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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第一侯 > 第五十五章 不值一提

    一阵风卷着雪粒呼啦啦吹来,路上的人纷纷裹紧了衣衫,姜暗则兜帽掀开,仰起脸迎接风雪。

    “到家了。”他说道,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前方风雪中隐隐可见的城池,“离家好久好久了。”

    旁边的随从裹紧了斗篷:“还不到三个月吧。”

    去的时候走得慢,这个回程他们只用了半个月。

    姜暗伸手抓风雪:“从秋天走到冬天,难道还不久?”

    随从笑着不再反驳他,转头看到坐在车上的刘范也爬出来摘了帽子在吹风,忙喊道:“刘先生,你都要死了,可不能受凉。”

    刘范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出了麟州也依旧装病,脸始终涂黄,身上摸臭,坚持躺在车上,也不怕颠簸的真快死了。

    他黄着脸感受冰凉的风,不理会这个随从的嬉笑:“今年冬天的雪这么早,会很冷。”

    姜暗笑道是啊是啊,说着话队伍行进未停,虽然有风下雪,路上还是有来往的行人,田里还有忙碌的农户,扯着一张张麦草在遮盖刚冒出头的绿油油的作物。

    “人能挨冻,它们可不能挨冻。”

    “哎呦,人也不能挨冻,我可看到你家领了一车草修补房子呢,咱们村里数你家多。”

    “你的眼神不好吧?我家可没有多拿!”

    田里手里忙碌的农户嘴里也没有闲着说说笑笑,但也不是都这么和气,有妇人扯着嗓子高声骂,骂的无非是谁家多占了她田,要去找村长,要去告官。

    路上的行人有骡子有马匹,有坐车的妇人有背着的小孩子,你喊我让让,我喊你看路,嘈杂吵闹,但看到他们这一队兵马过来,再看楚和振武军的旗帜在其中,不管是什么人都立刻避让到路边。

    乱世征战,军法为先,敢有惊扰行军者,是要重罚的。

    这是在楚国夫人治下不管男女老幼富户流民乞丐都知道的规矩之一,城池村镇都会张贴宣告,差役们也会不断的重复宣讲,也经常会看到违法规法被抓去劳役或者驱逐的人。

    楚国夫人仁善,治下的城池村镇都有施粥的棚子,让进入这里的人总能有一口吃的活下来,但楚国夫人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她喜欢好名声,喜欢人人都称赞她敬爱她,喜欢人人都听她的话,顺从她,所以一旦有人不听她的话,她就会生气发脾气,打人,杀人。

    路边嘈杂吵闹,路窄小人多,但队伍畅通无阻没有丝毫的凝滞。

    刘范深深的吸口冰冷的风雪,这才是安居乐业的味道。

    刘范将装病进行到底,直入京城,到了皇宫也没起身,李明楼得到消息亲自来看他。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水土不服疲累。”刘范黄着脸半闭着眼声音沙哑道,“麟州那边一时半时决断不了回京,我怕夫人等的焦心不安,不敢病倒在麟州,攒着这一口气回来禀告一声。”

    李明楼道:“刘先生慎终如始,辛苦了。”

    既然他撑着一口气回来了,她便详细的问,陛下有什么吩咐,朝廷有什么安排,他们能帮上忙云云。

    刘范也用一口气详细的回答,路途上的事就不用说了,进了麟州见了皇帝,皇帝怎么夸赞怎么感怀,朝廷怎么庆贺,回京有什么难处。

    “难处是不小,但难处并不多,就是一件事,如何安稳麟州,安稳民众。”

    “行路太难了,尤其是现在,安康山占据了河东道,就像一把刀横在麟州到京城的路上。”

    “至于帮忙,夫人守好京城,就是最大的事。”

    李明楼道:“那我们就静待陛下和朝廷安排吧。刘先生你好好养身子,我再派其他人去京城听候吩咐。”

    刘范道:“夫人,不用了,我在那边留了人手听候朝廷的吩咐,有什么事,他们会传达回来的,朝廷现在很忙,再派人去反倒是惊扰他们,再说,那些老爷们都还在麟州呢,他们对京城比我们还熟悉,有什么事朝廷问他们很方便。”

    既然他这样说,李明楼便点头:“刘先生安排好了,我就不担心了。”

    李明楼让两个大夫在这边看着,带着人离开了。

    刘范虽然是装病,但也跟真病差不多了,一路颠簸,他到底是个书生文人,吃过药昏昏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先是听到有人咚咚的敲木头,然后又有人在他脸上用力的擦

    刘范睁开眼,看到姜亮枯皱的老脸,以及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你脸上这东西竟然擦不下来。”姜亮说道,用手又擦了两下举在眼前看,“你小子竟然还有这手艺。”

    刘范没理会他闭上眼,但却没办法再睡,姜亮戳他。

    “但你的棺材做的不好啊。”

    “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做个好的?”

    刘范瞪了他一眼:“先给你自己找吧,你比我先用得着。”

    姜亮哈哈笑,捻着稀稀疏疏的胡子:“我才不会呢,我又不像你,会去自讨苦吃。”

    这是说他去麟州的事,刘范闭上眼不理他,姜亮却不肯放过他,再次戳他。

    “别睡了,你都睡了两天了,快跟我说说,麟州怎么样?”

    刘范闭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麟州很好,回京的事都在安排进行中。”

    姜亮笑:“你不是我,别学我说谎话,麟州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死要活的跑回来,还不让夫人再派人去。”

    刘范睁开眼,视线穿过姜亮看外边,被子里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因为,皇帝懦弱,回京这件事,安排是需要安排,但他要一声令下。

    因为,崔征霸权,皇帝要做什么,朝廷要做什么,都是由他说了算。

    因为,将官诡计,项云暗藏私心,李明玉少年张狂,张安王林耀武不扬威,他们想的不是平乱安民,而是抢权贪功。

    因为,朝廷虚空,官员们碌碌无为,感念过去,畅想未来,就是不看眼下。

    因为,世族跋扈,偏居天下脚下,趁乱蓄奴,侵权,谋暴利,无法无天。

    因为,那边的人明明活着,却不想好好的活,也不会好好的活。

    刘范将在麟州的所见所闻慢慢的讲来。

    姜亮收起了嬉笑,问:“那你是说,不能让朝廷和陛下,现在回京?”

    刘范道:“现在让他们回京,会乱了京城,安贼未平,京城必然危矣。”

    皇帝回京,朝廷掌权,世族横行,楚国夫人的法令规矩必然荡然无存,那时候就算有雄兵十几万,安康山如果来攻打,京城也极有可能会陷入混乱,从内里混乱。

    太原府,就是个例子。

    “我会给夫人进言,再亲自去劝阻陛下。”

    姜亮道:“你这豁出半条命去了趟麟州,就看懂了这个啊?”

    刘范看他,什么意思?

    姜亮一笑:“我不去麟州,我都知道。”

    刘范不理会他的吹牛,倒头睡去养精神。

    姜亮再戳发现戳不醒,刘范这次真的睡了。

    姜亮也没有再打扰他,起身走出来,站在廊下走神,没想到夫人说不用担心原来是真的不用担心,看看刘范走了这一趟,提前跑回来了,还改了心思不让陛下回京。

    不过夫人说陛下那边也知道,他总觉得是夫人还有别的安排的意思,但又想不出是怎么个意思

    他向楚国夫人这边来,将刘范的事汇报一下,刚走到海棠宫前,就听的里面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

    “欺人太甚!”

    元吉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姜亮收住脚,问宫门前的守卫:“夫人这边有事吗?”

    守卫倒也不瞒着他,压低声音:“麟州那边刚有消息送来了。”

    那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消息!姜亮看向海棠宫,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元吉在夫人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海棠宫里坐着的人不多,但面对愤怒的元吉,大家都没有起身相劝。

    “小姐千难万难打下才打下京城。”元吉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们还没回来,就先要把小姐赶走。”

    姜名皱着眉:“真没想到,朝廷竟然是打的这样主意。”

    方二道:“那项云来的意图就很清楚了,他是来替代小姐的。”

    李明楼看着案前摆着的急信,姜暗一回来就告诉她朝廷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回京,但让项云先往京城来,至于来做什么,那时候还打探不到。

    就在刚才,李明玉从麟州飞鸽急信送来新的消息,项云出发了,走的很隐秘,对内宣称是探路,项云将保密做到了极致,李明玉想尽办法也没有打探到他的真实目的,但跟项云出发的同时,崔征给山南道的韩旭写了一封信。

    韩旭这边就是自己家了,中里看到了信,崔征让韩旭来麟州,同时还让他请楚国夫人也协助驻守麟州。

    李明楼有些好奇:“你们说,韩旭会给我写信吗?去了麟州,他就在我身边手心里了。”

    她说完哈哈笑了。

    上次她让姜亮写信继续借兵时随信送去了两双鞋子,一双男鞋一双女鞋,女鞋假充是自己的,男鞋是送给韩旭穿的,大小是姜亮按照自己的脚做的事后韩旭回信并没有把这有伤风化的鞋子扔回来,只说不要再送东西了。

    中里那边送消息说,女鞋被韩旭藏起来,男鞋,韩旭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穿在脚上了。

    韩旭现在肯以及敢跟她假模假样的来往,是仗着她摸不着看不到,真要是去了麟州,他就天天在她面前了。

    韩旭可敢?

    元吉笑不出来,带着怒意:“韩旭贼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他的大义,定会不惜此身来骗小姐。”

    说到这里他又悲愤,朝廷也罢,韩旭也好,还有那个项南,小姐救他们的命,守民,征战,安邦定国,而他们呢,只想着算计哄骗小姐,把小姐不当人看。

    那个韩旭写的信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李明楼忙安抚元吉:“元吉叔,都说了是骗嘛,我不上当不受骗,不就没事了,咱们不生这个气啊。”

    都到现在了,小姐还惦记安慰别人,元吉眼一酸,扭头看别处,不说话了。

    姜名接过话道:“就算韩旭在小姐这里能被高看一眼,但让出京城这种大事,小姐拒绝的话也理所当然,此事的关键还是在项云身上。”

    先是用韩旭来骗,如果用糖骗走了,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骗不走,那就要动大棒子,你不好我就让你更不好。

    想到这里,元吉更加愤怒。

    “这面还没磨完呢,就要杀驴!崔征怎敢这样?陛下怎能不管?”

    姜名和方二也难掩愤怒,是啊,做梦也想不到朝廷会这么对他们,虽然知道现在卫道兵马都各有异心,但那是朝廷啊,他们可是在为大夏的朝廷奋战呢。

    功劳还没赏,就琢磨算计他们了。

    相比于这三个大男人,坐在案前的女孩子李明楼没有半点悲愤,嘴角甚至还有浅浅笑意。

    这有什么悲愤的,她已经经历过更悲愤的事了呢,现在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

    她一直等着呢,现在等来了,挺好的。

    “项云在路上,带的兵马也不过万人。”元吉停下踱步,冷冷道,“半路上我们杀掉他。”

    项云什么目的先不论,项云如果来京城,会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

    元吉已经知道识破身份对李明楼意味着什么,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方二站起来:“动用兵马不一定能成功,还是我亲自去。”

    他更擅长刺杀,单枪匹马有时候更有优势。

    李明楼忙制止:“这不行,太冒险了,我们只要动用了兵马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杀了项云,还是应了朝廷里的心愿,更有借口除掉我们,更何况现在安康山贼兵还虎视眈眈,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

    元吉叹气:“小姐你都知道这个,他们不知道吗?”

    但他们却不在乎。

    因为这些地方不是他们打下的,他们不在乎,她在乎啊,她可不能让这里的民众在卷入战火死伤无数,李明楼捏了捏手指。

    “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道,“就算他来了,是来到我们的地盘,难道我们会怕他吗?”

    至于被识破身份。

    “他可以来京城界,不让他入城就是了。”

    那倒也是,这京城在他们掌控下,他们又知道项云不怀好意而来,早有准备,最坏的情况不过还是杀了项云,到时候说是安康山叛军刺客杀的好了,元吉三人点点头应声是。

    李明楼低头看手指,而且就算他们不出手,项云也可能会死在路上。

    江陵府那边周岩送来消息说,向虬髯离开江陵府了。

    向虬髯没有跟她来往,她也没有给他写让他保重身体或者说让他不要做危险的事之类的信,因为从向虬髯离开窦县后,这件事就跟她无关了。

    这是向虬髯自己的事。

    他做这个也不是为了楚国夫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她怎能指手画脚?那是羞辱他。

    李明楼放下这些事,看另一封信:“夫人和金桔已经出发了吧?”

    本来早就要接武夫人来,但武夫人犯了咳疾,日夜难安精神不好,卫知府请了很多大夫调养,这一养就入了冬。

    “已经走了一半路了。”姜名笑呵呵道,“夫人没有再犯病,这几天会加快速度,最多十日就能到了。”

    李明楼道:“不用加快速度,慢慢走就行。”

    十日啊,她捏了捏手指,那可以给武鸦儿写信说一声,让他来京城了。

    “名叔。”她便道,“你给武都督写个信,说一声,让他安排时间。”

    姜名哎了声,但又一怔怀疑自己没听懂:“小姐?我写?还是你”

    李明楼低着头翻看桌上的文书:“跟卫道来往的信,不都是有人写吗?就顺便给他写一个好了。”

    顺便?但武鸦儿一直不再顺便里面,姜名还要问,元吉把他揪起来。

    “我知道了,我来写。”他说道,“小姐你休息一下吧。”

    李明楼低着头专注的翻看文书对他们的话浑不在意嗯了声。

    姜名被元吉带了出去继续问:“武鸦儿的信不都是小姐写吗?为什么”

    元吉打断他:“小姐不给他写了不好吗?你还问什么问?”

    好是好,自从那个猜测后,他们的心一天也没有放下,日夜难安,姜名道:“但也得知道为什么啊?”

    方二道:“没兴趣了呗。”

    没兴趣了?元吉和姜名看他。

    “那幅画小姐也让人收起来了。”方二道,“早就说了你们想多了,小姐就算是喜欢这个武鸦儿,也就是图个新鲜,小姐小的时候,大都督送给她很多新鲜的东西,小姐喜欢的会多留几天,但最后都会丢开。”

    那就是小姐对这个武鸦儿新鲜过去了,连信都不懒得给他写了,就像最初那样。

    元吉和姜名松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李明楼看着文书,文书其实一行都没看完,她低着头,掩藏的视线飘忽不定。

    她轻轻叹口气。

    她已经将武鸦儿送的画收起来,脚上也不穿他送的袜子,他留在这里的衣服也放到另外的箱子里,她也没有再给他写信。

    但为什么,她吃饭的时候,睡觉突然醒来的时候,做事的时候,托着腮看外边风景的时候,听到宫女们嬉笑的时候,她都会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