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温热（1）
初夏的季节，有些炎热，闷热的屋子里更是有股子燥热。
随着窗台的开启，徐徐微风吹入屋中，将屋子里的那股子血腥与潮湿霉味混合的味道吹散不少。
萧怡坐在床榻边上，背对着床里头，双手撑着床边，垂着脑袋盯着地面上的血渍，洁净的绣鞋自血迹上划过，划出一道道红线。
梅卿则半依在床头，‘静静’的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不言不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压抑已久的咳嗽，终于入喷泉式的爆发。
点点猩红飘散，萧怡一回头，梅卿正往床边趴，来自他嘴中的鲜血喷洒了她半张脸，连带着衣裳上也染开了朵朵鲜红，好似盛开的红梅。
“小师傅。”萧怡急忙伸手轻轻拍打着梅卿的后背，神色焦急，却又无法。
咳嗽声渐渐平缓，梅卿撑起身子躺回床头，裂开满是鲜血的嘴唇，“没事，劳烦皇后娘娘为我倒杯茶水漱漱口。”
一口白牙上，满是血红，勉强扯起的笑容，更是多添了一股生命如此弱小的凄凉。
萧怡微微颔首，意欲起身倒茶，梅卿又突然朝前一倾，一大口鲜血吐在萧怡的绣花鞋上，浸透了足衣，脚趾与脚背上一片温热湿濡。
萧怡急忙到了杯茶水过来，捧给梅卿喝了。
“梅先生你……”
……
太阳高挂天际，空气里的风也不再凉爽，而是随着温度的高升而变作暖风。
临湖凉亭里，萧怡与萨那塔两人端坐于石桌上借着湖水的清凉，吹上些许凉风。
更好在这座凉亭旁种着一个大树，树枝将凉亭都遮挡了大半，就好似花好月圆楼那里的凉亭一般。
只不过这里有面活水湖，更为凉爽些。
两人都已换上了夏日宫妆，着装都算的上单薄，可这长衫长袖在炎炎日头下，还是燥热的很。
萨那塔的手中拿着一本书籍，她正在低低吟唱着书籍中的诗词，不是拿着丝帕拭去脸上的汗水。
每每吟唱完一篇，她便会静静的听着萧怡为她解释这首诗词中的意味。
自从那一日容得朗为她解读《长门赋》一词，她便对这些个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致，每日里不再缠着萧怡教授绣花，而是解读诗词。
一篇篇诗词自嘴中吟唱而出，她越发爱上这些个由不同字词组成的诗句，因为它们有种别样的神秘魅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顺，君子好逑。”话声落，涂抹着鲜红的唇角微微一勾。
这词，萧怡方才与她解说过其中之意，只是这一边，她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一首。
不为其他，只为这位男子对女子爱，令她心动。
遐想间，她便会将这男子当做萧疏，而她，便是这窈窕淑女。
“萨萨，今儿个就读到这里吧，来，喝些水解解渴。”
萧怡为萨那塔的杯子里添了些水，萨那塔微笑的接过，浅酌一口，擡手擦了擦额间的汗。
现在的她，已经是个很合格的大楚女子，温婉，恬静，可人。
举手投足之间，都温柔的不像话，自是心情好时，也会偶尔露出顽皮的本性。
若不是她这张异域面容，萧怡都要以为她是哪家官宦亦或富甲家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初见时差点要了小曦儿性命的戎狄公主。
唉，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孩是打从骨子的改变，可是……再如此这般，她真的要违背萧疏的意愿，将这个女孩指婚于他了。
谁让她竟能为他这般付出。
几位工人悄悄地走进了凉亭，领头的嬷嬷带头行了礼，而后端上两碟由冰块敲碎再加些许果肉食用的夏日凉品。
萧怡招呼着萨那塔吃，随口问着嬷嬷“皇上此刻在何处？可有给皇上送去些？”
嬷嬷：“回皇后娘娘，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凉品早些时候送去了。”
“嗯，下去吧。”萧怡挥退嬷嬷与宫人，与萨那塔坐在凉亭中吃着凉品。
纵使两人吃得再淑女，可因着炎热，两碟凉品很快便见了底。
萨那塔吃完还拈着勺子不放，目光贪婪的盯着空了的碗碟。
萧怡一见，嗤笑：“还想吃？”
萨那塔红了脸颊，点头。
在戎狄，没有储存冰块的习惯，一到这夏日，便是热的人都要烤熟了，也没有这等凉品吃的。
终究还是年岁小，即贪凉，又贪吃新鲜玩意儿。
萧怡微微一笑，凤眸转动一圈，笑语：“要不，本宫带你去御膳房？”
“去御膳房做什么？”
“我们去亲手做凉品。”
萧怡说做便走，萨那塔兴奋的跟在她的后头，一时忘性，又如以往欢快的性子般，蹦跶了两步，觉着失礼了，她便连忙垂着脑袋乖乖地跟在后头。
两人来到御膳房，可忙坏了御厨们跟在后头做着平日里不用做的杂工。
萧怡嫌人多，将那些个献媚之辈悉数赶了出去，只余她与萨那塔在这御膳房里忙活。
好在这凉品容易做，只是这凿冰要写气力。
萨那塔功夫好，便自告奋勇的做了这凿冰的活计，萧怡则拿着水果，或剥或切亦或是碾碎融入碎冰之中。
几碗凉品完工，每一碗与碎冰相溶的果汁都是不同的口味，然后再洒上果肉粒，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萨那塔随后端起一碗凉品吃了起来，这会子自己做的，好似味道更好吃了。
萧怡便朝着空中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跳落到她们两人的跟前，抱拳道：“皇后娘娘。”
萧怡将一碗凉品端给他，“喏，李仲你也辛苦了，凉快凉快。”
李仲：“这，卑职……”
“行了。”萧怡将这碗凉品往他手里一塞，随手又端过另一碗一道塞到他的手中。“你轻功好，快点给她送去，应当还来得及。”
“这……”李仲看着手中的两碗凉品，犹豫。
萧怡吼道：“这什么这，快点去，对了，若是你舍得些许内力，这凉品到小筑手里应该还是完好的。”
萧怡轰赶着，又不忘提点一下。
李仲无法，权当做是命令，闪身飞速离去。
嗯，暖心又甜蜜的命令。
萨那塔扒拉着凉品，笑眯眯道：“皇后娘娘你对他真好，还有那个裘筑，你对她也真好。”
“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不好一样。”
“皇后娘娘对萨那塔的好，萨那塔自是知道的。也全因皇后娘娘的教导，方才有现如今的我。”
如今我变作这般，他应当会喜欢吧？
萨那塔垂低了脑袋，埋首于凉品之中，低低窃笑。
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瞧得萧怡心中一塞。
若是这次再不能断了萨那塔的对萧疏的心思，她定让萨那塔成为自己的嫂子，哪怕……萧疏此生都不会喜欢上萨那塔，她萧怡也要让这个女孩在萧家永不受欺辱。
萧怡端起一碗凉品便往外走。
“皇后娘娘你去哪儿？”萨那塔三两下的扒拉完手中的凉品，吃的太过着急的模样已没了淑女该有的姿态。
萧怡驻足回首，瞧见她因为嘴中突然塞满了碎冰太过凉爽而吐出的叫唤，扑哧一笑。
“我要给皇上送去尝尝，毕竟这是我们两亲手做的。”
“我也要去。”萨那塔欢快的一蹦，将空了碗放下，见还有一碗凉品便又端了起来。
见萧怡盯着自己，萨那塔羞涩的垂低了脑袋，低声唤道：“皇后娘娘。”
她似乎，一下吃得太多，这貌似是做淑女的一大禁忌。
萧怡笑着摇了摇头，端起凉品便往外继续走，“还不快走，再等一会儿，这凉品就要化了。”
事实是，凉品不会化。
因为一路上萧怡都在用内力保持着温度，只是萨那塔这傻丫头忙着吃自己的，未曾注意。
两人来到御书房门前，萧怡擡手轻嘘，止了守门内侍官的通报，悄悄地先潜了进去。
萨那塔站在门口一边吃着还未吃完凉品，一边高高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
只是良久，都未曾有丝毫声响。
怎么会没有声音呢？她还等着皇帝赞美呢。
萨那塔看了眼看守的内侍官，方才察觉他的脸色不太对劲，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步履轻擡，萨那塔脚步轻巧的步入御膳房，只见萧怡正呆立于平日里皇帝用来批阅奏折的桌案旁，而这桌案前，并不见肖忆的踪影。
萧怡的身子站得笔直，只不过浑身上下的颤栗，肉眼可见。
皇帝明明不在，萧怡这是怎的了？
萨那塔向前靠近，擡起手想要拍萧怡的肩膀，却在目光触及里头软榻上的人时，端着碗的手指一松……
嘭！——嘭！——嘭嘭嘭！
“谁？”肖忆缓缓睁开双眼，张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余光瞥见立于桌案旁的萧怡，微微一笑。
“月月，你来了。咦！你手中端的是什么？该不会是你……”
“皇……皇后娘娘。”低浓软腻的嗓音自萧怡胸膛旁响起，一双酥手缠上肖忆的腰间。“皇后娘娘，奴婢……奴婢……皇上……”
肖忆垂眸撞上一双水光莹凉的眼眸，吓得他整个人都往后一退，然后生生从软榻上跌落在地。
眼前这宫女衣裳半解，酥胸半敞，发髻微乱，还有她的脖颈上竟然……
肖忆再瞧了眼自己的衣裳，竟然也是如同这宫女一般，吓得他哇哇大叫。
宫女怯怕的自软榻上爬下，爬到肖忆的跟前就一把扑到他的怀里，哭叫：“皇上，奴婢既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管奴婢的死活啊，皇上，皇上……”
一声声娇侬软语，一下下的撞击着肖忆的小心脏。
被这场景吓得懵了神的他，还在细细思考自己不过就是躺在软榻上小歇一阵，怎的就……直到他害怕的向着萧怡看去，瞥见她那嘴角上不易察觉的浅笑，明了。
不过这戏既然已经开始，那他这位被参演的戏子，还是尽到自己的本职吧。
肖忆将宫女狠狠一推，起身整了整凌乱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