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静是秦谷克的未婚妻。两人准备下个月结婚,现在正忙于筹备婚礼。阿静的导盲犬小秋生病,她本来提出延期结婚,但双方家长都不同意。秦谷克安慰她,一定不会因为结婚的事,耽误给小秋治病。
他说到做到。阿静每次带小秋去看病,都是秦谷克开车接送,亲自陪同。但小秋的病一直没有起色。他们也知道,国内的宠物医院良莠不齐,只能不断换医院换医生。
小秋虽然生病,无法承担导盲犬的责任,但阿静依然给它穿上那件彰显它身份,印有“导盲犬”字样的红马甲,脖子上的名牌也没摘,刻有大连导盲犬训练基地的LOGO,背面是阿静的名字。她说,要继续维护小秋作为导盲犬的尊严。
因为要筹备婚礼,阿静跟秦谷克经常很晚才回来。但无论多晚,只要阿静推开家门,小秋就会拖着病体向她走来,睁着眼睛看她。
上次遇到汪少风后,秦谷克回去跟阿静说。他跟阿静一商量,两人决定带小秋到诺亚找汪少风。中国是个高度人情社会,尤其是秦谷克这种在大企业上班,人事复杂的,总认为有熟人更好办事。
汪少风翻看小秋之前的病历。
秦谷克在旁边说:“之前的兽医说小秋得了骨癌,需要截肢。我们打算多问几个人的意见。后来要筹备婚礼,而且阿静觉得一直跑医院做检查,小秋太辛苦,这事就暂时搁下了。”
他递过来小秋的X光片。
汪少风凝神看。片子上,本应该清晰排列的白色骨头曲线,已被病魔侵蚀得不成骨头框架,仿佛随时要散掉。
“有没有做活检?”他问。
“做了。”秦谷克把活检病理报告递过去。活检时间在三个月前。
汪少风边看边思考。狗患上骨肉瘤,比猫要棘手得多。数据现实,如果仅仅截肢,狗的平均存活时间跟不做手术是一样的,只有5个月。但如果截肢加化疗,那存活时间可以延长至一年甚至两年。
汪少风跟秦谷克交流,秦谷克说:“我们之前其实也问过其他宠物医生的意见,大多数人都是持同样看法。我跟阿静来之前也商量过,如果你也是同样意见,我们会选择……”
阿静突然打断:“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们那位女兽医的看法。”
跟人医一样,女性担任宠物医生极常见,尽管有人认为女性在对付大型动物时体力不占优势。诺亚动物医院里有好几位女兽医,汪少风首先排除掉社交圈子窄小的苗江,没想到最后原来是她。
苗江坐在自己诊疗室里,接待完今天最后一个病患后,开始翻开本子记录。她觉得有个病例有点棘手。有一只狗快速肾衰竭,一入院就进入了紧急重病护理区。这只狗的皮肤跟肾都有问题,精神状态极差。躺在检查台上时,几乎奄奄一息,两片嘴唇颤动不已。
她翻开记录,同时开始在电脑上查找。相关病例太少,偶有几个国外兽医交流网站,把类似的病指向新森林综合征。
汪少风不知何时走到她桌前,第三次喊她名字,翻转手背敲了敲桌面,她才意识到有人喊她。
汪少风抱着手臂微笑:“有人要找你。”
苗江擡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一男一女。那女生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正是刚才候诊区那人。
苗江是第一次跟其他情侣一块吃饭。她坐在汪少风身旁,秦谷克坐在阿静身旁,两两相对。
以前,她总不明白,为什么几句话就能说完,但人们非得组织一场饭局。后来翻了翻《如何跟人打交道》这种书,细心观察多了,她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社交。
茍岚说,社交是这世界上最无趣的发明。
苗江也这样认为。
但这一次,带着点学习意味的她,感觉有点不一样。
近几年已经基本掌握社交基础的她,却在面对汪少风的越界时,感觉到为难。一男一女,初萌暧昧,应该怎样相对?如果她也慢慢喜欢上他,那应该怎样回应?
诺亚动物医院缺乏这样的标本,她无法观察。于是面对秦谷克跟阿静时,她便带上了小学生般的好奇。
秦谷克替阿静调整好餐具,在耳边低声告诉她面前有什么食物,哪样餐具在哪个位置,每样食材用何种方式烹调,他认为哪样适合她的口味后,阿静小心翼翼摸到叉子,在秦谷克的指示下,慢慢地卷起面前的墨鱼汁意粉。
秦谷克看她认真进食,才又回过头,微笑对苗江说:“没想到那么巧,汪少原来跟苗医生是同事。”他将小面包蘸上一点橄榄油、醋和盐,慢慢放到嘴里,“阿静跟我说过那件事,我还说,当时应该问一下那位宠物医生的名字,要当面谢谢她。”
汪少风在旁笑笑,接过话:“也是巧了。我那天其实也到小池料理,不过就在门外接她。没有进去。要是早点到,没准刚好也碰到阿静。”
秦谷克看苗江一眼,想问什么,但忍住了。
倒是阿静身为幼儿音乐教师,跟社会接触少,个性纯良天真,想到什么就说。她直截了当问:“汪医生跟苗医生是情侣吗?”
只有沉默回应她。阿静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次,她听到汪少风微笑说:“有这个可能性。”
秦谷克很快轻巧地把话题带过。他说下月初两人结婚,希望他们俩能来。汪少风很快答应,又替苗江说:“除非院长不放人,否则我会把她带过去。”
两人正聊着天,阿静突然慢慢站起来。秦谷克马上转过头:“你要去哪里?”
“我上洗手间。”她伸手摸索着盲杖。
秦谷克说:“我带你……”
苗江说:“我跟你一起。”
阿静非常喜欢苗江。她的圈子里都是小孩。跟秦谷克认识之前,如果家人不在身边,她只有在小秋陪伴下才能出门。所以,除了家人跟秦谷克外,她只有在动物跟孩子面前才会放松。
尽管跟苗江并不熟,但苗江总给她一种类似孩子,或是动物一样的感觉。
她歉意地笑:“真不好意思,要你陪我上洗手间。”
“不,我刚好也要上。”苗江也学会了撒谎。余因说过,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会让身边人更开心。
阿静双手在洗手台前摸索,慢慢把手伸到了水龙头下。水流哗哗流出。她说:“上次真的谢谢你。”
她的这番谢谢,刚才在诊所时说了一遍,吃饭时又说了一遍。连苗江都忍不住说:“你太客气了。换了别人,也会这样。”
阿静双手搓着泡沫,微微苦笑:“不,在我们这个圈子里,遇到拒绝导盲犬,甚至作弄导盲犬的事,实在太多了。”她收回手,慢慢平举到镜面前。苗江意识到她想抽纸巾,于是抽了两张,放到她手里。
“谢谢。”阿静说起,平时她跟小秋走在路上,突然小秋就左边绕一下,右边晃一下,她觉得奇怪。试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她知道,是有人故意在小秋跟前挡路。有一次,她不卑不亢地说:“这条路我很熟悉,路很宽,这个时间人也不多。请问你想干什么?”
对方笑嘻嘻地说:“我就想看看,这狗管不管用。”
小秋陪阿静走在路上,还不时被人这里戳一下,那里踩一脚。有好心人会悄悄告诉阿静。阿静气不过,但是也没办法。
由于导盲犬培训成本高,所以一生只服役一位主人。
阿静排了几年队,才轮到她的申请。大连导盲犬训练基地的人到阿静家里,对她进行实地考核,看看她的自身定向行走能力、平日出行的路况和生活环境。通过实地考核后,阿静被工作人员接到大连,跟导盲犬共同训练一个月,通过训练才能带走它。
阿静说:“因为我,小秋受了很多很多委屈。现在它生病了,我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它。”她脸上带着微笑,但双手一直在抖。
苗江忍不住问,“假如小秋熬不过去,你会不会选择……”
阿静一听就明白,苗江在问什么。她声音颤抖,几乎要掉下眼泪来:“我没想过,我不敢想……也许硬要把它留在我身边,真的很自私吧。说是为了小秋,其实,还不是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它的离开……但我真的不愿意……”
苗江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阿静仔细擦干眼泪,又戴上墨镜,遮掩住双眼,才边拄着盲杖,边在苗江搀扶下走出去。重新落座后,阿静又是一副静好微笑的模样,没打算让秦谷克看出她哭过。
苗江若有所思,一擡头,却发现汪少风正在看自己。她转过脸,假装认真听秦谷克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