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豹哥反操作
总体来说,余白觉得那天晚上还是挺美好的。
唐宁不知怎么的改了主意,先是在浴室里帮她吹头发,等两人上了床睡下去,就把这几天谭畅案的进展和他自己的想法都跟她说了。
当然,那个案子其实也没什么进展。
谭畅还住在A市监狱总医院里,身体尚未复原,需要通过静脉营养进食。监狱医院的住院病人一般只戴个脚铐,连在病床上。而谭畅手上脚上都有,是为了防止她再次自伤。自从唐宁上次去又出了意外之后,连律师会见都暂时停下了。而且,看谭畅的态度,就算有律师去见她,她也未必愿意再说什么。
余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此刻也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试着分析:“谭畅跟你说她需要内衣,但是等了好几天才拿到手,后来那么做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且,那天我在看守所里跟她对话,她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讲话也很有逻辑,一点都不像绝望到想要寻死的状态。”
唐宁默认,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而且,”余白又说出第二种猜测,“现在看下来,她这么做应该也不是为了办取保候审吧?”
唐宁点头,回答:“我后来问过医生,像她这么严重的食道破裂死亡率在70%以上。再加上自缢,现场急救很可能判断失误,措施不当,这个风险又要加成上去。她这么做,其实根本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死,能捡回一条命反而是种偶然。还有后来那次,她又在医院里拔营养管,流了半床的血……”
说到这里,他大概觉得不妥,转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余白,突然停下不说了。
虽然只是半句话,但余白还真觉得这描述有点画面感,只是不想让唐宁又对她区别对待,这才忍了忍,只管往下猜:“那会不会是为了给家里人留下钱呢?”
的确有一些涉嫌贪污和挪用公款的人会选择这样做。有时候,人死了,事情也就这么结束了。
唐宁摇头:“挪用和贪污的钱都已经退赔上缴了。”
余白又说:“或者还不止这一些呢?”
那次去看守所会见,谭畅反复跟她确认涉案交易的次数,她就觉得有些怪异。而且,李洪庆的那家外贸公司注册已经有七年了,谭畅交代出来的那几笔交易却都是集中在最近三年里的。而乙二醇又是一种价格涨跌特别频繁的大宗商品,她完全有机会做更多交易,也难怪检察院还要继续往下查。
唐宁却反问:“那其他三个人要是说出来呢?她不是白死了么?”
“他们之间可能有牢固的攻守同盟,也有可能他们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谭畅已经把这部分主犯的责任都担下了。”余白回答,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有点挑战人性。
“可是另外三个人怎么知道她担没担呢?”唐宁果然又反问。
同案犯分开关押,律师协助串供的可能性也极其微小,问题还是回到了囚徒博弈上。
你可以选择不招,但别人不知道你招不招,你也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你招不招……然后就进入了无穷无尽的套娃模式。
余白没辙了。唐宁也不说话,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揽了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余白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忽然又想到上半年乔成和刘怡的那个案子,也是一票抓了一个团伙进去,每个人都在争取立功,交代问题都成了一种竞争,各种有的没的陈年老帐翻出来,实在是囚徒博弈的经典演绎。
与之相比,谭畅似乎义气多了,甚至比她身后这位“豹哥”还要义气。
就这么想着,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划过。
她一下坐起来,看着唐宁说:“别的消息无法传递,但有一条却不一样。”
“嗯,有点意思了。”唐宁也看着她。
余白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继续说下去:“如果谭畅在看守所内身亡,就算警方提讯的时候刻意不提,律师会见也会提起。”
“那又怎么样呢?”唐宁又问,脸上慢慢浮起笑意。
“这就等于告诉其他人,她选择了缄默啊。”余白推演出了下一步。
这是一个豹哥的反操作。
为了斩断猜疑链,豹哥先锁定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先进一步,再退一步,最终达到双赢的目的。
而谭畅却用自缢的方式,自己率先退到了极限处。
看守所里有在押人员身亡不是小事情,警方势必会立即通知家属,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同案犯都请了律师,别的事情律师不会传,但这件事不一样,另外三个人都会知道,谭畅已经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极端却又简单的做法,只要成功,结果便毫无疑问。
只可惜,谭畅失败了。
那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转折?在得知她自杀未遂之后,其他三个人会怎么想,他们之间的猜疑链又会如何加倍疯狂地绵延呢?
余白不知道,她甚至不能确定事情是不是真的像她推测的那样。再看唐宁那副笑而不语的样子,显然早已经想到了同样的解释,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为自己理顺这件事兴奋不已。
余白不禁感叹,做完某些事之后躺在床上聊案子,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与之相比,事后烟什么的完全不值一提。
直到关了灯,她还了无睡意,又说起这次出差的事,唐宁也表现出了充分的关心和兴趣。
说着说着,自然就到了今天晚上这部分——吃完饭,她回到房间,接到一个电话。
余白停下来不说了,在黑暗中看着唐宁问:“想知道输赢么?”
“什么输赢?”这人装傻。
“打赌啊。”她补充说明。
却不料他一口回绝:“不想。”
“真不想?”她不信。
他重复:“都说不赌了,不想。”
“要是你赢了呢?”余白逗他,事实证明是她赢了,吴东元有充分的理由把这个项目交给她。
唐宁倒是很坚决,干脆吻住她叫她闭嘴。余白笑起来,翻身逃开去。不是问什么叫不正常么?半夜再来一次什么的,就有点不正常了。
唐宁又把她捞回来,收拢双臂抱着她,要她快睡。余白这才静下来,闭上眼睛。
入梦之前,脑中滑过某个瞬间——在海边,吴东元看着她。
突然就有那么一点不确定,她真的赢了吗?
第二天,余白和周晓萨又在房地产公司呆了一整天,一个个部门轮转过来。黄总倒也没食言,相关的合同都已经整理好了,还有公司政策和员工守则,全部备份好交给她。
到了傍晚下班时间,酒店派车过来送他们去火车站,唐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三个人一起搭飞机回到A市。
隔天去事务所上班,余白一早就碰到陈锐。
陈律师一看见她就把她叫进隔间,开口说:“哎,我替你看着唐宁,你也给我帮个忙。”
“行啊。”余白一口答应。
陈锐朝外面一招手,示意王清歌进来说话。
“我这儿有个法援的案子,”王清歌速速赶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找胡雨桐的,但是他这一阵一直跟着邵律师在理博那个项目上。而且我看周晓萨也总在外面跑……”
余白懂了,拜唐宁所赐,只有她朝九晚五,看起来闲得要死。
王清歌看她脸上的表情,以为她不愿意,赶紧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加大推销力度:“这个案子真挺简单的,你去不去看守所都无所谓。我这里案卷、会见笔录都有,辩护意见也写好了。法援中心指派给事务所,现在换辩护律师,约家属过来重新签个委托书。到开庭的时候,你去一下就行了。”
她们这里还在说话,陈锐中间人做完,已经甩手出去办事了。
余白坐下来看了看电脑上的材料,的确做得很周到。
而且,还真是巧!
嫌疑人名叫刘永舜,刚满十七岁,罪名是盗窃,偷了三辆电瓶车,案值九千多块。
余白记得上次在外面吃饭,王清歌说自己接了个证据特别复杂的盗窃案。陈锐当时就安慰自家徒弟,说不定下次能碰上个十七岁偷电瓶车的,开庭只需要说一句“初犯,未成年,求轻判”就可以了。
王清歌自己肯定也没想到,这回还真让她碰上了一个十七岁偷电瓶车的。唯一不符合陈锐预期的,是这人十五岁的时候被抓过一次,也是偷的电瓶车,而且还拒捕伤警,这次是二进宫了。
余白越看越觉得奇怪,问王清歌:“你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做了?”
王清歌满脸的一言难尽,字斟句酌:“我跟这个嫌疑人……好像……存在一点需要回避的情形。”
余白一听更不明白了,什么回避情形?而且还是“好像”?
王清歌又道:“我当警察的时候负伤那件事,你听说过了吧?”
余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指指案卷里刘永舜的照片,问:“就是他推了你一把?!”
王清歌点点头:“当时没满十六岁,判了一年六个月收容教养。刚出来还没有半年,又让我碰上了。”
余白已经决定帮忙,却还要逗她:“可这也不构成需要回避的情形啊。”
“他说,”王清歌欲言又止,半天才又开口,“他其实……是为了我才又去偷车的。那时候,他爸妈不管,没给我赔钱。他想……来找我,赔我钱。”
余白目瞪口呆,然后笑出来。
王清歌简直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