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请控制一下情绪!”法官敲击法槌。
万燕却是不能自已,还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你们为什么都要冤枉我,为什么都冤枉我?!”
辩护席上的唐宁举手向法官示意,方才出声提醒:“万燕,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你都已经告诉过我。”
万燕转头看他,已是满面泪水。
唐宁看着她又道:“你说过会相信我,让我来辩护。”
女孩终于点头,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张着嘴巴拼命呼吸,迫着自己平静。
法庭上一时无声,直到法官允许辩护人发言。
唐宁开口,还是他在庭上一贯的冷静,不带情绪。他一一驳斥公诉人的观点,有些冗长,却也都是不得不说的话。余白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法官没有打断他,叫他简略。是个好兆头,或许。
唐宁最后总结:“今天辩论的焦点在于被告人对携带毒品是否知情,公诉人的分析符合一般情理,但一个人的所言所行都与他的成长经历相关,认知水平也取决于他的年龄和教育背景。公诉人列出的这么多疑点,如果今天是我坐在被告席上,足以证明我完全知情。但是本案被告人是万燕,一个刚刚成年,勉强获得初中学历的农村女孩。与高瑞龙交往,是她的初恋,她不吸毒,生活简朴,没有从携带毒品中获取任何利益,出关时主动接受安检。如何裁定,交由合议庭,但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真的觉得,她知道行李里有毒品吗?”
余白听到此处,心中也是一滞,这是唯一一句作为辩护人不应该说的话,没有证据支撑,又过于情绪化。
她见过唐宁会见当事人,以及庭审时的表现,知道他工作的时候简直与平常不是同一个人。此刻,他的声音仍旧十分镇定,但她却可以听出其中些许的不同。他已努力克制,别人也许察觉不到,但她可以。
她突然有些后悔将这个案子塞给他,不是为万燕,而是为他。因为他这个人,其实并不像她本来以为的那样客观而疏离。
当庭的这一问,自然没有人回复。法官宣布法庭辩论结束,轮到被告做最后的陈述。
许是受到唐宁的影响,万燕表现不错,她仍旧在哭,但该说的都说得很清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也再次说明自己并不知情,言辞简短、真挚。
余白突然理解了唐宁最后那一问的用意,有些话如果他不说,万燕也会说,她要宣泄,又不可能像他这样控制自己,而在法官面前的情绪对抗,结果大多不会太好。
历经三个多小时之后,法官宣布休庭,合议庭评议,择日宣判,万燕又被法警带走。
旁听席前排,老万一家人站起来,也朝那个方向一路跟过去。余白不忍再看他们哭,第一个走出了法庭,在门外回头恰看见唐宁正走向公诉人席位,与检察官握手交谈,仍旧是一贯的职业和冷静。
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停留,又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多虑了。唐宁此人就似是一颗煮不熟炒不烂的金豆豆,怕他官司输了难过,纯属瞎操心。
走到停车场,余白坐进车里,静了片刻才要发动汽车,擡头却见唐宁正从前一排的车道经过,周晓萨在他身后,跑了几步追上去。唐宁回头笑了笑,又说了句什么,晓萨这才停下脚步,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余白的车停在角落,旁边一辆金杯遮挡了视线,此刻似是躲在暗处,就那样看着唐宁上车,放下案卷和电脑,伸手揉了揉额头,而后匐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心中绞痛,暗自骂了一声,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后视镜中,唐宁的车仍旧停在原地没有动。她已看不到车里的人影,不知道他是否仍旧匐在方向盘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那样,也许只是累了,只是因为案子进行得不顺利了,但他今天的辩护其实已经算是成功。
她很想回去问他怎么了,却又料到他会如何反应。他会对她笑,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好让她觉得他根本没什么,只是她自己想的太多。她不敢回去,怕他连这短短一刻的休息也没有。
就这样开出很远,余白方才发现自己始终紧紧握着方向盘,指甲的边缘在皮革覆裹的表面刻下深深的痕迹。
一个人的所言所行,都与他的成长经历相关。
她又想起他在法庭上说过的那一句话,愈发相信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他们认识的这许多年,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所有玩世不恭与不正经,与其说是追求,倒不如说是一堵墙,掩饰他内心深处那个真正的唐宁。
而她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因为经历简单,见识过的婚姻也不过就是她父母那样,而唐宁情况却要复杂许多,倘若认真开始一段长期的情感关系,他会如何表现,她真的不知道。她突然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在A大研究生宿舍楼下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对他的拒绝,只是一种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