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像爸爸
唐宁的刑事拘留通知书送到事务所里,收件人是余白,涉嫌的罪名没变,还是辩护人妨害作证罪。
她拿着那张通知去找陈锐和王清歌,就跟一年多以来她见过的其他嫌疑人家属一样。但她觉得自己作为律师,多少要比那些人沉着一点。
陈锐看过一遍,放在一边。王清歌本来还打算安慰她一下,但她似乎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想的只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直接问:“胡雨桐那边怎么样了?”
刑拘通知书是按照拘留人员填写的地址投递的,胡雨桐的那份应该送到他父母那里去了。眼下既然看不到案卷,警方又暂时不能提供更多信息,就只能从各个方面拼凑起来,推测案情的进展,每一点都不能错过。
陈锐自然会意,当即联系了胡雨桐的家人,得知他们也已经收到了通知。
而后,两边又说起请律师的事情。胡雨桐在此案中担任唐宁的助手,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两个人成了同一案件中的嫌疑人,而且相互之间还可能存在利益冲突。如果都由立木所代理,哪怕是不同的律师,仍旧会有串供的嫌疑。
陈锐在这一行熟人多,打算替胡雨桐另外安排,但被胡家父母拒绝了,说是已经请了律师。对话的是胡雨桐的父亲,态度不好不坏,不知是因为孩子好好上着班,莫名其妙地就进去了,对他这个做主任的有意见,还是有其他更深层次的考虑。
解决完胡雨桐的问题,余白又把自己的猜测跟陈锐说了。
会见中,路之鸣曾经说过有人在搞初见。后来,路太太又提供了外包维修公司的情况。
就是基于这两条线索,唐宁向警方提交了调查取证申请,提出了这样一种可能——有人借维修的机会,将大量黄色图片导入’初见’的服务器,然后再向网监举报,所以才能把时间掐得那么准,正好让’初见’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下架。
她觉得所谓妨害作证的行为就出在这个环节上。
陈锐听着她说完,却不能同意这种说法:“警方收到申请,觉得的确有这个可能才会展开调查,最后的结果不管有还是没有,都不至于涉嫌妨害作证。”
“要真的没有,也就没有了,事情到此为止。但如果有人说有,但警方核实之后又发现他在说谎呢?”余白继续说下去——路之鸣本来说服务器的运维都是他们内部在做,取保失败之后,路太太才来事务所提起外包维修的事。的确存在那么一种可能,她是为了救丈夫和公司,安排了一个维修员作证。在事情败露之后,又把责任推到了律师头上。
“但这伪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陈锐还是摇头,“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假口供,给警察一查就露馅了。要真是路太太唆使的,与其说让她老公脱罪,还不如说是在替她老公钉棺材板儿吧。”
余白语塞,的确,这种猜测仍旧有逻辑硬伤的部分。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除去手头能找到的资料之外,似乎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更多的内情。
“初见”是邵杰的常年客户,已经服务了好几年,可以想见他手上的资料一定齐全。
但自从理博的项目开始之后,邵杰就不常在所里露面了。最近这段时间,周晓萨和他分手,西雅图那件事又默默传开,他来得就更少了。余白担心他对唐宁有些敌意,不愿意帮忙。但好在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陈锐找上去,邵杰挺配合,谈话一片和气。
他告诉陈锐,据他所知,路太太说的那家外包公司的确存在,有合同有记录,从去年开始就为“初见”提供服务器维修服务了。
余白听过陈锐的转述,倒是与唐宁办案记录里的记载相符,路太太提到过那些合同和维修记录都存放在警方已经查封的办公室里。这么看起来,这一部分似乎真的没有问题。
关键又回到了路之鸣身上,难道真是路总突然说了什么?让警方怀疑律师教唆?她不确定。
但不管怎么说,陈锐还是依例替唐宁申请了取保候审,又带着王清歌去了看守所。
见过人之后,陈锐回到立木,便约了众人谈案情,唐嘉恒和孟越也跟着一起在听。
陈锐先说了说里面的情况:“进去之后的第一夜,他是在网监大队的讯问室和候问室里过的。二十四小时之后,警察给他看了刑拘通知书,押送到看守所,进了过渡仓。里面的规矩是十天剃一次头,过渡仓里的都没批捕,不强制。但会见的前一天正好赶上,他就剃了,说是体验体验……”
只是一些客观描述,并没有多惨多惨的形容,甚至还有些无厘头,余白却听得心颤。那是他们去过无数次的新区看守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只是这一次调换了角色,他坐到了铁栅栏的另一边。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又像去年这个时候一样失望消沉?会不会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因为案子,也因为她。
“说案情吧。”唐嘉恒打断陈锐道,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余白这才缓过神来,跟着听下去。
陈锐说,警方在提讯中的问题的确集中在“初见”的那家外包公司。他们反复问唐宁,是否认识一个名叫申辉的服务器维修员?两人怎么接触的?他对申辉说过些什么?又给过申辉什么东西?
余白原来的猜测是对的,所谓妨害作证的行为真的就出在这个环节上。
而面对这些问题,唐宁全都给了否定的回答,但警方一直在劝他放弃侥幸心理,听那意思似乎已经掌握了相当充分的证据。
孟越是懂些侦讯技巧的,知道这种情况之下嫌疑人日子不好过,紧蹙了眉,才刚要开口说什么,唐嘉恒对他微一摇头,又看了一眼余白。孟越即刻会意,闭嘴不响了。
但余白还是觉得一颗心沉下去,沉到最底。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建设做得远远不够。
就好像一开始,她觉得只要问完话,唐宁就能回来了。她甚至还安慰过自己,俗话说刑辩律师不是在看守所里,就是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就好像《哈利波特》里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黑魔法防御课老师,迟早都得黑化,真的进一次看守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拿到刑拘通知之后,她又一次乐观地在心里画了一条线,希望在那之前,事情就已经弄清楚了,或者至少是成功取保。但现在看起来,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嫌疑人不认罪,是不太可能办理取保候审的,除非证据不足。而在唐宁身上,这两个条件都不满足,而且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警方手上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陈锐继续:“会见的时候,唐宁也跟我说了一下他的猜测。”
“他怎么说的?”余白问。
陈锐回答:“他觉得,那天警方上门之前,应该就已经掌握初步证据了。”
余白点头,那一天,她也有这种感觉。
陈锐接着说下去:“后来看到传唤证上的罪名,他以为是路之鸣出了问题。提讯之后,才知道是外包公司的申辉。他跟你想的一样,认为警方在维修记录上查到了申辉的名字。传唤之后,申辉提供了证词,说自己受人指使导入黄图。警方继续核查,这种说法被证伪了。”
“但他和胡雨桐只是提交了调查取证申请,没有直接接触过证人啊。”余白清楚地记得sharedrive上的办案记录,一切都是合规的。
“是,”陈锐确认,“当时的想法和做法,他都跟我说了,我也觉得没有问题。不过,申辉可能给了警方这样的供述,说是律师叫他这么说的,甚至还可能有其他的证据。”
“什么证据?”余白问。
“比如钱,比如两人之间的通讯记录,”陈锐回答,“所以警方才会这么肯定。”
“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是当警察傻,还是律师傻?”余白觉得不可思议。
陈锐说:“但证据是不会因为太过显而易见就不被采信的。”
“唐宁只是个律师,何必为了一个案子冒这种险?”余白又反问。
“当然是为钱,这个案子收费不低的。”陈锐继续。
“你觉得可能吗?!”她激动起来。
是唐嘉恒按了按她的肩膀,道:“余白,陈律师只是在找出所有的可能。”
余白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如果唐宁在看守所里尚可以做到冷静思考,她在外面凭什么就不可以呢?她迫着自己集中精神解决问题,但思路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上。
正如会见之前陈锐所说:这伪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的假口供,给警察一查就露馅了。那个背后的唆使者与其说是为了让路之鸣脱罪,还不如说是在替路之鸣钉棺材板儿吧?
也是在那一刻,余白脑中有一瞬的清明,她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走下去了。
案情聊完,众人散了去。
唐嘉恒临走关照余白:什么都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余白一一应下。唐宁出事的消息至今瞒着家里其他人,家庭群里一派祥和,实情仍旧只有她和唐律师两个人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能扛到什么时候,但还是得扛着。
其他人都走了之后,陈锐又来找她,说:“还有句话,唐宁让我问你。”
“什么?”余白等着。
“他问,医生原话怎么讲的?”
余白的心思全在案情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明白是那天她让陈锐带的话已经带到。唐宁这人偏还就不信了,又来问她B超医生的原话。
她双手揉了揉面孔,有些疲惫,却是笑了,说:“你去告诉他,医生说孩子像爸爸。”
就是在那一刻,她确定他没事,尽管是个进了看守所的律师,黑化了的黑魔法防御课老师,但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唐宁。
就好像她曾用她的方式让他知道自己没事,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