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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第一次 > 第68章 十字镐

    第68章十字镐

    此时,距离事情发生只过去了七天。

    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以三天为限,因调查需要可延长至七天,遇上疑难案情最长不得超过三十天。然后再提交检察院批捕,又有七天的时限。这两项加总起来,便是刑辩律师通常所说的“黄金三十七天”。

    余白他们离开阳朔的时候,丁浩的案子还在侦查阶段,案卷尚未送审。到了审查批捕阶段,检察官还要复核证据,并且送达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一般情况下,三、四天已经算快的了,而涉及故意杀人这样重罪理当更加慎重,但现在转眼便下达了《逮捕通知书》,实在是动作迅速。

    由此,余白不禁联想到那种过去常见的新闻——某某案件性质恶劣,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极大,公安干警与检察院兵贵神速,多少天内破案,多少天批捕。

    而当地刑警的那句话又宛在耳边——你们理解一下,我们也有压力。

    的确,如今已经不大能看到诸如“严打斗争”,“专项打击”,“大会战”,“某某战役”,“破案军令状”之类的说法,“限期破案”和“命案必破”也被普遍认为违反犯罪侦查的规律,但警方却还是得跟键盘侦探们争分夺秒。

    不过几天功夫,网络上的讨论日益演进,从小说发展到剧本,就连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人物小传都已经有了。

    丁浩,富二代,沿海一线城市出生,家里开着一家攀岩俱乐部,在A市有五家店,外地也有分部。年仅十岁,便在母亲的影响下接触攀岩,才刚入门请的就是法国教练,一到寒暑假就去国外集训,学了一年便拿到了国内青少年组的冠军,在众多普通家庭的小选手当中傲视群雄,所向披靡。直到成年之后,丁浩进入专业男子组比赛,才遇上了尹盛这个越不过去的对手。

    尹盛,草根英雄,来自中部地区的小县城,从小练习田径,以体育生身份领着微薄的补助在学校寄宿。攀岩这种贵族运动,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直到进入体育学院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经朋友介绍去岩馆勤工俭学。第一次尝试,他便爱上这项运动,从此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这部分的描写尤其详细,甚至可以说是图文并茂。有粉丝整理了尹盛这些年发在网上的帖子、图片和视频截图,比如初学攀岩时的笔记,其中满满地记载了手臂省力的诀窍、耐力和力量训练的心得。比如他为了实现单手正握引体向上的目标,花了五个月的时间训练,用照片记下一天一天的进步。

    以及每一次攀岩比赛之后他写的总结,分析不足,提出实际的解决办法。还有他总结的一套放松指节和手腕手臂的方法,让自己在每次高强度训练之后都能尽快地恢复。

    事业线之外,当然也有感情戏,戴羽薇这个名字不出意外地被人提起。

    十一岁时,还在读小学的她去岩馆参加一个公益活动。尹盛发现了她的天赋,虽然她家庭条件并不太好,他还是尽可能地减免了费用,说服她的父母让她开始学习攀岩。他成了她的启蒙教练,每次训练之后都会给她写下详细的评语,哪里进步了,哪里还有不足。最初的那几年,表格里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的空格,用来记录她有没有哭。而戴羽薇也会在那个格子里写下她的评语,这一次训练,尹教练凶还是不凶。

    也正是这样,原本籍籍无名的小镇青年成了一名自由攀岩者,又从最初抱石专业组的第六名,一直到后来男子难度赛的冠军。他成了着名运动品牌的签约运动员,攀岩论坛上的神级人物,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他最得意的徒弟也开始参加专业女子攀岩比赛,并且崭露头角。而且,相伴八年的两个人终于开始恋爱了。

    事业,荣誉,爱情,尹盛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却被丁浩那一刀统统斩断了。

    而后便是年轻女友的泪水,衰老父母哀恸的面孔,以及视频截图中丁浩的脸,观众的情绪已被烘托到了最高处,各种留言多到看不过来,接力把故事讲下去。

    卢瑟:动手的时候真是镇定得难以置信,这人是不是完全就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Suzuki:玩攀岩的人,而且还是职业运动员,那心理素质当然是极好的。

    扁鹊大王:丁这种人从小就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尹的死就是他想要的,妒之深啊。

    Farfaraway:对,根本不像是临时起意,也许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没想到尹盛会抓住他的绳子。

    …………

    余白看了一圈,又想起在阳朔的那一夜,唐宁跟她提起的那件旧事——生物制品研究所投毒案,时隔几年,相似的情节又一次重演了,只是角色统统换了人,结局如何尚不可知。

    她有些发怔,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感怀。此时,案件已经进入到审查起诉阶段,作为嫌疑人的律师,他们有权去检察院申请查阅、摘抄、复制案卷。其他证人的笔录,以及丁浩那台摄影机中拍摄的视频应该都在其中,对他们继续争取取保候审,以及决定辩护策略十分重要。

    想到这些,余白即刻按照罗楠提供的信息,打电话到阳朔县检察院,咨询了那边的办公时间和阅卷须知,而后便起身去敲唐宁隔间的门,把丁浩被批捕的消息告诉他。

    两人才刚从阳朔回来,又要去了。余白抱怨了一句那边的规矩,网上阅卷没有就不说了,而且实习律师还不得单独阅卷。

    “把你的小蓝本子拿出来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唐宁也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擡头看她笑问。

    余白自然知道他指的是那句——持有该证件的人员不得单独办理律师业务,不禁失笑道:“就跟不完全行为能力人似的,到哪儿都得大人带着。”

    唐宁倒是挺喜欢这个比喻,又在她面前充长辈:“要是没我这个大人带着,你行不行啊?”

    余白听得有些不爽,反问:“你有没有问过晓萨行不行?”

    “没有,她实习第一个月就带着当事人去法院立案了,人家站着,她说话。”提起这个大徒弟,唐宁还是挺骄傲的。

    “那朱迦言呢?”余白再问下一个。

    “她又不是我徒弟。”唐宁即刻撇清关系。

    余白点头:“哦,原来不是啊,那你还带她去看守所?”

    “就带了一次。”唐宁辩解。

    要是有人没听见上文,大概还以为是去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余白失笑,觉得这番对话还真有点无聊,三十几岁的人好像就剩下三岁了。既然是她开始的,也由她结束,她向唐宁提要求:“你手上工作也很多,这一次就当个大人陪着,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只管做你自己的。”

    唐宁还是看着她笑,点了头。

    余白满意,即刻转身订机票去了。

    当晚下班之后,他们又从事务所出发直接去机场。

    一整天都忙,直到坐下候机的时候,余白才看到手机还是那个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来自“奇途”的Ashley:“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余白蹙眉,虽说这案源就是人家介绍的,而且都是熟人,打听一下似乎也很正常,但她还是记着唐宁的那一问——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

    正是顾及于此,她只做了最简单的回复,说丁浩已经被批捕。反正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出现在警方通告里,说与不说都一样。

    Ashley还要再问,航班正好开始登机,余白顺理成章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关机了。

    到了阳朔,罗楠来机场接他们,上车之后便说起这两天的事。

    去刑侦队签字领逮捕通知书的时候,罗楠遇上戴羽薇和尹盛的父亲,他们去拿尹盛的死亡证明。双方见面难免尴尬,罗楠故意避开着些,不料却是那二位在刑队大吵起来。

    “戴羽薇和尹盛的父亲吵架?”余白有些意外,照理说这二位应该是站在一边的,而且尹盛真的是尸骨未寒。

    “小薇倒是没说什么,”罗楠回答,“是尹盛的父亲追着她骂。”

    “都说什么了?”余白又问。

    “说这些年都是尹盛养着她,好不容易赚了点钱都供着她到国外训练花了,”罗楠回忆,“现在人死了,只留下一个小两室的房子,还有一份他去年买的高风险体育险这个月底到期,正好还在保内。”

    余白听着,想到了尹盛在网上发的那些视频,以及工作室里要排一年队的攀岩预约。爱好变成职业,总是有原因的。再转念,那句老话又浮现出来——杀人无非就是两个理由,情或者钱。

    “尹盛的意外险保额大吗?”她开口问罗楠,“身故能赔付多少钱?”

    “这个倒是不清楚,五十万,一百万吧,”罗楠回答,像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又解释了几句,“其实没什么特别,玩攀岩的都有保险。这是国家攀岩协会的要求,从2012年就开始了,无论是参赛,还是商业活动,所有运动员都必须有保险。而且,就算是业余攀岩,要是谁没有保险,也没人敢跟他合作。”

    余白点点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唐宁,他也正沉思着什么。

    “我觉得……他们经济上好像挺困难的,”罗楠又开口,“奇途那边的法务建议我先找他们谈谈赔偿的事,如果能取得他们的谅解,是不是对浩浩会好一点?”

    这的确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但余白此刻却打断她问:“奇途联系过你?”

    罗楠点头,答:“这几天微信上一直聊着,问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也给我出些主意。”

    余白与唐宁对视一眼,嘴上没说什么,但意思彼此都明白,奇途那边对案子的进展似乎太过关心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便去了检察院,调出丁浩的案卷。两人在律师阅卷室内对坐,余白开始看案卷,制作阅卷笔录,唐宁还是忙他自己的。

    其一,便是法医报告。尹盛的死因被确定为高处坠落,颅骨碎裂。还有痕迹专家的鉴定报告,尹盛身上的安全绳的确是被刀割断的。

    其二,是嫌疑人的口供。丁浩的表述还算清楚,几次提讯笔录都基本相符,也没有什么不利供述,始终坚持自己是慌了,觉得会跟尹浩一起掉下去,所以才做出了割断绳索的动作。但他说觉得尹盛状态不对,却又讲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最终并没被办案警员重视,或者也并不相信。

    其三,是证人证言。警方询问过的证人并不多,只有罗楠、戴羽薇、以及当时在场的几个路人,其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只是戴羽薇的叙述又让余白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个年纪的情侣总是很亲密的,但事实上,小薇这两年基本都在外训练,只有参赛才会回国。戴羽薇说,这是尹盛对她的要求。只有这一次算是个例外,她没有比赛,但尹盛还是叫她回来了。

    最后,就是Gopro直播的视频,以及摄影机里的那段影像。

    幸运的是,当时丁浩已经准备收起机器往上攀爬,而尹盛突然跌落,导致他没来得及关闭摄影机,拍下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只是可惜拍摄的角度并不理想,因为剧烈的翻转和晃动,画面质量也很差,只能看出尹盛在绳子下方挣扎过。

    那天晚上,余白又反复看了那些视频,丁浩的,尹盛的,还有“十字镐”的,一段一段,一秒一秒,一帧一帧。

    直到半夜,有一个细节入了她的眼,去年仙居的那场比赛之后,有几个月的时间“十字镐”和尹盛都没再发过任何攀岩或者登山的影像。

    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她又记起丁浩的那句话来。

    还有罗楠说的:尹盛去年买的高风险体育险这个月底到期,正好还在保内。

    甚至也包括那个例外,戴羽薇没有比赛,尹盛却还是叫了她回来了。

    “要是尹盛去年也受过伤呢?”余白忽然问。

    “怎么了?”声音大了点,身边那人被她吓了一跳,迷迷瞪瞪爬起来看着她。余白这才意识到唐宁这人还真是说到做到,都已经睡着了。

    “有没有可能是尹盛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不跟他计较,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一叠声地说下去,“罗楠说了,根据国家攀岩协会的要求,无论是参赛还是商业活动,所有运动员都必须购买专门的保险。如果尹盛的保险就是在这个月底到期,他又是职业运动员,再购买包含高风险运动项目的保险需要经过体检。如果他的病例里已经有让他不可能再投保的诊断,这一次就是他最后的机会,所以他才不能等,只能是这个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做什么的机会?”唐宁还是有点迷糊。

    “总不会是为了破那个纪录吧?那个记录本来就是他保持的,其他人也差的很远。”余白也在想,自问自答,“只能是为了钱。戴羽薇在新西兰的训练费用都是他在支付,难道是保险金?他原本就打算……”

    “不一定,”唐宁总算有点清醒过来,“也许他这么想过,如果失手也不亏,但他是想成功的。”

    “成功了会怎么样?”余白倒是不懂了。

    “奇途,”唐宁打了个呵欠,“他们之间可能有商业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