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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昏暗的狱房中,六年前的惨烈情景,徐徐展现在李楹和阿史那迦面前。

    落雁岭中,三三两两的天威军伤兵坐在地上休憩,一个脸圆圆的约莫十七岁的天威军拔出手臂箭矢,他啐出口中血沫:“何九去找裴观岳已经去了二十天了,至今还没看见援军,裴观岳这厮,是不是他故意害我们!”

    另一个天威军将树皮塞到口中,被围二十天,他们已经吃遍了这附近的树皮了,他艰难咽下苦涩树皮,斥道:“别胡说,裴将军和郭帅是几十年的交情,怎么会害我们呢?”

    “我胡说?丰州守军有三万,加上从永丰、九原逃过来的一万人,也能整出个四万人,不能出四万,那拨个五千人来救我们总行吧?再

    不济,去找宥州青州搬救兵,那也行吧?可是我们等到现在,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曹五,闭嘴!”

    曹五郎愤愤道:“我偏不闭嘴!我们本来轻装简从,秘密行军,就准备打突厥人一个出其不意,难道突厥人有千里眼顺风耳?能恰好知道我们行军路线?依我看,八成是裴观岳搞的鬼!”

    “曹五,事情未明,你休要瞎说,免得寒了郭帅的心!”

    “是谁寒了郭帅的心?反正不是我曹五郎!”

    两人快要争吵起来,忽听到一阵哒哒马蹄声,一个穿着金色明光甲的少年疾驰而来,他本长相昳丽,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瞧起来像个漂亮尊贵的世家公子,但他又偏偏穿着一身金色明光甲,甲胃上还溅满敌人血迹,眉宇间腾腾杀气,这杀气冲淡了他长相的昳丽,冬日日光为他甲胃镀上一层金色光辉,让他与世家公子比起来,更像一个英姿焕发的少年将军。

    少年翻身下了马,手里拿着一把铁胎弓,大步走到曹五郎两人面前。

    那是,十七岁的崔珣。

    崔珣冷冷看着曹五郎两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曹五郎梗着脖子道:“不是我要吵,是陆二非要为裴观岳说话。”

    “闭嘴!”

    曹五郎好像很听崔珣的话,他悻悻闭了嘴,陆二问道:“十七郎,可有云廷的消息?”

    崔珣摇了摇头,陆二急道:“都大半个月了,怎么也能赶到长安了,为何援军还是毫无动静?”

    崔珣没有作声,他只是掏出半个胡饼,扔给陆二:“别吃树皮了,吃这个。”

    陆二接住,惊奇道:“哪来的?”

    “杀了个突厥探子,从他怀里摸来的。”

    陆二一瞅胡饼,果然上面还溅了点血迹,他问崔珣:“你吃过没?”

    “吃过了,不然怎么只剩半个?”

    陆二笑了笑,便狼吞虎咽的大口咬了起来,崔珣又走到曹五郎面前,他看着曹五郎渗血的胳膊,抿了抿唇,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干净锦帕,抖开将他伤口包扎起来,曹五郎急道:“欸,这不是你阿娘的遗物吗?”

    崔珣垂眸:“这时候就别管什么遗物了。”

    曹五郎没吱声了,他瞥了眼蹲在地上吃的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陆二,又悄悄在崔珣耳边问:“喂,你真吃啦?”

    崔珣没理他,曹五郎啧道:“你肯定没吃,陆二心粗,我心细。”

    崔珣皱了皱眉,他给伤口打结的手一紧,曹五郎就哀哀叫唤起来:“哎,疼!”

    崔珣打好结,拍了拍曹五郎伤口,又引起他一阵叫唤,崔珣道:“好了,郭帅在哪?”

    “忠……忠义祠。”

    忠义祠在落雁岭中央,里面立着汉朝苏武和张骞两人雕像,苏武牧羊十九年不改丹心,张骞被俘十年不忘使命,汉人感念他们忠心,于是在此修了一座忠义祠,不过这忠义祠年久失修,已经是破烂不堪了,郭勤威神情困顿,身上数道流矢伤痕,正怔怔仰头看着面前的苏武和张骞像。

    崔珣进了忠义祠,他放慢脚步,但还是被郭勤威听出来了:“是十七郎吧。”

    崔珣抿唇,他拱手道:“郭帅,云廷还是没有音信。”

    郭勤威转身,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尽是悲怆:“怕是凶多吉少了。”

    崔珣从未见过郭勤威露出此种神情,他从军三年,一直跟在郭勤威麾下,郭勤威无论遇到什么险恶境地,都是镇定自若,泰然处之,主帅如此,手下将士才会安心,但此时郭勤威一改常态,竟隐隐有了英雄末路的绝望。

    崔珣心惊,郭勤威喃喃道:“何九去了裴观岳那,更是凶多吉少。”

    他连日几乎未眠,加上身上有伤,又折损两员爱将,眼前一晕,还好崔珣及时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

    崔珣扶他坐下,郭勤威靠着朱红木柱,喘了几口气,眼前那片漆黑才好了些,他慢慢看向崔珣,眼前的少年面如美玉,手上除了搭弓练剑磨出的薄茧,并没有其他劳作的痕迹,这是大周五姓七望之首,博陵崔氏才能养出的世家贵胄,郭勤威看着他,道:“十七郎,崔相公当初修书给我,将你举荐来天威军的时候,我还很是担心,怕你一个世家子弟,在我们天威军呆不习惯。”

    他突然提起三年前往事,更是有一种末路悲凉,崔珣思及往事,他眼眶一热,低头道:“没有,很习惯。”

    郭勤威笑了笑:“你刚来的时候,也不爱说话,谁喊你你都懒得搭理,何九他们还找我诉过苦,说你这个世家子,看不起他们,但我观察却觉得,你不是看不起他们,你是在拒绝所有人,我便让曹五和云廷多多照顾你,云廷年纪比你大上一些,曹五和你同岁,云廷稳重,曹五热情,他二人都是不怕麻烦的人,没过多久,你也愿意和他们说话了,再过了一段时日,没一个人来找我诉苦了。”

    崔珣咬牙,他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大家,都对我很好。”

    郭勤威点了点头:“但是,这些待你好的人,今日,恐怕都要命丧落雁岭了。”

    崔珣大惊失色,他擡头,眸中含泪:“郭帅,我们还有机会的!”

    郭勤威惨笑了一声:“五万天威军,如今只剩两百人,外面还围了十几万突厥兵,没有机会了。”

    崔珣热泪滑落,他虽然对郭勤威说,还有机会,但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确没有机会了,两百人对十几万,没有半点胜算,等今日尼都可汗发起冲锋,他们这两百人,不会有一人幸存。

    郭勤威顿了顿,又道:“我天威军虽今日命丧于此,但也杀了六万突厥精兵,五万换六万,值了。”

    崔珣只是咬着牙,眼泪止不住的流,郭勤威望着他,似乎不太愿意开口,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艰难道:“十七郎,你怕死吗?”

    崔珣想也没想就道:“不怕。”

    他一字一句道:“能与郭帅和天威军死在一起,是我崔珣的荣幸。”

    郭勤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是我天威军的好儿郎。”

    崔珣哽咽未语,郭勤威却忽然挣扎着站起,扑通一声朝崔珣跪下,崔珣大骇,正欲扶起,郭勤威却向他,还有听到动静冲进来的曹五郎等人厉声道:“不准扶!”

    崔珣呆住,曹五郎也呆住。

    郭勤威看向崔珣,缓缓道:“十七郎,你不怕死,但是我却要你活。”

    崔珣完全怔住,郭勤威道:“天威军行军路线,明明只有我和裴观岳知晓,为何突厥人会知道?我等苦撑二十日,矢尽粮绝,以树皮为食,援军又为何不来?十七郎,天威军此番覆没,有冤,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找出害死我们的凶手!”

    崔珣愣愣看着郭勤威,郭勤威已怆然泪下:“博陵崔氏,天下高门之首,士族之冠,十七郎,你是博陵崔氏子,和曹五郎他们不一样,就算你被俘虏,突厥人也不会杀你的,只有你,能替天威军伸冤了!”

    说罢,他便砰砰向崔珣磕了三个头,曹五郎等人泪如雨下,也纷纷跪倒,崔珣再也忍受不住,他双膝跪在郭勤威面前,哽咽道:“郭帅……”

    郭勤威擡首,声音悲凉:“十七郎,我知晓你向来心高气傲,你是宁死也不愿被俘的,但落雁岭,漫山遍野,都是天威军的尸首,五万冤魂,就算入了地府,也不能瞑目!”

    崔珣眼眶发红,被俘对他来说,的确是奇耻大辱,他宁愿死,也不愿被俘虏,可是,这落雁岭,每一寸,都浸满了天威军的鲜血,那是和他朝夕相处三年的天威军,那是与他亲如兄弟的天威军,他们不嫌他性情冷淡,反而热忱待他,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一点骄傲,让这五万冤魂,死都不能瞑目。

    崔珣哽咽难言,他郑重朝郭勤威叩了一首:“郭帅,我答应你。”

    郭勤威听他答应,心中却愈发难过,他想说很多,最后却只惨然道:“十七郎,是我……对不住你。”

    崔珣心中也是大恸:“不,郭帅从未对不住我,若非郭帅,也不会有今日的十七郎,郭帅且放心,不管我在突厥遇到什么难关,我都会好好活着,我会活着回大周,活着为众兄弟伸冤!”

    郭勤威悲不自胜,他点了点头:“十七郎,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要嘱咐你。”

    “郭帅请说。”

    郭勤威指了指忠义祠的苏武和张骞雕像:“你要学苏武,学张骞,你纵然被俘,你也绝不能投降,降了,你就跟李陵一样,彻底回不了大周了!”

    崔珣望着肃穆的苏武和张骞雕像,他眼中含泪,重重颔首,郭勤威彻底放下心来,他惨笑着抽出佩刀:“我郭勤威从军三十载,官至安西都护府副都护,更是一手创立天威军,于西域诸国,威名赫赫,突厥人要抓我,羞辱大周,我岂能让他们得逞?今日我以死报国,痛快!痛快!”

    说罢,他便横刀自刎,血迹喷到崔珣脸上,这变化太快,在场众人都来不及去救,待反应过来,郭勤威已是双目圆整,倒在地上,忠义祠中,顿时一片寂静,半晌,崔珣才颤抖着伸出手,去将他双眼阖上。

    外面已经响起突厥骑兵的冲锋号角,曹五郎等人往外看去,众人对视一眼,然后都跪下向崔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曹五郎含泪道:“十七郎,我们去了,前路艰难,你,保重。”

    崔珣跪在郭勤威尸首旁,目光茫然,耳边响起曹五郎等人提剑与突厥人交战声,冲杀声不绝于耳,崔珣不由去摸地上的铁胎弓,他手指攥紧弓柄,但直到冲杀声停止,他都没有出去,两行热泪从他眸中滑落,与他面上的郭勤威的鲜血混在一起,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