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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弯刀发出莹莹碧光,打断了李楹的思绪。

    李楹惊了惊,金鞘弯刀?是阿史那迦?阿史那迦来找她了?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崔珣出了事?

    李楹于是燃起一株曼珠沙华,聚起弯刀中的阿史那迦身形,果然阿史那迦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不是出事了?”

    李楹不由问:“你如何得知的?”

    “感觉。”阿史那迦道:“我这几日,感觉慌得很。”

    就跟他在突厥的那五次逃亡一样,每一次,她都去勃登凝黎地神处,祈祷他能逃出生天,她对地神说,只要他能逃出去,她愿意献祭自己的一切,她的眼睛,她的生命,她的血肉,地神都可以拿走,只希望崔珣能平安无事。

    但是每次祈祷完后,她的心反而愈加慌了,慌到后来,便会听到他又被抓回来的消息,而这一次,她心中又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她焦急问着李楹:“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楹讶异于她对崔珣的情深,她默默点了点头:“他是出事了。”

    在阿史那迦的不安中,李楹娓娓道来了崔珣被陷害弑杀故帅的事情,阿史那迦气愤道:“他怎么会杀郭勤威?当时,兀朵姐姐告诉他郭勤威的头颅被砍下,传首军中的消息,他泪水夺眶而出,竟然流泪到不能自己,要知道,兀朵姐姐再怎么折磨他,他都没有流过泪,所以,他怎么可能杀郭勤威?”

    “我也相信他没有杀郭帅,但是,别人不相信他。”李楹顿了顿,又问阿史那迦:“阿史那迦公主,你知不知道郭帅的头颅在哪里?”

    阿史那迦道:“兀朵姐姐曾经想用郭勤威头颅逼他就范,她说,如果他不愿当她的莲花奴,她就将他故帅头颅,当着他的面剁碎了喂狗。”

    李楹没想到阿史那兀朵为了逼崔珣屈服,还能更加突破底线,她顿觉胃中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咬牙道:“然后呢?”

    “崔珣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如果因为这个屈服,那后面还有五万天威军的尸首等着来逼迫他,他不能受兀朵姐姐的胁迫,兀朵姐姐很是生气,她是真的准备说到做到,但尼都伯父阻止了她,尼都伯父说郭勤威是大周的一面旗帜,如果过分作践他尸首,会激起大周人的怒火,所以郭勤威头颅遍传三军后,就被尼都伯父置于王庭石塔之中了,不过我听说,没过一年,头颅就离奇失了踪,不在石塔中了。”

    “那在哪里?”

    阿史那迦摇头:“我不知道。”

    李楹有些失望:“如果能找到郭帅头颅,崔珣这次定能反败为胜。”

    阿史那迦想了下,道:“或许,有一个人,能知道郭勤威头颅在哪。”

    “谁?”

    “郭勤威,他自己。”

    鱼府大宅中,当李楹对鱼扶危说出阿史那迦的建议时,鱼扶危不由看了眼静静坐在一旁的阿史那迦,眼前的少女脸色苍白,容貌秀美,一点都不像残忍凶悍的突厥人,所以,她是因崔珣而死,死后执念三年不散么?鱼扶危一时之间,不知是应该为她的痴情而感动,还是应该为她的悲惨而叹息。

    阿史那迦首先问道:“鱼先生,我的这个提议,可行吗?”

    鱼扶危没有回答,而是问了阿史那迦一个问题:“崔珣他,真的从未投降过突厥么?”

    “从未。”阿史那迦斩钉截铁道。

    鱼扶危颔首:“行,那某这次帮崔珣,倒也没帮错。”

    他最痛恨崔珣的一点就是他投降异族,如今得知他没有,他对崔珣倒也改观了三四分,于是开始回答阿史那迦的那个问题:“人死之后,尸身与魂魄分离,尸身不得安宁,魂魄也就不得安宁,若能找到郭勤威的魂魄,或许,是能得知他尸身所在。”

    李楹道:“郭帅的魂魄,已经被勾魂使者勾去了地府吧?”

    鱼扶危颔首:“郭勤威是自杀,他的魂魄,应被勾去地府鬼判殿,由秦广王看守,鬼判殿虽也守卫森严,但比枉死城要好上很多,只是,地府之路,向来有去无回,所以郭勤威的魂魄,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李楹想到自己上次去地府,还是靠佛骨舍利,自己才能出来,这地府之路,确实有去无回,她道:“鱼先生,这天下,除了佛骨舍利,还有什么能照亮生死道的东西?”

    鱼扶危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你想去?”

    他摇了摇头:“不能去,这不是生死道的问题,而是鬼判殿在溟泉中央,你知道溟泉吧,天有九霄,地有九泉,冥界有十殿阎王,秦广王就是鬼判殿的阎王,他的鬼判殿位于溟泉,溟泉之水,乃是至阴至邪之物,若没有鬼差带领,普通鬼魂,根本过不了溟泉。”

    而李楹若去地府,不被鬼差抓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带她过溟泉?

    所以此事,万万行不通。

    李楹还未开口,一旁听着的阿史那迦却幽幽道:“鬼魂不能过溟泉,那非人非鬼的一缕执念呢?”

    鱼扶危愣了下,他虽为鬼商,见多识

    广,但这个问题也难倒他了,他道:“这个某倒不知晓。”

    因为也从未有过非人非鬼的执念渡过溟泉。

    “让我去试试吧。”阿史那迦道:“说不定,我能过溟泉,进鬼判殿。”

    鱼扶危不太忍心,他十分同情这位突厥公主的遭遇,他说道:“阿史那迦公主,纵然你能过溟泉,进鬼判殿,但在溟泉里走上一遭,只怕你这缕执念,也要烟消云散了,你根本挨不到出地府。”

    阿史那迦似乎怔上一怔,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李楹,道:“那如果永安公主的一丝意念,进入我的记忆里面,我在地府所经历的一切,在阳间的永安公主魂魄,也能知晓吧?”

    鱼扶危想了下:“应是可以。”

    阿史那迦道:“那还犹豫什么,让我去吧。”

    她生性懦弱,做事向来缺少勇气,习惯瞻前顾后,如今主动请缨前去赴死,竟是无比干脆和坦然,李楹不由恻然:“阿史那…”

    还没等她话说完,阿史那迦就打断了她:“永安公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是想说,会有其他办法的,让我不必这样牺牲自己,但就算有其他办法,崔珣也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快的办法,不是吗?”

    “可是,你真的不需要这么做。”李楹道:“如果你是为了那一顿鞭笞赎罪的话,或许,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怪你,他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他应该没有闲暇时间去怪你。”

    “不是为了赎罪。”阿史那迦道:“我懦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想鼓起勇气,勇敢一次,却被兀朵姐姐所杀,如今,在弯刀里呆久了,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懦弱的阿史那迦,明明来了长安,却始终不敢见他……这样的我,生前死后,有何区别?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勇敢第二次。”

    所以,她不仅仅是在救崔珣,她也在救她自己。

    在阿史那迦的坚持之下,李楹和鱼扶危终于答应了,阿史那迦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她主动对李楹道:“永安公主,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崔珣?”

    李楹默默点头,阿史那迦又道:“我还想,为他做一碗羊肉汤。”

    当日那碗羊肉汤,也许能成为崔珣暗无天日生活中的一丝慰藉,但是却被阿史那兀朵一鞭子抽翻,这始终是阿史那迦心中难以忘怀之事,因此,在赴死之前,她想为他做一碗羊肉汤,弥补当日的遗憾。

    羊肉汤是回李楹新宅熬的,新宅只有纸婢来来去去,因此庖厨中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陶罐中的羊肉汤咕咚作响。

    阿史那迦拿着蒲扇,静静扇着火,李楹在一旁陪着她,只是脸上仍然有不忍神色。

    阿史那迦忽然道:“永安公主,你是不是还在为我觉得可惜?”

    李楹苦笑:“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没有出现,你或许,不会丢了两次性命。”

    阿史那迦道:“如果他没有出现,我应该已经被父汗嫁给某个突厥贵族,再生下三两个孩子了吧,但是,那样平安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一辈子都是工具罢了,我反而,感激他的出现,让我可以做一回自己。”

    李楹细细想着她的话,阿史那迦这一生,自她出生开始,就成了父亲联姻的工具,她应该从未随心所欲过吧,所以她才会羡慕阿史那兀朵,但其实,她身体里,也流淌着阿史那家族的血,她心中,也有一团火,只不过这团火,被长久以来的威权压制住了,直到遇到那个永不屈服的汉人俘虏时,这团火才重新燃了起来。

    她是阿史那迦,她想做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风,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阿史那迦掀开陶盖,羊肉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乳白色的汤汁在陶罐中翻腾,色泽一如大雪夜,被掀翻的那碗羊肉汤,阿史那迦眼中神色复杂,她喃喃道:“羊肉汤,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