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躲在暗处,听明白她指谁,意外至极。
朱鹭放下手,语气有点小小得意:“被我说中了吧?你是哪种人,我还能不知道?”
汪少风不怒反笑:“我对苗江没兴趣。但我倒是对你这番话感兴趣。那你说,我是哪种人?”
“你周围的人是哪种人,你就是哪种人。你跟你哥那种偏执果断不同,你灵活得过分了,就是条变色龙。”朱鹭说这话时,语气轻轻的,但似乎透着小心翼翼。果然,汪少风的神色仍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之前那么热切而耐心。
只听朱鹭又低声说了点什么,汪少风无奈地笑笑,只说了句:“走吧。等我哥回来收拾你。”
两人走开了好一会,余果才慢慢踱回去。
她回到饭桌上,朱鹭跟汪少风正在分别跟身旁的人说话。她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又注意观察着,但并没发现汪少风对苗江有什么不同。她心想,朱鹭对汪少风的判断未免太武断,也有点太难听。不过汪少风会做人这一点倒是不假。她觉得他不像个宠物医生,更接近于企业里长袖善舞的那种人。
聚餐结束后,余因载余果、刘婉婉他们回去,杨师师要在附近商场买点东西。朱鹭站在门口,缓缓抽一支烟,说她待会还要到深圳湾过关,让汪少风送她。汪少风问:“还有位置,谁坐我的车?”
余因说:“你送苗江吧。”
余果坐在哥哥车上,从降下来的车窗往外看苗江。苗江不茍言笑,窄肩衬衣,扣上每粒纽扣,一缕头发落在额角,她马上用手拢到耳后,工整得像白纸黑字的《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
她不禁想:汪少风真的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他们说,猫喜欢在黑暗的地方独自睡觉。狗喜欢交际。
如果硬要给茍岚跟汪少风划到两个物种的话,那放下两人,又送完朱鹭后就出去继续喝东西的汪少风,应该来自犬星。而一进门,就把外套往地上一扔,灯也不开,直接扑到床上的茍岚,估计来自猫星。
还没入睡,茍岚就听到门铃响。他转了个身,用枕头把脑袋盖住。
会有谁找他呢?不是物业就是推销。
过了一会,门铃静下来。他把枕头推开,要继续睡。只听外面有人喊他名字,然后说:“我是苗江。”
他开门。
苗江手里提着一袋打包饭盒。“你好,我知道你没吃饭,把打包饭盒带过来给你。”
茍岚穿着白背心,短裤,抱着手臂倚在门边上,隔开一点距离看苗江。眼前这人很有趣。他发现很久了,每次跟他说话,她都会用“你好”开头,好像有人拿着尺子,丈量她的日常行为守则。她待人处事不出格,不逾越,但也因此完全没有个性,像块木头。
唯一能将这块木头点燃的,是动物医学。
他摸到落地灯的开关,拧亮。在被褥间翻到一件薄外套,边披边问她:“你怎么来了?”回过身往里面走,在全屋唯一一张凳子上坐下。那是一张蓝色塑料高脚凳,像从路边大排档捡来,随便使用。
苗江站在门边打量这单人间。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墙上贴着水着女星的海报,边角不规整,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床边的篮子里堆了一篮子衣物。窗下的长桌上,全是书和跟笔记本、文件。
她走进来几步:“上次问你几个问题,你说以后再说。现在就是那个以后了。”
茍岚披好外套,回头上下打量苗江。看她神态正常,说话有条有理,还是个动物医生。动物解剖、动物病理、寄生虫病、内科病、动物外科与产科、动物微生物检验技术、动物防疫与检疫技术、药理与毒理,林林总总,悉数通过,不可能智商太低。
但她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人家说“以后”,就是“别来烦我”。人家说“再约”,就是“没空”。
但她居然提了个打包饭盒,上来敲门,要当个好学生。
这老师用手搓了搓脸,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踏着拖鞋,慢吞吞倒了杯凉水,慢吞吞地喝下去,才随手指了指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犬细小病毒性肠炎那几个问题,我笔记上都有。你自己翻。”
苗江兴冲冲,正要凑上去看,茍岚突然喊:“等一会。”
他走过来,掰开一次性筷子,手指抠开饭盒:“不能白教你。”
“嗯?”
茍岚掂起筷子,在空气中晃了一圈:“帮我打扫屋子。”
老师家里只有四面墙,一张床,一张长桌,一把塑料凳。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看起来不难打扫,但是,地板很久没拖,衣服好多没洗,窗户很久没擦。
没有烘干机,没有洗碗机,没有扫地机器人,没有擦窗机器人。有一部小型洗衣机,看上去残又破,没有烘干功能。
她帮他把衣物丢进洗衣机,在滚轴隆隆像要把房子震毁的转动声中,把地板拖干净,擦了窗户。
茍岚吃完盒饭,把饭盒往长桌上一放,又闷头睡觉。苗江翻开他的笔记,看他在上面写着“研制犬细小病毒单克隆抗体注射液和犬瘟热病毒单克隆抗体注射液的关键,是分离这两种病毒。”
这份论文,她早已看过,但她喜欢看他的笔记。上面有他记录的病例和临床心得。
她看了将近一小时,才发现洗衣机早已停下。她把衣服拿出来,把晾衣杆推到窗下,一件件衣服挂好,才回身推开窗。外面起了风,带动窗帘,起起落落抖在白色的墙上。
从这高楼窗户往外看,能遥遥看到对面的香港新界自然保护区。
室内,茍岚居然睡得挺沉。
苗江用手机拍下几页她认为有用的笔记,意犹未尽,回头端详老师书架上,还有什么好书。
擡眼望去,居然大部分是心理学书籍,《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