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四在演艺吧一把推倒了二虎以后,我市多年来江湖的恐怖平衡彻底被推倒。
李四依然故我,赵红兵则愈加飘忽。
双方真正进行实际意义上的交锋那天,下了我市2001年的最后一场雪,而且,那天,还是个周末。东北的春雪,其实很暖和。
就在那个刚下完春雪的周末的黄昏,迷楞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来到了赵红兵的公司。迷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迷楞是实在摸不倒赵红兵的人影,来赵红兵的公司探探底。还有人说迷楞被大虎硬逼着,去折赵红兵的面子。也有人说迷楞是对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折磨实在无法继续忍受。
总之,迷楞来了。
据说,在迷楞去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正孤身一人在夕阳下木然立在张岳的墓前。残雪黄土中,一个已经半老了的汉子腰杆笔直的站在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墓前,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迷楞是带着五个人来的,当迷楞到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公司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下班,只剩下几个办公室的门还在开着。
迷楞当然没有找到赵红兵,但他却在副总办公室里看见了沈公子。沈公子刚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在同事们都下班以后,沈公子开始在办公室练书法,沈公子由当年要给三姐写情书开始习字,如今,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凭其实力,进入中国书法协会应该问题不大。沈公子练习书法是有原因的,虽然沈公子聪明透顶,但他却缺乏赵红兵那种沉淀在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沉稳,练习书法,可以让沈公子的性格中,多一些沉稳与镇静。所以,每天下午员工下班后,沈公子都要练半小时书法才会出去应酬。
迷楞敲了沈公子的门。
“进!”沈公子头都没抬。
迷楞带着五个人到了沈公子的办公室,沈公子正在临摩《快雪时晴》。
“赵老板在吗?”迷楞当然不懂什么是《快雪时晴》,但他看沈公子在那认认真真的练字,就认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文化人。即使是迷楞这样的混子,对文化人也是多少尊重一些的。
“不在,最近他很忙,一直没来公司。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沈公子抬了抬眼,看了看迷楞。
“那你是??”
“我姓申。”
“哦,你就是申……”迷楞当然听过沈公子的名号。不过迷楞能在省级重刑犯监狱中成为大哥,气度自然也是非凡,没被沈公子这份淡定自若镇住。
“恩,我就是。坐,坐,都坐啊。”沈公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迷楞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大虎公司的客户经理,大虎说让我来和赵老板谈谈上次你们公司拆迁的事儿……”迷楞没坐,继续对沈公子说。
“这事儿,恐怕轮不到你和赵老板谈吧!”沈公子的笔还是没停,那一向很损的嘴又开始不说好话了。
“……呵呵,看你说的,就是谈谈这事儿该如何解决,总这样,对你们也不利。”
“非找赵老板不可?”
“那是,赵老板不会是不敢见我们吧?”
“哈哈哈哈!”沈公子放下笔,大笑。
“咋了?”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赵红兵在哪儿,你敢去找他吗?”
“在哪儿?”
“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在体育广场斜对面陆羽茶坊的二楼的第三个包间和朋友喝茶,让我过去,我这不练字呢嘛,所以没去,现在你去,应该能找到他。”
“哦,那谢谢你!”
沈公子不再说话,提起笔,写下了“佳想安善”中的“善”字。
半小时后,迷楞到了陆羽茶坊。陆羽茶坊是我市最好的几家茶坊之一,也是赵红兵最爱光顾的茶坊之一,赵红兵其实不爱喝茶,但是他经常把这里当成他醒酒的场所,通常赵红兵中午就会和朋友或者供应商痛饮一场,喝完酒如果觉得有点多不能去公司的话,赵红兵就在这里喝茶醒酒。
迷楞在去陆羽茶坊之前是否曾和大虎联系过,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敢肯定:迷楞在进入陆羽茶坊之前,心情肯定是忐忑不安的。
因为:1、行踪飘忽的赵红兵会被他如此容易的找到吗?难道沈公子真的是被他的激将法激怒?
2、即使他找到了赵红兵,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我市名头最响的江湖大哥?是恐吓?是直接动手?还是……?
但迷楞还不得不去,因为,沈公子已经告诉了他赵红兵在哪里,如果迷楞不去,那就是迷楞不敢。迷楞是个比较传统的江湖中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迷楞心里犯嘀咕是对的,因为,他正走进了一个圈套中。
从迈入陆羽茶坊的那一刹起,就注定了迷楞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沈公子肯定没中迷楞的激将计,迷楞倒是中了沈公子的激将计。
“赵老板在包房里吗?我是他的朋友。”迷楞问服务员。
“在!”
“几个人?”
“两个!”
“哦!”
迷楞敲了第三间茶室的门。
“进!”
迷楞拉开了茶室的门……
包房里,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却没有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人,正盘腿坐在茶桌旁,耐心的用开水烫杯子。他,当然是表哥。
“咦,表哥!”迷楞和表哥在监狱里认识,都是大哥级别的,相互敬重。
“呵呵,迷楞,来,坐。”表哥微笑着,满脸都是褶子。可以看得出,表哥身上没带任何家伙。
“看见赵红兵了吗?刚才服务员说他在这个房间。”
“恩,他刚走。”
“是你俩在这里喝茶?”迷楞觉得很费解。
“对,你找他有事儿吗?”
“……有事儿,他一会儿回来吗?”
“他?!不知道。”
“那你在那慢慢喝,我先走了。”
“迷楞,别走,是赵红兵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什么?”
“赵红兵说,你会来。”
“什么意思!”
迷楞紧张了。迷楞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表哥,表哥只穿一件衬衣,黑色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盘腿坐在茶桌前的表哥,的确身上看不出任何家伙。
迷楞放心了,他自己身上带着一把双管猎枪。
“咱俩叙叙旧,能不能让这几位兄弟回避一下?”
“好吧!”
迷楞手下的这些兄弟都认识表哥,也都敬重表哥,表哥和迷楞一说话,这兄弟几个全出去了。
迷楞也盘腿坐在了表哥的对面……
十分钟后,一声枪响,一声惨叫……
迷楞手下的兄弟赶紧拉开了门,都被眼前的这一景象惊呆了……
迷楞自己手里拿着双管枪,自己却倒在茶桌旁,脸色刷白,膝盖上方,已经被鲜血染红。
表哥,神态宁静的沏着茶。
五把长短不一的各式武器对准了表哥。
表哥没说话,继续沏着茶。
“你们都别动……”迷楞咬着牙、紧闭着小眼睛说。
“大哥……”迷楞手下的小兄弟都迷糊了,实在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送他去医院吧!”说完,表哥喝了一口茶。
“我崩了你!”迷楞手下的一个兄弟端起枪对准了表哥。
“……别动,送我去医院。”迷楞说出这几句话挺费力。
“用我帮忙吗?”表哥对迷楞说。
“不用……”迷楞费力的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赵红兵,依然木然站在张岳的墓前,天,已经彻底黑了,料峭的春风吹在赵红兵那张已略显苍老的脸上。
宁静的南山公墓中,一声“滴滴”的短信声响起。赵红兵拿出手机,三个字:“事,妥了。”
二十分钟前,陆羽茶室内,曾有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在这段对话过后,有人开枪打断了自己的腿。
“你在为赵红兵办事儿?”
“对!”
“如果让我找到赵红兵,我会对他下手的。”
“你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没机会。”
“恩?”
“一点机会都没有。”
“恩?”
“迷楞,咱们认识十几年了,咱们都是敞亮人,有些事儿,我不想跟你废话了。”
“你想说什么?”
“你有个姑娘吧,在读高中?”
“我草你妈,表哥你什么意思!”迷楞一下就明白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马三回来了,昨天,他还跟我念叨了你姑娘。”
“我草你妈,表哥,你TMD还算人吗?大家都不容易,在江湖上讨口饭吃,你居然对家人下手,你算人吗?”迷楞算是个古典流氓,没太沾染新混子的恶习,不伤及家人是迷楞这样古典流氓间不成文的约定。
“你别激动,我没对你那宝贝姑娘下手啊,你激动什么?”
“表哥,以前我敬重你是条汉子!现在你这么干,还算是人吗?!我现在就崩了你!我草你妈!”
“好啊,我烂命一条,崩啊,你现在就崩了我。崩了我以后呢?你还拿着你这条破枪站在你姑娘身边站一辈子?”
迷楞知道表哥是什么人,也知道马三是什么人。这些人,说干什么可真敢干。迷楞手里拿着枪,不敢崩。
“迷楞,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让自己的孩子也跟咱一样儿。”
“我草你妈!”迷楞继续吼,但还是不敢开枪。
“坐下吧,迷楞,咱们都是为别人办事儿的,你别对我发火,要发火,你对大虎发去,对赵红兵发去。实话跟你说,如果没有我,难道赵红兵就找不到别人对付你和你姑娘了吗?现在这社会,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太容易了吧。”
“……你要是对我姑娘下手,我杀你全家!”
“呵呵,迷楞,我全家都在这呢!就我这一个。再说,你姑娘现在好好的上学呢,没人动她一分一毫。”
迷楞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表哥这样做,就是让他别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不插手这件事儿,他姑娘肯定不会少了一根寒毛。
“你跟着大虎那傻X,早晚得玩儿完。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他算什么?给你打洗脚水你都嫌他埋汰,现在,轮到你去帮他办事儿了?迷楞你自己说,你瞧得起他吗?”
“……表哥,你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迷楞自从出了监狱,身上穿的,家里用的,都是人家大虎给的,现在大虎找我办事儿,我不帮忙,我以后还有脸混吗?”迷楞情绪平静了一些。
“你不帮忙,他大虎还能把你怎么样?是大虎重要,还是……”表哥这话只说了半句,但迷楞心里应该明白,表哥想说的是:“你是选择报答大虎的恩情,还是选择你自己的姑娘。”
“……”迷楞沉默
“别干了,以后咱们老哥俩儿开个酒店,投他个几十万,那日子,多舒服。”
“……我欠大虎的。”
“等有了钱,再还他呗!实在不行,现在我就出这钱,他给过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
“表哥,你们太卑鄙,实在太卑鄙,我实在没你们卑鄙,这件事儿,我认栽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
“我认栽了,但我要给大虎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砰!”,一声枪响。
“下半辈子,有我表哥一口饭吃,也有你迷楞一口,你是条汉子!”
赵红兵接到“事,妥了!”这条短信的同时,沈公子也应该摹完了快雪时晴贴。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因为,就是在比谁更黑、谁更狡诈、谁更阴险。腿上挨了一枪的如果不是迷楞,那么,就会是赵红兵。
而本次交易的筹码大白腿,依然在开心快乐的上学,没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赵红兵、表哥,真的想过要伤害她吗?可能,想都没想过。
瓦解大虎和迷楞同盟的第一战,其实,赢在心理上。这,是智商的胜利。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