结果那两只手只是温柔地按摩他的肌肉。在它们专业的爱抚下,他的压力迅速融化,活像滚烫的刀锋切过黄油。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他打了一个哆嗦。
“真不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