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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在那头说,好,我们明天谈。

  他整个人陷在被窝里,颓败、难过、背叛、震惊、痛楚、孤立、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齐齐涌向他。

  他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他站着,任凭水不停地冲打,然后整个人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就这样……

  第二天,起床。

  远离这个地方。他对自己说。

  (四十)

  我向事务所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并且打好了辞呈,下个月就不干了,说是要结婚了。大家都格外地诧异。

  郑主任挽留我,我婉言谢绝。他只好说:喜事啊,嫁人就好,嫁人就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同事中,有人为我欢欣,有人舍不得我走,有人带着胜利的表情,只有高展旗,垂丧着脸,我没有回应。

  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住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世诚讨论具体事宜,婚纱也好,饰品也好,他们说什么,我就应着。

  我不想铺张浪费,他懂我的心意。他安慰我,我们可以去加拿大补办酒席。

  我心里无比憧憬着,又无比失落着。

  一天晚上,吃过饭,世诚拉我出去散步。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说。

  “有话就说吧。”他答。

  “你很有钱,比我有钱得多。”

  “不,别把我想得这么高不可攀,我并非贵族,也没有有钱人的习惯,只是衣食无忧而已。”

  “你身边有很多女人。”

  “不,我从不招惹女人,你是例外。”

  “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不,我们都靠自己在社会上生存打拼。我的父母,他们一起白手起家,一起患难,他们常告诉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切。你如此能干,他们会喜欢你的。”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以,我们去加拿大生活。”

  “我的脾气不好。”

  “我喜欢你的脾气。”

  “我要自己的事业。”

  “OK,Goahead。”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想给你快乐。”

  “如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你呢?”

  “那我更应该爱你,因为你连不爱我都肯跟我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奢望呢。”

  我深深地感到,姚世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如果我去打开它,那么这一生,我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如果我不去打开它,那么我可能永远失去被赐予礼物的权力。可是,我真的可以打开吗?打开了之后可以不要粉身碎骨?不去制造伤害?不再身心俱疲吗?

  不知道,因为我害怕。

  “邹雨。”他在背后叫我。

  我回头。

  “Jet‘aime。”

  什么?我爱你?

  泪水掉了下来。

  我哭,不是因为我感动,而是为了那个我无法再面对的人。启正,你可以放心了,他会对我好的。

  离婚期越来越近了。我忙得不可开交,这多少冲淡了我的悲伤。

  我打开床头柜,拿出相册,我翻开来,依旧是那张英俊的脸,我抚摸着,用力地贴在胸前。

  我站在阳台,轻轻地将它撕成碎片,一片一片,随风飘去。

  从此,你只能驻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任何人无法触及的角落,直到生命的终结。

  结婚当天,小玲做我的伴娘,邹天做伴郎,姐妹团也全部到齐。

  我望着镜子里的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没有笑意,没有灵魂。

  同事、亲友们纷纷上门。

  “恭喜恭喜,天生一对。”

  “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什么时候请我们喝满月酒啊?”

  “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

  “对不起啊,各位让让,新娘子要补妆。”小玲招呼着各位,把我保护进房间。

  关上门,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你怎么哭了?”她问。

  “我没有哭啊。”我感到很奇怪。

  “怎么没?妆都花了。”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为什么会这样?

  “雨,别哭,怎么,后悔了?”

  “不,我没有。”我答。

  可是,我越是惊讶,眼泪就越是汹涌。毫无征兆,不可控制。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大颗大颗,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要嫁人了,我真的要嫁人了!

  我应该笑啊。

  慌忙擦拭之后,补妆。

  她站在门缝那边往外探风,“快,新郎已经来了。”

  打开门,众人把世诚推向我,我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伸出手,我握住了。

  “好了,新郎新娘,现在出发。”

  车上,我努力寻找着能让自己平静的方式。

  忽然,他抓起我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要让我哭,好吗?”

  “好。”他轻轻用手拭去我滑过的泪痕。

  很快到达民政局,在他的牵手下,我跨出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刚到大厅,后面有人打招呼,我转身一看,是傅哥。

  然后,我看到另一张脸,形容憔悴,双眼浮肿,嘴唇没有血色。我的心往下沉、往下沉……

  “Ken?是你?”世诚惊讶地说。

  “怎么,结婚了也不通知我。还是老同学呢。”他声音嘶哑。

  “怕你忙,抽不出空。”世诚笑着说。

  “我从美国赶回来,特地过来恭喜你。”

  “Ken,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Joe,好福气,新娘这么美。”他,眼神凄楚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被猛地纠了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我还要赶回去,先走了。这是我的心意。”说着,他从傅哥手上接过一个红包,递到世诚的手中。

  “对不起,告辞了。”说完,他拍了拍世诚的肩,转身离开。

  钻戒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的身影一步步扩大,一步步将我吞噬。

  “邹律师,快拦住林总,他在美国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听说你要结婚,他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在机场已经晕倒过一次了。这样要出事的。”傅哥冲我大喊。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突然,听到外面“轰”的一声巨响。

  我发疯似地冲了出去。

  “启正,启正!”

  他的车斜靠在路边,我冲过去,使劲掰开车门,他的额头正在流血,他急着用手去擦。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他却甩开我,扭过头,那时,我看到他的眼角处滑过一滴泪。

  “不要走。”我泪眼迷离。

  “回去吧。至少他能让你笑。”他镇定下来,回过头,摸着我的脸,拭去我的泪水。然后,把我往外一推,快速地关上车门,调头而去。

  启正,我跟你走。我差点就说出了口。也许比起一年多前的分离,这次是真的结束了,我亲手断绝了以后的一切,也用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结束……

  “啊呀,新娘子的妆花了,化妆师,快过来一下。”

  我强忍着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到世诚面前,对他说:“可以走了。”

  “等一下。”

  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

  番外:

  傅强告诉他她的婚期了。

  那时候,他和几个美国投资公司的老总和一些华尔街的朋友正在研究国内的股权市场,是以信托方式,还是通过和银行合作。

  建立数量模型、分析成本,他也忘了有多少时间没合眼了。

  他看出傅强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什么事。

  傅强这才坦言相告。

  他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他以为自己可以麻木,可是他没有做到。

  他想也没有想,往国内赶。在飞机场候机的时候,他头晕难忍,体力不支晕倒。傅强心疼地劝他别去了。他坚持,说,如果要他死心的话,就彻彻底底的死心。

  他在登记处等他们俩。

  可是,当他在车里看到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楚楚动人的样子,他突然笑了。

  这不是一直以来他所期望的吗?

  幸福、有人疼、被人爱、周围人的祝福、美满地生活着……,他仿佛看到了她今后的生活。

  既然来了,他要祝福他们,与她和Joe作最后的道别。

  Joe会好好待她。这点,他相信。

  他说完他想说的,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

  他们终究是没有福份。

  他们终究造化不够。

  他们终究还是敌不过世俗。

  他们终究还是无法冲破一切。

  他想着,一不留神,撞上了路边的台阶。

  他感到头有点痛。

  他一摸,额头那里出了血。

  她追上来了,替他擦去额头的血,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被劈成了两半。他怕自己忍不住,于是,推开她,关上门,扬尘而去。

  (四十一)

  又是一年,小彬彬会走路了,已经会“咿呀、咿呀”地叫人了。因为口齿还不清楚,他总把“干妈”叫成“刚妈”,可爱极了。

  一年里,喜事连连。

  高展旗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与吴院长的外甥女喜结连理。我们都取笑他:傻人有傻福。他总是不服气,搂着他的娇妻说:娘子,你看我傻吗?让人厥倒。

  邹天也要赶在今年结婚了,估计到时又要一阵忙碌了。我准备给梦婷打个金镯。妈妈身前一直记挂几个儿女的幸福。她说我结婚时,没什么钱买贵重的礼物,邹天结婚的时候一定不能缺。我一直记着她的话。

  我还是老样子,回到事务所做我的本份事。工作、休息,如此而已。

  生活总要继续,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过滤掉了一些东西。

  我迷上了看话剧,赖声川带着《暗恋桃花源》在省里公演的时候,我场场观摩,体验其中的人生百态,嬉笑怒骂,让自己沉浸其中,陶醉忘忧。云之凡、江滨柳、老陶、春花、袁老板,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演绎出一幕幕的悲喜剧,我就跟着他们哭,跟着他们笑。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悲喜交错,理想永远是理想,却永远不可能实现。人世间有没有永恒的爱情?没有。

  闲时去了趟普陀山,无意中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佛说:万物皆由缘生,缘起为因,缘住为果,无缘无因果。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著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乐。”

  我拿起它,付了香火钱,带回了家。

  一天,我在周大福取完金镯,准备驱车回家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傅哥。

  我叫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到我,惊喜万分。

  “傅哥,好久不见。”我主动上去打招呼。

  “邹律师,是你啊。真是好久没见。你可好?”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很好。你的气色很不错。”

  “哪里哪里。”他摸了摸脑门。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继续我们的谈话。是啊,时间隔了这么久,难免生疏了。我不禁感叹。

  倒是他先开了口。

  “邹律师,林总他……下午3点就要离开去美国,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还能见上一面。”

  “哦,不了,替我向他问好吧。”

  他有些为难的样子。

  “我们就此道别吧。”

  我向他说了声再见,挥了挥手,钻进了车。

  正要启动的时候,他冲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我摇下。

  “邹律师,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其实林总他……”

  “那就不用说了。”我很干脆。

  我摇上窗,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启动车子。

  傍晚,邹天打电话说要加班,我只好弄了点方便面充饥,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边吃边看。方便面食而无味,我吃了几口,就把它扔进了废纸篓。

  从厨房间出来的时候,顺手倒了杯水。

  “现在插播一条刚刚送来的新闻。今日下午3点从本省国际机场起飞的,开往美国纽约的东航MU587航班,在飞行北极附近地带时遭遇恶劣性气候,在北纬83度中断通讯信号,于北京时间18:35分与地面失去联系。据相关事故专家称,因极地飞行的特殊性,加之恶劣的气候,机组人员及乘客生还的可能性很小。目前东航方面正在进行紧急的搜查,请静待进一步的消息。好,来看下一条新闻……”

  我的大脑出现了瞬时的空白,我的眼睛眨也不敢眨。忽然间,一个思想掠过了我的脑际,他在飞机上!他搭上去美国的飞机,现在生死未卜!

  “不,不要……”我一阵撕心裂肺地惨叫。

  叫了的车,我直奔向飞机场。

  “司机,求求你,开快点。”我声音颤抖,我只想赶快、赶快赶到机场。

  “小姐,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我的驾驶执照就要吊销了。”

  “对不起,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请你快点,再快点。”我祈求,就算现在他开高价,我也认。

  司机回头望了望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许是看出我的心急如焚,他还是加快了速度。

  “给你,不用找了。”下车前,我把钱塞到他手里。

  我三步并作两步,向服务台冲去。

  “求求你,我要找一个人,他叫林启正,请你帮我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飞机上,他现在有没有事?有没有事?”我努力挤过去,思绪混乱,言语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