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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开着车齐齐的去了李四的海鲜酒店。高欢和李洋没去,这是男人的聚会,这是一群雄性激素燃烧过剩的男人间的聚会,女人和孩子去,有点不合时宜。

  曾经有人评价李四开的海鲜酒店为我市的黑社会分子聚集地,二狗觉得这话一点错都没有。先别说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其它社会大哥。光赵红兵、李四、李武、费四他们几个和他们的小兄弟,就是常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餐厅。

  尽管这样,李四的海鲜酒店生意还是一样的火。因为黑社会和普通小混混不同,黑社会一般情况下基本不会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圈子外的人动手,来这里吃饭,安全的很。而且,酒店的老板是李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李四的酒店闹事儿?

  赵红兵等人奔赴饭店的车队里,有沃尔沃、有凌志、还有刘海柱那醒目的奔驰……

  十三年前,他们这群人,他们这哥儿几个,在干什么?还在骑着自行车,你十块我二十块的凑钱去喝一顿酒,动辄最后结账时还差几十块钱需要挂账。他们还在自己拿着刷子给旅馆刮大白。

  现在,大大的不同了。当然,这得益于他们的“奋斗”,但,更得益于社会的发展。正是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给了赵红兵、沈公子这样有能力的人发财的机会。即使是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人不去混社会,二狗相信生活得也一定不会比现在差多少。

  2001年初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是个手机普及、电脑普及,信息已经高度发达的中国。是个女孩子的裙子已经开始短得不能再短了的中国。是个只要努力拼命,就肯定能有口饭吃的地方。是个几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都在盖楼修路的大工地。

  四个字:生机勃勃。

  此时的东北,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后,形势已经略有好转。成千上万的下岗工人多数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即使所谓的出路也就是在自己家门口开个小商店、小饭店,但温饱总是能保证了。当然也有些具有技术的工程师、技术员,南下去了苏州、无锡、宁波,在那里的工厂里找到了自己的新的岗位,而且,工资比在东北时起码高出了3、4倍。

  李四的酒店里,很是热闹。大年初一,两层楼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满了。东北的农历新年,总是这么喧嚣。

  又过了一年,赵红兵显得更老了,鬓角上的白发的数量已经超过了黑发的数量,额头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虽然只有38、9岁,但是看起来足足有50岁,只是在那眉宇之间,依然荡着英姿勃勃之气。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赵红兵起身端起酒杯,例行公事开始祝酒词了。

  “能不能换点新词啊?”小纪起哄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在过去的一年里为公司都出了不少力……”赵红兵不理会起哄的小纪,继续不紧不慢的说。

  “操,怎么净说这些客套话。”小纪继续起哄。

  “大家都叫我一声大哥,我这大哥当的惭愧的很,在过去的一年里没让各位赚太多的钱……”

  “红兵大哥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们有今天全靠你啊!”赵红兵公司的那些同事兼小弟开始说话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大家还年轻,只要继续这样干,相信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一定财源滚滚!”

  大家开始鼓掌。

  赵红兵把正经话说完了,开始挪榆坐在他身边的刘海柱了:“你们看这位,柱子哥,大家都认识吧。过了年,他已经虚岁65了(其实刘海柱也就47、8岁),你看看人家这身体,人家这精气神。他50岁那年还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你们谁在他那修过?那时候他真是穷啊,听说耗子进了他家转悠一圈,出来以后,哭了。他家忒穷,忒穷。耗子都找不到吃的。你现在再看看人家柱子哥,看见外面那黑色奔驰了没。咱们得向柱子哥学习。”

  刘海柱没想到赵红兵忽然开始拿他开涮了。“操”!,刘海柱拿起筷子重重的捅了一下赵红兵的腰。

  “咱今天为了新的一年,也为了庆祝柱子哥65岁大寿!来,干一杯!”赵红兵端起酒,一口干了。

  包间里的30、40人,全部端起酒,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把酒干了。

  今天的这群人,可以真真正正称之为黑社会了。1,他们有经营实体,比如赵红兵的房产开发公司、比如李四的海鲜酒店和浴场、比如李武旗下各个形形色色的小公司。2,他们和政府官员及司法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3,他们都有着心黑手辣的小弟,而且,在必要时,他们也要动用这些小弟去为他们做事。4,他们几乎各个都有案底,都有过坐牢的经历。

  这群江湖中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不像知识分子或者公务员一样有礼有节的细嚼慢饮、举止斯文,而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

  半小时过后,大家的酒就都开始起作用了。

  沈公子忽然想起了中午打麻将时孙大伟说的小纪去嫖娼时特温柔,开始问小纪了。

  “小纪,听大伟说前天你和他去黄老破鞋那了?”

  “恩那,大伟喝多了,非拽我去,我不去他就跟我急,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去了。”

  “你现在也去那种地方了?”

  “我说了,大伟非拉我去!我不去不行!”

  “你去就去呗,还嫖干嘛?”

  “我没嫖!”

  “大伟说那小姐说你特温柔……”

  “操,谁说的!我进去什么都没干,和她聊了几句我就出去了!”

  “扯淡!”

  “真的,我是什么人,我能去那种地方吗?我老婆知道还不得削死我!”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你说来听听。”沈公子总是那么八卦。

  “我进去以后,只说了几句话,就把那小姐吓坏了,不敢接我这活儿了。”

  “你怎么说的?”

  “她问我:大哥,你真是从山上刚下来的?我说:恩!”

  “然后呢?”沈公子对这话题特感兴趣。

  “她又问我:山上的日子苦吗?我说:挺苦。”

  “再然后呢?”

  “她又问我:你是犯了什么罪进去的?”

  “你怎么说?”

  “我平平淡淡的说……”

  “说什么?”

  “奸淫幼女……”

  沈公子一口酒喷了出来:“有才,你真有才!”

  一桌人哄笑。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什么埋汰聊什么。

  这时候,赵红兵掏出了手机开始接电话。二狗清楚的记得,赵红兵当时的手机是三星800,折叠的那种。但是赵红兵的那三星800的折叠处好像有了什么问题,不能自动合拢了。但是人家赵红兵有办法而且能将就。他拿了根皮筋绑在了手机上,每次接电话或者打电话之前要先把那皮筋解下来,然后才能接打电话,他是真不嫌麻烦。据说到春节时,他这手机已经坏了快一个月了,但是他宁可这么将就着,也懒的去买一个新手机,更懒的去修这手机。就这么一直将就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大事儿的人,通常细节都不这么样。细节做的很出色的人,通常很难做大事儿。

  不大一会儿,赵红兵把电话打完了。

  “红兵,你把你手机借我用用!”沈公子说。沈公子看这破手机火大得不得了。

  “我这手机不好用,只有我能用。”赵红兵说。

  “扯淡,你会用我肯定会用!”

  “你肯定用不了,你一用就坏了,你的手机呢?用我的干嘛?”赵红兵开始警惕了,他知道沈公子早就看不惯他这手机了。

  “我手机没电了,让你借我就借我,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赵红兵挺不情愿的把手机递到了沈公子手里,交给沈公子以后,赵红兵还盯着那手机,他太了解沈公子了,沈公子是那种真敢把他这手机在地上摔地上摔碎了逼他换新手机的人。

  “你看我干嘛?你看的我发毛。”沈公子看到赵红兵盯着这手机,知道赵红兵怎么想。

  “你别弄坏了!弄坏了这大过年的我去哪儿买?”

  “你这手机早就坏了,还用等我弄坏?我就是给兰兰打个电话,你别那么紧张。去,去,去,你喝酒去。”沈公子边说边解下了绑在手机上的皮筋。

  “啊……你轻点。”赵红兵很不放心的又看了那手机一眼。

  沈公子看赵红兵转身离去,打开了那乳白色的三星800,轻轻一掰,“啪!”,彻底断了。

  一桌人都在坏笑,没一个人说话。

  沈公子又小心翼翼的用皮筋把那已经断成两半的手机绑在了一起。

  “我电话呢?”赵红兵喝了两口酒,不放心他那手机,又走了回来。

  “这呢!”沈公子把那手机又送回到了赵红兵手里。

  赵红兵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和沈公子一起度过,他一看沈公子那眼神就觉得不对。

  赵红兵慢慢的解开了皮筋,轻轻的打开了那三星800手机……

  赵红兵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众人哄笑。

  赵红兵说不出话来,用那坏了的手机盖指着沈公子。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说也是个老板,也是个大哥,手机破成这样还不换,我们都跟你丢不起那人,我们刚才商量了,你不是不买吗?我们每人掏200块钱,帮你买一个还不成吗?”沈公子倒是先说话了。

  赵红兵还是说不出话,绝望的看着沈公子。他明明知道沈公子要弄碎他的手机逼他换新的,但是他还是把手机给了沈公子。他心存侥幸沈公子能放他一马,结果沈公子还真的就这么干了。

  “哈哈,是啊,那手机也忒破了,真该换了!”大家都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起码过了初五才有手机卖,你们让我去哪儿卖去!这几天,我用什么?”赵红兵有点急。

  “别人找不到你,肯定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有手机吗?咱们俩成天在一起,找到我就找到你了。”沈公子笑吟吟。

  “你……”赵红兵哭笑不得。

  “别吵了,别嚷嚷了,照张相,照张相,照完了继续喝!”孙大伟喊。

  大家摆出了八把椅子,开始照相了。

  八把椅子上,坐了七个人。有一把空着,那椅子是张岳的。

  谁也想不到,下一个春节,这八把椅子上,只剩下五个人了。

  赵红兵和往常一样坐在最中间,身边坐着的是费四等人。在他们身后,是他们这个团伙中的最核心的兄弟。比如刚刚跑路回来的王宇,已经在赵红兵公司任职的丁晓虎等人……

  这张照片上,和以往相比,已经少了太多的人,没了那个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的张岳,没了那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范进,没了袖子长长的富贵,没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马三,没了满脸胡渣子的蒋门神……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没了谁,春节都一样热闹。或许那些在照片上已经消失了的人,每个人在这一天都会想起,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

  喝醉酒趴在桌子上哭的孙大伟或许就是在想念在照片上消失了的某个人。但是,没有人会问他究竟为什么哭,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