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鹭从杯子上擡起头来,冷不丁问:“你是他小学同学?”
秦谷克这才注意到身旁这肤色白净,神色冷漠的美女。他说:“对啊。”
朱鹭轻不可闻地哼了声,低低说:“就知道。”
秦谷克非常热切,主要要加汪少风微信。汪少风多了个心眼,加他时问他在做什么工作。秦谷克说,他在印象航空《空港·云霄路上》主角们就职的公司,曾经历撤侨、机场暴乱、劫机等事件市场部,做网络收益。前几年还在总部,去年底才申请调到深圳分公司。
余果好奇地问朱鹭:“你怎么猜到他是小学同学?”
朱鹭咬住吸管,轻轻笑了笑:“很明显,他不知道汪少中学时家里发生的事。”
余果压低声音,忍不住追问:“什么事?”
朱鹭一擡眼,见到汪少风还在跟秦谷克聊天。她用手捏住吸管,无聊地戳杯子里的碎冰,慢慢地说:“他爸替一位要人做手术,出了医疗事故。”
她比汪少风小半年,是他家邻居。那一年他家发生的事,她在饭桌上听同是医生的父母聊起过。他们跟朱鹭说:“鹭鹭啊,以后少跟他们家来往啊。”
朱鹭不知道,她的叛逆心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夹了一块肉,慢慢放到嘴里咀嚼半天,突然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后来,她逆父母意愿,不走他们铺好的路,考上医学院后,自己退学,转去念兽医,而且最后选择当中兽医。
也许因为,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也放弃家人的安排,走自己的路。
想起那个男人,朱鹭突然觉得这杯果茶没了味道。她扬手要了酒,边心不在焉听旁人讲话边昂头喝。
真奇怪,她今晚并没喝多,但还是感觉到醉意。依稀记得被扶到车上,慢慢睡过去,最后是汪少风把她叫醒的。“到了。”
她睁眼,看到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揉揉眼睛:“其他人呢?”
“小马送小陆回去。杨师师跟余果坐余因的车。我送你。”
她还是有点迷糊,用手摸了摸脑门,在车窗的玻璃上看自己的脸:“那苗江呢?”她在玻璃上,看到身侧的汪少风说:“她没来。”
朱鹭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脸,一笑:“我今天看到你追出去。你们再次回来时,她一直在逃避你的目光。”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晃,几乎要戳中他鼻子。
他一手捉住她的手,又松开。嘴上是笑笑的,脸上没什么笑意。“你快回去。”
朱鹭不耐烦起来。回家?回到那个没有人等自己的家?又有什么意思。她呵呵一笑:“瞧你这求而不得的样子,看来还没把她搞到手。不过嘛——”她有点东倒西歪,直接歪在汪少风身上,“你想要的东西,哪里有得不到手的。”
汪少风微微一笑:“我那时候追你,不也没到手?”
朱鹭一哂:“你那叫追?就是利用我,甩了女朋友而已。”
他笑了起来。朱鹭看着这张跟她爱的男人那么相似的脸,又入了迷。她看了他好一会,又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男人的模样。慢慢地,她睁开双眼,坐直身子,推开车门。她摇摇晃晃下了车,走开几步,突然又回头,冲着他笑:“我们来比赛吧!”
汪少风隔着车窗,看着她:“比什么?”
“你得到苗江,或者我得到汪少龙。看谁比谁快。”
汪少风摇头微笑:“无聊。”他又说,“我哥不在国内,你怎样得到他?”
朱鹭用手指了指他的方向,笑得明媚:“别骗我。我那天听到你跟他电话,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他走的时候,我还是个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的幼稚鬼。但这一次,我不会让他离开。”
汪少风觉得这种话非常无聊。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内心亦很空。即使往里面倒入一杯酒,点上一支烟,也还是很空。里面有风吹过来,吹过去。在一片风声里,他听到了自己回应朱鹭的声音。他说:“随便你。”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有些急促。
苗江正在厨房里跟人说话,听到敲门声,她边随手把头发扎在脑后,边出去开门。门一打开,苗苗窜出来,冲着站在门口的汪少风欢快地摇尾巴。
汪少风微笑着,并没有首先跟苗江打招呼,倒是先提起手中那盒剩下的糕点。苗苗又欢快地吠了几声。
他这才扬起头,跟苗江说:“刚才跟他们吃饭,你没去。他们说,一定要把那里的南瓜派带给你。”他身上有一点点薄荷香烟味,跟她说话时飘进来。苗江没有让他进来坐,但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就这么站在门口,像两尊对峙的灵魂。
汪少风笑笑:“怎么不说话了?”
苗江直接,不会说话。她听到汪少风问原因,于是她便回复以答案。她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那个吻。我在想,到底你是出于真心,还是单纯安慰我?”
汪少风不言,轻轻把打包盒子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慢慢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南瓜派。苗苗很快围上来,把脸凑过去。
他站起身,看着苗江:“喵酱,连动物都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苗江低头看着苗苗,汪少风突然伸出手,把她拉到怀里。他正要低头吻下去,突然厨房里传出东西掉落的声音,他松开她,问:“里面有人?”
“厨房水槽漏水,有人在修。”
汪少风隔开一点点距离,看苗江把脸转开,知道她还没确认自己的想法,于是不再勉强。他用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前额上轻轻吻了吻:“今晚好好休息。”
说着便离开。
苗江站在门口,看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阴暗残旧的老楼楼梯间里。她慢慢关上门,身后的厨房里,茍岚走了出来:“水槽里面的轴心垫片坏了,我刚换了一个,现在可以了。”
“谢谢。”
“我好像打扰了你们。”语气有点讽刺。
苗江转过身,蹲在地上,一只手抚过苗苗,轻声对它说:“别吃了,别吃了。”才又擡起头,“没有。”
茍岚抱着手臂:“我今天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在巷子里。”他用手摸摸耳朵,“虽然我不喜欢汪少风这个人,假得要死,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逞强。想笑就笑啊,想哭就哭啊,见到抛弃你的家人,想要骂,那就去骂啊。”
苗江还在一下一下地抚着苗苗。跟当初见面时那个被扒了皮的惨状对比,苗苗现在活泼呆萌,它是苗江的家人。
她还会有新的家人吗?
茍岚说:“还有汪少风。如果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就试一下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太自然,像是言不由衷。
他又指了指苗苗,“就像它,一开始不也讨厌人类吗?”
苗江慢慢地站起来,矗在门边,看着茍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突然就涌上了泪水。她赶紧转过身,背对茍岚。
茍岚倒是不以为意:“你在汪少风跟前哭不出来,看来对他还是很在意。”他在心里想,汪少风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
他在口袋里翻了翻,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扳过她身子,塞到她手里,“拿着。当个脆弱的人类也没什么不好的。”
苗江握着那张纸巾,低头看了看,又擡头看茍岚。
茍岚说:“哭出来,快点。见到抛弃你的家人,他们居然没病没痛过得很好,亲妈对媳妇跟流浪狗都比对你好。这个时候还不哭,什么时候哭?”
苗江捏着那张纸巾,嘴角跟鼻子都开始慢慢变形,终于把脑袋重重一沉,落在茍岚肩头上,浑身颤抖,哭了出来。她仍是哭得克制,但谁都听出她压抑多年最终释放的伤心,茍岚也不会安慰人,再说,还是他怂恿她哭的。
他僵僵地站着,听着她在耳边呜呜的哭声,只会机械地说“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心里却苦涩地想,胡昕死后,自己在滂沱大雨中乱走,任由雨水湿面,才敢流出眼泪。但流泪又何尝让他变得真正好起来。
如果不是苗江,他也许已经在潜意识的大手推动下,葬身车底。如果不是余因他们,他跟活在地狱又有什么区别。余因说过什么?我们是同伴。苗江又说过什么?她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要照顾富贵,要好好活下去。
他对人类社会的虚情假意看得透彻。但即使是他所不喜的汪少风,如此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对待苗江也是真心吧。一如余因苗江他们真心对待自己,把他视为同伴。
这么想着,他慢慢伸出手,搂过苗江的肩膀,再度将欺骗人的话说出口:“没事的,哭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