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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佛顶舍利,不仅是天下至宝,更是大周至宝。

    佛顶舍利在法门寺已有百年,自太昌帝和郑皇后于太昌九年,开佛塔,以发供养佛顶舍利后,法门寺的佛塔,已经整整四十一年没开过了,鱼扶危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法门寺开佛塔,将佛顶舍利心甘情愿送给李楹。

    除非是法门寺的老住持疯了。

    鱼扶危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让崔珣去恳求太后,向太后说出她的女儿急需佛顶舍利救命,但鱼扶危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佛顶舍利是何等圣物,而鬼魂之说,又是何等荒谬,太后根本不会轻易相信,只怕崔珣还没开口,那些想害他的人就能借题发挥,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鱼扶危开始焦躁了,看李楹的状况,她等不了多久了,若三日之内拿不到佛顶舍利,只怕李楹心脉就会彻底断绝。

    崔珣反而平静下来了:“鱼扶危,我去法门寺,你好好照顾明月珠。”

    鱼扶危愕然:“你有办法?”

    “有。”

    崔珣撂下这句话,就带着累累鞭伤,翻身上马,于深夜往法门寺疾驰而去。

    鱼扶危万万想不到,崔珣所说的办法,就是强闯法门寺,逼迫住持打开佛塔。

    法门寺住持于佛塔前,和一众僧侣面面相觑,老住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了声:“崔少卿,佛顶舍利乃是大周至宝,没有圣人的敕令,老衲不敢擅开佛塔。”

    崔珣满身浴血,他就靠着一口气,倚着剑,勉强站立,他恶狠狠地瞪着老住持:“察事厅办案,你敢不开?”

    老住持叫苦不叠,心想这恶名昭彰的罗刹娑是发什么疯,为何要来法门寺闹事?他有心想让众僧侣将崔珣赶出去,但又不敢,毕竟崔珣是太后身边近臣,尤其是天威军一案后,圣人几近成了傀儡,崔珣权势更是如日中天,听说他表面向太后辞官,实则是想要尚书左仆射的位置,只不过太后权衡之下,一时之间没有答应他。

    但依照太后对他的宠信程度,这尚书左仆射的位子,迟早还是崔珣的,到时候他更是权倾朝野。

    所以老住持根本不敢得罪崔珣,只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让手下僧侣暗中快马加鞭,去请京兆尹前来,住持道:“不知崔少卿要佛顶舍利,是要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崔珣握着剑,直接抵上住持咽喉:“你再磨磨唧唧,我就杀了你!”

    住持大骇,一动都不敢动,身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僧侣不忿:“崔少卿,这是法门寺,不是察事厅,岂容你胡来?”

    崔珣眉宇之间,尽是森冷神色,他瞥了那僧侣一眼,眸中凌厉将那僧侣都吓退了几步:“尔等再啰嗦,我就烧了这法门寺!”

    住持大惊失色:“崔少卿,法门寺乃是皇家寺庙,你敢!”

    崔珣只是冷笑:“住持大师,我崔珣的恶名,你不是第一天听,我说我敢烧,我就敢烧,你要不要试试?”

    住持哪里敢试,崔珣剑尖刺破他咽喉,他神情愈发狠戾,言语之间也再无敬重:“老秃驴,你到底开不开?”

    住持面如土色,崔珣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他一咬牙:“来人!开佛塔!”

    随着木门轰隆开启,崔珣握着剑,一瘸一拐迈进佛塔,朱红木门在他身后关闭,老住持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没晕倒在地,身边僧侣慌忙前去搀扶,老住持问道:“薛兆尹来了没有?”

    “在请了。”

    法门寺离长安城两百余里,再怎么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时辰,住持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喃喃道:“如今,惟愿佛陀显灵,让那罗刹娑拿不到佛顶舍利。”

    佛塔高十三层,意为十三佛,乃砖石所造,共两百零一级台阶,佛顶舍利就供奉在第十三层,崔珣忍着鞭伤疼痛,踉跄进了地宫,他环顾四周,只见墙壁上雕刻着一百零八罗汉,罗汉神态各异,但俱都呈现怒目金刚之相,崔珣无论是左视,还是右视,还是前视,都似被怒目金刚包围,他大脑一片晕眩,只能用长剑剑鞘立在地上,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一百零八罗汉仿佛在质问崔珣,似他这般满手血腥者,如何敢来打扰佛塔安宁?崔珣垂眸,不

    再看壁上罗汉,而是抿了抿唇,以剑为拐,一步一步往地宫深处挪去。

    地宫深处,有一道石门,崔珣推开石门,只见青砖台阶映入眼帘,崔珣挪到石阶前,往上踏上一步,但他正准备踏上第二个石阶时,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从石阶上掀了下去,他重重摔在青砖地上,本来满布鞭痕的伤口瞬间再次裂开,鲜血从伤口涌出,渗在青砖之上,血迹蜿蜒如溪,崔珣身体疼到剧烈颤抖,但他仍咬着牙,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试图再次登上石阶。

    可这次仍然是登上第二级石阶时,被无形力量掀下,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仍旧是这般,崔珣伏在地上,额上冷汗痛到涔涔而落,他终于恍然大悟,他任察事厅少卿三年来,为朝廷鹰犬,诛杀异己,满手血腥,如他这般的人,怎么能登上佛塔,取得佛舍利?

    可是,他若登不上佛塔,取不了佛舍利,那李楹必然会心脉断绝,魂飞魄散。

    崔珣眼眶发红,他苦笑一声,喃喃道:“佛陀在上,我崔珣固然十恶不赦,但明月珠却是纯净无暇,她不该落的魂飞魄散的下场,请佛陀莫要因为我,迁怒明月珠,我愿一步一叩首,登上佛塔,以示诚意。”

    他说罢,真的从石阶下开始跪下,重重叩首,接着,他踉跄起身,登上第一级石阶,跪下,重重叩首,当他起身,登上第二级石阶时,这次,却没有被掀下石阶。

    崔珣心中大喜,他跪下,叩首,嘴中呢喃道:“多谢佛陀。”

    每一级石阶,崔珣都跪下,重重叩首,未到二十级,他膝盖就已经磨破,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额头更是已经磕破,但他如同浑然未觉般,仍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跪下,叩首,佛塔中回荡着额头叩在青砖上的沉闷声响,石阶中央,已经连成一道长长血痕,崔珣呼吸愈发沉重,眼前晕眩感也愈发强烈,他用指甲不断狠狠掐入掌心,保持神智一丝清明,他擡头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眸中神情却愈发执拗。

    李楹为他做了那么多,她救了他那么多次,将他从无边地狱生生拽了回来,他不过是叩首百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连这都熬不过去,那他根本不配谈论爱她。

    佛塔外,住持和一众僧侣在焦急地等待京兆尹的人马,不少僧侣心里不停咒骂着崔珣,骂他的藐视佛法,骂他的嚣张跋扈,佛塔内,所谓嚣张跋扈的察事厅少卿,却在一步一叩首,拖着病体残躯,跪遍两百零一级石阶,叩满两百零一次首,几乎是奄奄一息的,爬到了佛塔第十三层。

    崔珣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额上碗大的伤疤处,鲜血滴滴渗透入青砖石缝之中,红色的血,与石缝中的尘土交织,红黑一片,崔珣眩晕良久,伏在地上的手指终于微微颤动了下,他缓缓睁开眼,用手肘支撑着身子爬起来,一步步挪到塔顶的石室中。

    石室中央,摆放着一个黑色供桌,供桌上方,放着一个宝珠顶单檐四门纯金塔,金塔内部,供奉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想必,那就是佛顶舍利了。

    崔珣大喜过望,他差不多是连滚带爬的,挪到了供桌旁,他扶着供桌艰难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去取出金塔内的佛顶舍利。

    但他指尖刚一接触到金塔,就感觉到一种如同火烧般的灼痛在指尖炸开,剧痛之下,他脸色瞬间惨白,指尖也无力垂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指,那里明明没有半点火烧的痕迹,他继续伸出手,去取佛顶舍利,可就如同方才在石阶那般,反复几次,都是他刚一碰到金塔,就被火灼剧痛逼退,再也触碰不得。

    崔珣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佛顶舍利,他忽惨笑一声,向金塔跪了下去,三年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萦绕,尤其是他欺骗李楹,让其去地府送死的场景,更是记忆犹新,他脑子不断想着在借魂灯里,李楹被波儿象吞噬的幻象,鲜血染红了整个奈河,李楹因为他的谎言,差点死在了地府,这是他的罪业,是他的业障,他无可辩驳。

    因五逆十恶之业,而成业障。

    他业障未消,他取不了佛顶舍利。

    崔珣抿唇,他重重叩了一首,然后擡起头,此时此刻,他双眸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一字一句说道:“佛陀在上,我崔珣罪孽深重,应得恶果,我愿死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魂消魄散,以偿一身罪业,用此,换我所害之人,早登极乐,往生净土。”

    灰飞烟灭,魂消魄散,而即使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于地府受刑,也至少有个还清罪业后就结束的盼头,魂消魄散,那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魂消魄散后,崔珣魂魄不入地府,再无来世,李楹自此无处寻他,这算是对他,最重的处罚了。

    他以如此重的处罚,偿他一身罪业,洗他双手血腥,换被他所害之人轮回往生。

    这,能否让他有资格取下佛顶舍利,救李楹?

    崔珣说罢,又重重叩了三次首,这才慢慢起身,他试着再去取佛顶舍利,这次,如火般灼烧的疼痛消失了,他很顺利地从金塔中,取出了佛顶舍利。

    他握着佛顶舍利,眸中似悲,又似喜,眼泪如雨般无法抑制地落下,明月珠,有救了。

    而他,也再无来生了。

    他呆呆地站立了一会,本欲硬撑着身子离去时,但目光,忽然投向供桌上敞开的两个木匣。

    木匣里面,各放了一缕头发,那应该是太昌帝和郑皇后割下的头发,帝后以发代首,供奉佛顶舍利。

    但崔珣却看向了装着太昌帝头发的木匣,木匣中,还放着一个叠起的写着生辰八字的黄麻纸。

    崔珣拿起黄麻纸,摊开,上面写着:“辛巳年正月二十七。”

    这是李楹的生辰八字,不是太昌帝的。

    所以木匣中的头发,是李楹的,不是太昌帝的。

    崔珣目光,投到金塔之上,原来,李楹心脉之所以未断,是因为太昌九年,太昌帝下地宫,用了李楹的头发,以发代首,供养佛舍利。

    供养佛顶舍利者,可不堕地狱,福报无边,没想到太昌帝,将得到福报的机会,让给了他最心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