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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海森的交接还算顺利,大老板在一边帮衬着,Lucas也没有特别为难她,大概心里早就盼着她走了。新来的ACD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笑起来两个梨涡着实好看,一看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类型,正合Lucas的意。

    大老板找吴悠说了点心里话,比稿的事情他听说了,也担心奥斯德那边最终会不用她。吴悠倒满不在乎,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工作毕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全部。如果自己技不如人,她就趁机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一直想去欧洲旅行,这下或许就有了时间。人们都说,三十岁是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年龄,很多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休息一年,趁着手里还有点积蓄,人也算年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好事。她不过是提前了一年而已,无伤大雅。大老板笑她幼稚,哪怕奥斯德不要她,他的那封推荐信也足够她去别的4A,偌大的上海还能没有她Evelyn的一席之地吗?吴悠表示感谢,但并没有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大老板身上,大概是独立惯了,她只相信自己。

    “Evelyn,有些事我想你懂,我确实是欣赏你,你说你一个外地姑娘在上海打拼多不容易啊,其实,你有时候不必那么拼的。”大老板的脚尖又突然蹭到了吴悠的鞋跟,吴悠微微侧了下身,说:“所以啊,大老板,这一路的照顾,你对我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呢。”然而大老板把这句话听岔了,他伸手刮了下吴悠的鼻尖,吴悠没有特别抗拒,但也明白不能让大老板误解下去,笑道:“我经常和我男朋友提起你,他一直说要请你吃饭感谢你呢。”吴悠刚一开口,大老板的面容瞬间就沉静了下去,轻轻清了下嗓子,说:“这个……就不必了吧,你帮我谢谢他,接下来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的。”听到大老板这么说,她心里才彻底松了口气。

    吴悠回到家只想先睡个天昏地暗,所有的工作先抛到脑后。只是没想到她还没睡到深夜,就被隔壁蹦蹦跳跳的震动声和尖叫声给吵醒了,她打开手机发现刚过十一点,立马坐起身给物业打了通电话。眼看过去了十分钟对方还没有消停,吴悠只好裹了件衣服去敲隔壁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年龄不过二十出头,面如红霞,眼神游离,一看就是喝多了,眼见吴悠的装扮大概猜到是投诉的邻居。吴悠还没等对方说话,先声夺人地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你们要是不想惹麻烦,趁早收拾收拾赶紧撤了。”“鸭舌帽”觉得好笑,朝着屋子里吼了一声:“这里有人报警啊,警察叔叔快点来抓我啊!”紧接着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跑了过来,见到吴悠,先是一愣,然后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们都喝多了。”一边说一边把“鸭舌帽”往屋内拉,吴悠想到他就是住在隔壁的那个男孩,前几天还和他有些交集,眼见他还算有礼貌且正常,心情稍微舒缓了点。谁料“鸭舌帽”挤上前说了一句:“Scott,你道什么歉啊?你喜欢她啊?噢噢,你喜欢老姐姐。”紧接着,他一边指着“小眼镜”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句“老姐姐”彻底把吴悠激怒了,吴悠冲着“鸭舌帽”“嗬”了一声,挡开小眼镜的手,把“鸭舌帽”拉到走廊上,屋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闻声而出。“鸭舌帽”猝不及防,质问道:“你干吗啊你?!”吴悠随手掏出手机,朝着“鸭舌帽”拍了两张醉照,然后按了下手机,说:“照片我已经发到朋友圈了,现在我的通讯录里三千个人都能看到你的嘴脸,其中一半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也不怕多出丑,我的微博还有三百万粉丝,你想出名,也能立马让你出圈。明天走到大街上有本事你就别蒙面,试试吗?”吴悠这么一说,“鸭舌帽”立马像蔫茄子一样:“你……你赶紧给我删了。”吴悠瞪着门口那几个人,说:“行啊,限你们三分钟之内散场,人走照删。”

    “鸭舌帽”大概是吓得酒醒了,气呼呼地进屋拿了外套,跟着其他几个人走了,临走时拍了拍“小眼镜”说“回头去我家聚”,留下“小眼镜”呆呆地望着吴悠,可见这小男生着实被她刚刚那一系列操作给彻底惊呆了。吴悠见“小眼镜”发愣,刚才的气也消了,问:“你叫什么?”

    “萧树。”

    “萧树是吧?今天呢,我得和你立个规矩,我不管你们这群富二代怎么在家里作威作福,在我这里,但凡打扰到我的生活,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今天的事情就算是个警告,平日要喝酒、要发疯可以去酒吧,衡山路、巨鹿路、古北一大堆居酒屋随便你们选,以后超过十一点再给我把家当夜场,我就敢把你家给拆了。”

    “我……”

    “你也别想和我谈什么条件,老姐姐我每天上班、加班,回家只想好好睡个安稳觉,你们有钱,你们不把这屋当家,你们不在乎,但是我是按月交租,每天能在家的时间平均只有晚上那七八个小时,睡不好会直接影响我上班工作、升职加薪,你们付钱吗?”

    “所以,你真的是有三百万粉丝的网红吗?”

    “当然是假的,姐姐我要是有三百万粉丝,我还会在这个地方租房子吗?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有钱无脑的小孩罢了。”

    “那个……首先我不觉得你老,其次,我也不是什么富二代,最后,这房子也不是我的。”萧树终于找到间隙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只见吴悠挑了挑眉说:“Whatever(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的规矩就是这样,啊——困死了,我要回去睡了。”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刚刚本来是打算点蜡烛的。我的那个朋友乔琪……”

    吴悠背过身说:“生日也不是借口,你们又不是小学生,还非得找一帮人来证明自己老了一岁吗?”说完,“啪”的一声拉上了门。

    萧树站在空****的走廊上,屋里的蜡烛还没点上,他刚刚原本是想切一块蛋糕送给吴悠的,到底没说出口。原本这生日他也不想过的,不知道乔琪是在哪个社交软件上看到了今天是他生日,非要打电话带一帮人过来,才有了这样一出闹剧。不过,吴悠那一顿教训并没有让他不开心,反而是给这样一个闹腾的生日宴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至少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姓名。萧树回到房间,关了灯,点燃了那根蜡烛,他望着星星一般的火光,傻傻地笑了笑。在公司能见到她,说明他们多少是同行,那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再接触,萧树心里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吴悠就接到了罗薇薇的电话,罗薇薇问:“张晓彤结婚,除了送礼金,还要不要送点什么礼物?”吴悠盘算着,毕竟是大学同寝室的姐妹出嫁,确实应该买份礼物。于是,吴悠约了罗薇薇午饭后去淮海路逛逛,看看有什么能送的。送礼物这件事,吴悠并不擅长,大多女生喜欢的无非珠宝首饰,或者名牌箱包,但这些作为姐妹相送就显得俗气。张晓彤是宿舍四人里最实在的,她朴实又可爱,既不拜金,也不攀高,吴悠对她格外欣赏。

    秋日下午的淮海路总让人心旷神怡,金黄色的梧桐树列在两旁,单车与汽车有序行驶,街边的咖啡店总洋溢着时尚都市慵懒而自信的气息。罗薇薇身着鹅黄色羊羔绒外套,挽着吴悠的手在各种饰品店里进进出出,然而挑来挑去也没有一件让吴悠看上眼的。罗薇薇在潘多拉的手链里挑来挑去,吴悠冷不防地说了句:“你这是给张晓彤挑,还是给你自己挑呢?”

    罗薇薇把一条手链戴在手上照了照镜子,说:“自己喜欢就自己买咯,反正又不是只为了买礼物才来逛街的。哎,这个多少钱?”

    “这款正好在做活动,八折打下来……四千五百元,小姐,你真有眼光,这是我们最近卖得最好的款了。”

    吴悠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番台词陈旧得就像销售员全都拿了同一个剧本一样。罗薇薇伸手给吴悠看,吴悠帮她摘下来,说:“喜欢就买吧,我给不了什么意见,毕竟我手上只戴表。”罗薇薇又取出一个套盒,说:“吴悠,你能不能也打扮打扮自己?我觉得这个挺好看的,不如我们一人买一条吧。”吴悠叹了口气说:“你想买就买,别拉我下水,四千五百块,我宁愿再添点钱去买双JimmyChoo(英国奢侈品品牌)的高跟鞋。”罗薇薇最烦吴悠的这种态度,女人难道只有华服、口红和高跟鞋吗?偶尔的点缀才会让人更加闪闪发亮!男人看的都是女人的这些小细节,也难怪吴悠找不到对象。当然,罗薇薇嘴上从不和吴悠争辩这些,她吩咐服务员帮她包起来,开心地离开了店铺。

    一圈下来,罗薇薇手上拎了不少东西,但没有一件是买给张晓彤的,吴悠看了觉得头痛,倒不是觉得罗薇薇不该买,而是她总是忘了正事。

    眼见黄昏将至,罗薇薇的脚走得酸痛,刚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吴悠却突然被一家店的橱窗吸引,也没顾坐在一旁的罗薇薇便走了进去。罗薇薇正说着抱怨的话,一看吴悠不见了,立马回头跟上了她。眼见吴悠让服务员从玻璃橱柜里拿出一套原版的SexandtheCity(《欲望都市》)DVD(光盘),吴悠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她一边摩挲着手一边说:“薇薇,你快看!妈呀,我在网上订了几次都没货!”不等罗薇薇反应,她便对服务员说,“多少钱?我买了。”

    罗薇薇望了吴悠一眼,问道:“你不会要送这个给张晓彤当结婚礼物吧?”

    听完对方报价,吴悠二话不说就刷了卡,回道:“对啊,你忘了我们四个人在宿舍看剧的时光了吗?那绝对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罗薇薇立马拉过吴悠说:“别人是结婚,你送这个寓意是不是不太好……”

    吴悠没理会罗薇薇的劝阻,她照旧让服务员帮她包起来,拎着走了出去,她头也不回地说:“罗薇薇,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了。一部剧而已,能干吗?难道张晓彤看着看着就想出轨了吗?你忘了当年我带着你们看这部剧的时候,谁最花痴、最爱做春梦了,你现在装什么良家妇女。你不还一天天叫我找男人吗?”

    “哎呀,那能一样吗?我们都是单身,当然可以**不羁地找男人,可以随便做梦发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人家是结婚啊,结婚不就得收心了吗?”

    “你别给我上纲上线啊,看个剧你还能谈到伦理道德上了,男人结了婚还时不时地走个神,望着广告牌上前凸后翘的大胸妹发个呆呢,女人怎么连看个剧都不行了?你怎么这么讲究三从四德?还真的是双标狂人。”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我呢,就从刚刚买的这几条手链里面选一条送了。”

    看着扬扬得意的罗薇薇,吴悠哭笑不得。

    十九岁那年,她们宿舍共有四人——吴悠、罗薇薇、张晓彤还有赵开颜。四个人守在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前,大夏天的,她们头顶上方只有一个三叶风扇,四人却乐呵不止地听着剧里的女主们口吐莲花。她们都穿着吊带背心,流着汗,内心澎湃不已,看到女主们邂逅一个又一个男人,不把男人当回事,对性无所畏惧且毫不遮掩,信奉爱情却不踏进婚姻,那种果敢、刚烈和独立,深深影响着她们。罗薇薇经常到大呼过瘾的时候就推开窗户喊一番“独立宣言”,而那时候,有男朋友的张晓彤,也非常羡慕曼哈顿的这四个女人,说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成为他的附属,毕业之后在上海也要靠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到时候她来养她的男朋友。对罗薇薇来说,这可能只是一部剧、几张光碟、一个套盒而已,甚至在这个时刻变成了“三观不正”的某种象征,但对吴悠而言,这部剧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当然,到最后她们四个都没有活成剧中凯莉那样的人——依靠写专栏为生,周旋在各个多金男之间,她们却像剧里的人一样,她们扎根在了上海这座物欲横流的城市中,慢慢活成了她们自己想要的样子,她想不到比这个白金套盒更好的结婚礼物了。

    张晓彤的婚礼在当周周六举行,地点定在花园酒店,上海的婚礼喜欢定在晚上。

    入秋之后,上海总是黑得特别早,吴悠到达现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新郎、新娘还在寒风凛冽的会场外站着,穿着粉色蕾丝礼裙的罗薇薇正左一张、右一张地帮晓彤拍照。毕业之后,吴悠确实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晓彤了,和分别那时候相比她又成熟了几分,从短发变成了长发,加上婚纱的衬托,当属这晚最美的人。

    吴悠缓缓走过去,给了晓彤一个拥抱,把装好礼金的红包交给负责人,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拎着的套盒拿给晓彤看了一眼:“猜猜是什么?”

    晓彤轻拍了吴悠一下说:“你怎么跟薇薇一样,还送礼物?”

    吴悠笑道:“这个非同寻常。”

    晓彤掀开袋子一看,惊喜地笑出声来:“悠悠!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买这个?!”

    吴悠眨巴了下眼睛,说:“可惜只有一套,不然我真的想占为己有。”

    罗薇薇轻轻碰了碰吴悠的胳膊肘,在旁边“哼哼”了两声,示意新郎官还在那儿被干晾着呢。吴悠看了看站在晓彤旁边的新郎,这个男人清新俊逸,品貌非凡,于是她凑到晓彤耳边低声说:“老公选得不错。”然后吴悠大方向前,伸手问好:“我是晓彤的大姐,你以后可不许欺负她啊。”新郎连连点头,说经常听晓彤提起她们。

    张晓彤和她的男朋友相识五年了,晓彤毕业之后,她的前男友回了老家当公务员,没多久她就在第一个单位认识了这个男生,这个男生比她小一岁,吴悠一直有听罗薇薇讲起,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就像张晓彤当年在宿舍立下的誓言一样,虽然她看起来小小的,却非常有力量。男生要读博,晓彤就上班赚钱助他上学,男生去美国留学两人还异地了两年,好在当时晓彤做外贸,经常出国,两人才有机会见面。眼下两人修成正果,吴悠是真为她开心。

    晓彤拉着吴悠的手,说:“待会儿婚礼结束别走,还有个afterparty(余兴小聚会),好久没见你和薇薇了,我们好好聊聊。”

    刚进会场,便见宾客如流,因为新郎官是上海人,所以大多是他这边的亲戚朋友。罗薇薇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赵开颜不在,不然今晚咱们还真的能凑齐,把吴悠送你那礼物拆开,咱们围在一起看个通宵的《欲望都市》。”

    “你这会儿又说看通宵了,那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吴悠不禁揶揄道,接着她又说,“赵开颜来了,你也不会想和她坐一起吧,当初你们俩可是闹到一山不能容二虎的地步。”

    “都说了那时是年少无知了,谁还真的把学生时代的过节记到现在啊!哎,我倒是羡慕她,人家现在可是华尔街投行的女强人,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确实有距离了。”

    罗薇薇口中的赵开颜是她们的室友,大四毕业那年,赵开颜就申请了美国的商学院,想方设法筹钱都要出国留学。当时罗薇薇觉得,既然家境不足以让你实现梦想,那就老实待在上海继续读研读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个保守的观念被当时的赵开颜批得体无完肤,两人也就此结下了梁子。因为没有拿到学校的保送名额,也没有申请到全额奖学金,赵开颜当时确实有些灰心,但最终她还是说服了父母,还拿到了从亲戚那凑的钱去了美国。在那之后,就是关于她的各种传闻,说她如何励志又豁得出去,说她最终完成学业拿到学位,入职华尔街投行,并嫁给了一个美籍华人的律师。对吴悠她们三人来说,赵开颜才是真正照着《欲望都市》的模板奋斗到最接近曼哈顿的人。然而,赵开颜这一去就是七八年,拿下绿卡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国,原本当初说四姐妹无论谁结婚,另外三人都必须到场,赵开颜却还是食言了。赵开颜给张晓彤打了一笔丰厚的礼金,又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就再没有别的了。

    其实前几年,吴悠和赵开颜私下还有一些联系。当时吴悠在海森遇到瓶颈,有天失眠上网找素材,正巧遇到太平洋彼岸刚刚起床的赵开颜上线,因为时差的关系,吴悠已经很久没有在通信软件上看到赵开颜了。两人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欢畅地聊了许久,赵开颜说大学时候觉得最情投意合的就是吴悠,不管性格上还是价值观上,两人都非常契合。赵开颜和她讲述了自己这些年在美国的一些经历和故事,确实是与国内完全不同,在得知吴悠在广告行业做到了ACD时,赵开颜还劝她不如考个托福到美国去镀个金,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如果一个广告人真正去过麦迪逊街,一定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开颜还给吴悠找过一些资料,帮她看过一些学校,要说不心动是假的,更何况有赵开颜这样一个实例摆在那里。但最终让一切落空的是吴悠家人的反对,当然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吴悠的父母最多能接受的,就是吴悠在距离深圳一千多公里外的上海工作,不能再远了。吴悠劝说几番无效,也只能作罢。在那之后,赵开颜觉得吴悠没有拼尽全力还有些责怪她的意思。渐渐地,赵开颜应该把吴悠划分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类别里,也不怎么再和她聊天了。

    这些事情,吴悠当然从来没有和罗薇薇说过,时过境迁,这些也就不值得一提了。吴悠刚刚从这段回忆里抽离,转身就撞到了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吴悠正打算道歉,对方却先说了一声“对不起”,吴悠原本没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突然听到大堂入口的地方有人叫了一声“郑弋之”,这个男人便侧头看过去,吴悠也顺势望了过去,才发现是新郎官在朝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挥手,并快步走了过来。眼见吴悠在这里,新郎官立马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了。”吴悠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恰好和郑先生撞到了。”新郎官一手搭在郑弋之的肩上,对着吴悠说:“这是我大学同寝的好哥们儿,和你跟晓彤一样铁,他叫郑弋之。弋之,这是我老婆的好姐妹,吴悠,吴小姐。哎,我要准备上台了,你们先聊。”

    经过新郎官的一番介绍,吴悠才把目光完全落在郑弋之的身上,此人一米八三左右的个头,一身彬彬有礼的西装,前刺短发,“国”字脸,下垂眼,表情有些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感觉有些英气,吴悠突然想到白先勇笔下描绘的郭轸:心性极为高强,年纪轻、发迹早,不免有点自负。这句话大概也可以用来形容他。

    “吴小姐,你好!”郑弋之淡淡地问候了吴悠一句。

    吴悠点头微笑,还没来得及回敬一句,罗薇薇突然冲过来挽住她的手说:“你怎么一下就不见了?我找你半天。”当她再抬头,看见了吴悠面前的“这尊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小声问道:“这是谁啊?”

    吴悠道:“新郎官的大学室友,郑先生。”

    郑弋之朝着罗薇薇点了点头,便说自己要去找座位坐下,于是端着酒杯离开了。罗薇薇轻轻用手背拍了拍吴悠的脸,说:“怎么突然就勾搭上了?”

    吴悠笑着回答:“勾搭什么啊?他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倒是你,像只花蝴蝶一样满场飞啊飞的。”

    罗薇薇像是被说中了一样,微红了下脸,说:“在场的确实有几个帅哥,刚刚我还加了其中一个帅哥的微信,我看你的这个郑先生也不错啊,今晚你就给我喝醉,让他送你回家,咱们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吴悠拍了下罗薇薇的后脑勺,说:“嗬,为啥非要喝醉?不喝醉就不能谈情说爱、畅谈风月了吗?罗薇薇,你这是自卑!”

    罗薇薇不服气地说:“喝醉的女孩最容易让男性有欲望,你懂不懂啊?!”

    吴悠拍了下罗薇薇的屁股,说:“是是是,**大师罗薇薇小姐,婚礼开始了,走吧!”

    一阵掌声响起,加上老套的《婚礼进行曲》和主持人蹩脚的台词,婚礼算是正式开始了。虽然吴悠参加过很多场婚礼,但眼见熟悉的朋友在婚礼上开怀一笑时,她还是颇为动容。

    罗薇薇一头靠在吴悠肩上,吴悠正准备把罗薇薇推开,却看见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舞台,说:“其实晓彤和她老公挺不容易的。”吴悠明白罗薇薇指的是什么,晓彤的老公是典型的上海男人,从小到大接受着上海土著家庭的洗礼,对于晓彤这样的外来媳妇,她老公家一直颇有微词。男方父母想着现在的姑娘不是为了上海户口就是为了房子,但晓彤又特别争气,不但不急着谈婚论嫁,还硬是撑过了恋爱长跑。她的老公不提结婚她也从不催促,同时自己赚钱养家、养老公,供他读书,供他考研深造。好不容易老公毕业回国,找到了高薪工作,又被婆家怀疑她的目的不纯,定要依附男人,晓彤为了让她老公家里人看得起,一年一小升、两年一大升,终于赚得比她老公更多,两个人从租房到买房再到举行婚礼,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实在令人欢喜。

    敬完酒,送完客,晓彤才得片刻休息。她多少喝了点酒,有点微醺,抱着吴悠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罗薇薇见状只道:“大喜的日子,哭了不好。”吴悠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的是秒变传统妇女,迷信,让她哭会儿。”罗薇薇不敢和吴悠对着干,吴悠拍拍晓彤的肩膀,只听见晓彤抽泣着,慢慢说:“说出来你们都不信,这次买房,他家里一分钱都没出,当然我的老公也很辛苦。他妈讲,既然我赚这么多,也不缺他们家那点钱。谁图那点钱呢?就是这话说出来太欺负人了。”

    罗薇薇在旁边打抱不平地说了一句:“这也太过分了。”

    吴悠则拉着张晓彤的手说:“他家里不出一分钱,你以后说话才会更硬气。反倒是处处要他家里帮衬着,婚后你就会彻底变成他家的菲佣,你信不信?”

    晓彤听到这话慢慢也就不哭了,她情绪缓过来,说结婚虽然是两家人的事,但好在这么多年来,她的老公一直偏向她,从租第一套房,到每一次搬家,再到两个人在事业上的互相扶持,到最后他们靠自己在上海买了房子,这一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很累,但是很踏实。

    吴悠端着酒杯看着罗薇薇和张晓彤,再想想远在美国的赵开颜,当初那四个黄毛丫头最终都活出了不同的模样,她的眼前微微升起一层薄雾,万分感慨。

    一个小时后,众人作鸟兽散,年轻男女纷纷转场afterparty,试图借机解决个人问题。吴悠从来不喜这样的场合,打算先走,偏偏张晓彤和罗薇薇上了头,死活要拉她加入,加上张晓彤一句“这就是专门为你办的”,更让吴悠无法推脱。

    吴悠被张晓彤安排上了一辆私家车,和两个不熟悉的男女挤入后座,才发现司机是刚刚在婚礼上遇到的郑弋之。后排皆在谈笑风生,副驾驶的一个男生也颇感兴趣地频频回头,试图加入。郑弋之和吴悠却像是被隔离出来的两个人,郑先生认真开车,连看都没有往后视镜看过一次,而吴悠只是坐在角落望着窗外,听他们讲烂俗八卦,活生生一个局外人。她不时在心中冷笑一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娱乐圈新闻还能成为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话题,可见当下年轻人的生活是多么无聊、无趣。

    车在日月光中心广场附近停下,郑弋之说自己去停车,让大家先上包房娱乐,搭顺风车的几个人都和郑弋之道了声谢,偏偏吴悠只是朝着郑弋之礼貌地点了个头,然后跟着众人进了电梯。电梯里,刚刚那两个聒噪的女生突然讨论起郑弋之来,其中一个女生透露:“郑弋之是一位律师,据说在上海律师圈内非常有名,名下有套虹口的房子,但至今单身。”另一个女生有些嘲讽地说:“这样的好男人还没有对象,看来不是不想谈,就是不能谈。”前一个女生问:“啥叫不能谈?”另一个女生笑了笑,没说话。旁边的男生有点不服气,说:“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脸,没有女生会真的喜欢吧。”结果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说:“有些人嫉妒起来就开始阴阳怪气了。”男生别过脸去,显然不想继续讨论下去了。吴悠心想,今晚这个郑弋之怕是要成众矢之的了,好在电梯很快到了,她终于可以从这群人里解脱了。

    吴悠推门而入,豪华至尊包间里大家都在或觥筹交错,或随曲而舞。罗薇薇正拿着话筒唱《可惜我是水瓶座》,见吴悠进来,立马往她手里塞了一支话筒。吴悠把话筒递给了张晓彤,到沙发上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曲终了,张晓彤凑到吴悠耳边问:“郑律师如何?”吴悠和张晓彤碰杯,道:“还行,就是不在我的点上。何况让我找个律师,怕是以后吵架都要拉你们统统过来帮忙。”说曹操曹操到,包间里的女生都朝着门口望去,却见郑弋之走到新郎和其他几个男生的位置,说了几句话,就被拉着坐了下来。吴悠的眼神不自觉地朝郑弋之望去,但很快又收了回来。这时罗薇薇扔下话筒,坐到吴悠旁边,揽上她的肩膀,说:“今晚就从这里的男人里面找一个,敢不敢?”吴悠应道:“女人但凡多一分矜持,男人就会多一分关注。罗薇薇,别把自己搞得这么廉价。”

    罗薇薇是彻底喝多了,拉着吴悠就说:“为了我好姐妹的幸福,今晚我就不矜持了!”她朝着郑弋之那边望了望,对着张晓彤说:“就是那个谁是不是……”说着她起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点了点郑弋之的肩,说:“郑律师,我的小姐妹想认识你,加个微信呗。”紧接着,男生这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郑弋之顺着罗薇薇手指的方向朝吴悠望去,恰好和她四目相接,吴悠不慌不忙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心里却觉得这样太丢人了,她真后悔刚才没拉住罗薇薇,就算自己原本和郑弋之还有发展的可能,这下也全泡汤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罗薇薇真的硬把郑弋之给拽了过来,推到吴悠身边,新郎那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全场男女的关注点瞬间都聚到郑弋之和吴悠身上,郑弋之优雅地举起酒杯:“你好,吴小姐,今晚真是有缘。”吴悠也只好大方地举起酒杯,恬然一笑,一饮而尽。张晓彤连连给郑弋之让座,眼见郑弋之就要坐下去,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道是哪桌的小姑娘突然塞了支话筒在郑弋之手里,说:“郑哥哥,我听说你唱歌特别好听,陪我唱首歌呗。”郑弋之看着话筒,说道:“请问你是……”小姑娘说:“我叫蕊蕊,小你两届,是你的师妹。”郑弋之这才微微点头,明白这是新郎这边叫来的。吴悠看着这个叫蕊蕊的小姑娘这么主动,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这姑娘的行为化解了她和郑弋之在这种场合下的尴尬,可罗薇薇偏偏露出一副嚣张的姿态,抢过话筒,说:“小妹妹,怎么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你没见你师兄在和这位姐姐说话吗?”罗薇薇拿着话筒指着吴悠,示意这个蕊蕊不要搞事。蕊蕊反倒“哼”了一声,说:“什么先来后到?我就想让师兄陪我唱首歌而已,倒是你们这两位老姐姐,这么不依不饶的,未免有些司马昭之心了吧。”吴悠还真希望郑弋之被这姑娘拉走,罗薇薇这忙却越帮越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被连带的也有些窝火了。张晓彤眼见这对话越来越变味,伸手抓了罗薇薇一把,让她暂且消停。

    不等罗薇薇开口,那个叫蕊蕊的姑娘就跑到点唱机旁,对着郑弋之说:“师哥,你要唱什么,我来点。”

    郑弋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话筒,定定地站在那里,说:“米津玄师的lemon。”

    蕊蕊突然一愣,她没想到这个郑弋之一点不给面子地点了一首日文歌,但姑娘也很没给面子地说:“我不会,”然后装出一副嗲嗲的样子,说,“师哥换一首嘛。”

    郑弋之又说:“边伯贤的《我的时间》。”郑弋之刚说完,小姑娘伸到屏幕上的手就僵在了那里,脸全黑了。

    “就不能唱首中文歌吗?”

    “好,张国荣的《当年情》。”

    吴悠真想“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算明白了,这个郑弋之是故意的,这不是日文歌就是韩文歌,点中文还偏偏要唱粤语,摆明了是不想和这个小姑娘合唱,嘴上却又不拒绝,弄得小姑娘手足无措,真是坏透了。但吴悠偏偏被郑弋之这既腹黑又冰冷的一面打动了。小姑娘都快哭出来了,一边寻思着自己的哪位小姐妹能出来救救自己,一边假装找不到歌手,在点歌机屏幕上滑来滑去,好在新郎及时出来解围,说郑弋之的那些歌没几个人会唱,他这个师哥来陪陪她。张晓彤轻叹一口气,还好那个蕊蕊没有执着于这件事,最后和新郎官合唱了一首周杰伦的《稻香》。

    吴悠去了趟洗手间,她觉得有点闷,想下楼买瓶酸奶。她刚按电梯,郑弋之也跟着溜了出来,见吴悠在电梯里,郑弋之说自己下楼买包烟。吴悠点点头,对于刚才的事,她调侃道:“都说律师得理不饶人,骂人从不带脏字,没想到连拒绝人的手段也如此高明。”郑弋之没有回应,好像吴悠在唱独角戏,吴悠也收口不说了,开始打量起郑弋之的背影,比起他较为迷人的面孔,他后背宽硕的肩线倒更引人注意。吴悠侧脸对着电梯的金属壁捋了捋头发,抿了抿有些干涩的红唇,忽而听见郑弋之开口道:“吴小姐觉得无聊吗?”

    吴悠“哈”了一声,她不知道郑律师到底指的哪回事。这时电梯门开了,郑弋之走了出去,回头对吴悠说:“刚刚让吴小姐见笑了,当律师也不都是巧舌如簧的,我就属于嘴笨的类型,往往得罪人而不自知。”

    郑弋之这么自谦的话,让吴悠心里不觉想,你没有对象绝非因为你性格笨拙,反倒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但吴悠也只是笑着说:“郑律师才不怕得罪人呢,只怕是故意要得罪人才对。”吴悠咽下了那句“只是你欲擒故纵玩得溜而已”,多少给这个还不算熟的男人留了点面子。

    郑弋之轻笑了一声,推开店铺的玻璃门,吴悠走在他后面,记下了他从柜台拿下来的那包煊赫门以及顺手带上的冰蓝色打火机,酸奶还没递上去,郑弋之就拿出手机一起买了单,吴悠说:“不必了。”服务员却已经打出了小票。郑弋之说:“没事,一杯酸奶而已。”吴悠也不想为了十来块钱的东西矫情,只道了声谢。只见他抽出一根烟叼在了嘴边,迎风点了火,然后吐了一口烟,说:“吴小姐不喜欢我?”

    “郑律师怎么这么问?”喜欢是哪种喜欢,郑弋之这暧昧不明的话让吴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感觉。”郑弋之又抽了一口烟,“刚刚都是你的朋友故意起哄,你本没有很想加我的微信,不是吗?”

    吴悠心想这郑弋之手段真高,不愧是律师,句句自我保护又字字咄咄逼人。吴悠吃了一口酸奶,回道:“郑律师对评判一个人的喜欢与否还真是简单,加个微信,打过招呼,还十天半个月没有下文的人比比皆是,何况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又有谁会把喜欢与不喜欢随便挂在嘴上。”

    “吴小姐没去当律师有点可惜,抓住别人的一个漏洞会用力攻击到体无完肤。”

    吴悠还是被逗笑了,她伸手把微信二维码递了过去:“今晚我要是不加你的微信,感觉你要把我直接钉在耻辱柱上了。”

    郑弋之扫完吴悠的二维码,进而说:“希望我们不会成为那种打完招呼就十天半个月没有下文的人。”

    吴悠耸耸肩,不置可否。两人上楼,包间里的人已经醉了一大片。张晓彤和罗薇薇盯着一前一后进来的吴悠与郑弋之,眼神中露出一副发现他们刚刚从地下车库**回来的样子,吴悠堂而皇之地坐回张晓彤和罗薇薇旁边,郑弋之也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罗薇薇当然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开始窃声追问,吴悠偏偏什么都不说,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过了凌晨一点,派对终于临近散场,啤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间还有摔碎的玻璃杯,有人摇摇晃晃地踏过去,发出“咔嚓”的碎玻璃声,罗薇薇彻底被放倒,张晓彤和吴悠一人一手把她扶上了朋友的车,吴悠和张晓彤也告了别。她正准备叫车,突然听到身后“滴滴”两声喇叭响,只见郑弋之坐在汽车后排,驾驶位一个代驾司机正望着她,郑弋之降下车窗,说:“这会儿叫不到车的,坐我的车走吧。”

    哪怕吴悠现在有一百个理由可以上郑弋之的车,理智也会有一百零一个理由告诉她这不是最佳的上车时刻,她踏着高跟鞋走过去,俯下身趴在郑弋之的车窗上,轻轻地说:“郑律师,你是不是那种每次都会送酒醉女孩回家的绅士?”郑弋之听出了吴悠话中有话,扬了扬嘴角,说:“注意安全。”然后他升上车窗,让司机开走了。

    街道上终于变得空空****起来,吴悠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出行软件上的排位数字一个一个地减少,她坐在花坛边上,想起刚才郑弋之迎风抽烟的模样,不可谓不动人。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吴悠有些走神,看也没看就接起了电话,冲着手机说:“我定位准确,你快开过来吧!”结果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我是Lawrence。”吴悠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换了腔调:“Sorry,有什么事吗?我刚好遇到了个迟到的司机。”罗任司说:“本来不该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但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见你回复,试着打电话看你睡没。我想让你明天来公司一趟。”吴悠想了想,明天是周末,若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不会这么晚打这通电话。

    “你的方案,浦江银行那边通过了。”

    吴悠倒吸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对吴悠来说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那Anna的方案呢?”

    “明天来了详谈吧,晚安!”罗任司就此挂掉了电话。

    5

    周末的奥斯德并不像吴悠想的那样空****,虽然并不是工作日,却依旧有人选择过来加班,这是吴悠之前在海森不常见到的。当然,人并不多,零星的几个人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伏案工作。吴悠也可以理解这帮人,他们大概是因为周末混沌无趣,才会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耗时间。

    吴悠敲了敲罗任司办公室的门,听到一声“Comein”才推门进去,罗任司见吴悠过来了,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起身拿了份文件,递给吴悠。

    “这是……”

    “和奥斯德的签约合同,你看看吧。”

    吴悠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容易,相较于她离开海森前所做的各种准备,现在的她显得有些过于不自信,虽然眼前这份合同让她觉得欣喜,可林安娜居然会败在自己手上,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先不说浦江内部的最终决定,光是那天林安娜和自己那次胸有成竹的谈话,吴悠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输了,这场峰回路转的大战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她还是忍不住向罗任司提出了疑问。

    “其实我不懂,Anna的那个方案,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倒是想知道我到底在什么地方略胜一筹。”

    罗任司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放了若干冰块,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后转身道:“我没有把林安娜的那份方案交过去。”

    “什么?!”吴悠慌乱地笑了笑,她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又问了一遍,“Lawrence,你在和我开玩笑?”

    “这种事情我没必要和你开玩笑。”罗任司轻轻抿了一口酒,慢慢说道,“这种事情,Evelyn,你就当作……你根本不知道吧。”

    吴悠的大脑中产生了一阵飓风,力量大到足够席卷她脑海中所有的欢愉和欣喜,她的手里捏着那份合同,整个身子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这些决定她和林安娜去留的几页白纸此刻让吴悠觉得有些碍手。她起身,把合同拍在了罗任司的桌上,然后说:“这样的胜利我觉得有点卑鄙,Lawrence,我可能没法接受这份合同。”

    罗任司扬起脸,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你考虑清楚再和我说话。”

    “Lawrence,我吴悠不需要一份胜之不武的成绩单,当然,我不会说出‘这对林安娜不公平’这种假圣母的话,但是我的心里会有一种负罪感,如果公平竞争,浦江银行选的未必是我。”

    “那又怎么样?”罗任司伸手用食指点了点合同,接着说,“商业社会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重点是,我是合伙人,我选中了你这个员工,如此简单的理由,你还在计较什么?整个大上海,没有你这个吴悠,还有其他的吴悠,并不是说奥斯德CD这个title(头衔)有多么诱人,可想加入的广告人绝对不占少数。就对我而言,选择一个自己更心仪的手下,也是为了工作更方便,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罗任司起身,正视着吴悠,指了指玻璃窗外硕大的LED屏,继续说,“你自己想想,你的广告创意在几个月后就会出现在全上海最瞩目的大屏幕上,这不比你现在傲气地拒绝这份offer(工作)更有意义吗?”

    “Lawrence,我是比林安娜更好控制,你才选我的,对吗?”

    罗任司没有正面回答吴悠:“Evelyn,你的最终目标也是做到合伙人吧?”

    “我暂时还没有想这么远的事情。”

    “那你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呢?”

    吴悠望着落地窗外的那些高楼,雨不约而至地下了起来,哗啦哗啦的声音被隔音玻璃消除得一丝不留,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启动的电流声和CPU运转的“嗡嗡”声。吴悠感觉到自己鼻息的忽快忽慢,但她此刻非常清醒,绝不是一时冲动,或者像罗任司说的年轻任性,即使让她考虑再多次,她还是会在刚才那一刻说出那样的话,就像十年前她毅然决然地和自己父亲争执要改掉填好的志愿,远离珠三角跑到上海来一样。为什么是上海而不是别的城市,吴悠自己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摩登、前卫、丰富或是上海那种疏离不亲近的城市情绪更贴近自己的性格,吴悠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这座城市能给她带来更重要的东西——独立。

    吴悠呼了一口气,说:“我退出,把位置留给林安娜吧,或者你再找你所谓的其他的人来代替,找谁都行,但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吴悠拎起自己的包,说,“你问我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脱离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一些困扰吧。我不是一个不留在上海就活不下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不做广告就一定会死的人。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不喜欢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仅此而已。”吴悠说完,耸了耸肩,准备走人。

    “哈哈哈哈……”罗任司突然笑了起来,“Evelyn,你问我选你是不是因为你更好控制,你觉得就你这个脾气,我能控制你吗?简单来说,让你留下而非留下林安娜,最主要的原因是奥斯德不需要保持之前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我必须去掉‘林安娜’这张有点过时的标签。在这一次的提案里,你让我看到了年轻人对广告更勇敢的态度,这一点和林安娜那种处处谨慎、得心应手的感觉非常不同。不瞒你说,奥斯德要重新出发,就必须成为最新的广告公司,我们要做最大胆的广告和最独特的创意,这一点,你愿意和我一起尝试吗?”

    吴悠停住了脚步,但没有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她回头说:“Lawrence,你敢把Anna的那份提案交过去吗?”眼见罗任司没有立刻回答,她追着说,“你是不敢,你不敢把她的提案交过去,是害怕被打脸,你所谓的想要大胆和独特并不一定是市场所需要的。所以,你只是想让我去做那个试验品,不,应该说是做挡箭牌,毕竟合伙人是不可能随便换掉的,但CD可以。如果今天留下来的是林安娜,她熟悉客户,清楚市场,到时候她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与你的想法相悖,你却没法换掉她,反而要考虑升她为合伙人的事情,那么分蛋糕的人就变多了,那又要影响到你的利益。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没收她的入场券。所谓的比稿只是个幌子,你早就打算好了,不是吗?”

    吴悠没有说的是,如果今天自己答应了罗任司,那么就等于被罗任司捏住了自己的软肋,随时都可以以此来要挟自己,吴悠不会蠢到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

    罗任司并没有被吴悠的这番话惹怒,他漫不经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下一秒似乎就要放下酒杯给吴悠鼓掌,赞赏她这番富有逻辑的演讲。但罗任司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转手把那份offer扔进了碎纸机里,机器发出的“咔咔”声响似在嘲笑吴悠。罗任司不再做任何辩解,他点了点头,说:“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吴悠耸耸肩,说:“Bye(拜拜),Lawrence,希望奥斯德在你的手上能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

    吴悠用力地甩上了那扇门,她就这样冒雨走出了那栋楼,雨落在她的脸上,她却走得不疾不徐,坚定地没入了人潮之中,消失在了这片繁华的街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