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江还没站稳,已经听到茍岚不耐烦地说:“你发神经吗?大清早在马路上乱……”
跑字还没说出口,也再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苗江红了眼睛,这很不寻常。
他斜眼看她:“是不是诺亚发生什么了?”
她摇头。
他又问:“苗苗出事了?”
她摇头。
“那是余因拖欠你工资了?”
她摇摇头。
他一哂:“那就行了。有什么好哭的。”说着,举起手中的袋子,在她跟前晃了晃,“冒雨去排了好久的队,终于买到了那家点心。过来我家一起吃。”
苗江看了看那家点心的袋子,就在汪少风家附近。从那个地点,能够看到她刚才站的地方。
她再看了看茍岚,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眉眼舒坦,故作轻松,但现在苗江比过去敏感多了,不再那样迟钝。
于是她问:“你见到了?”
“见到什么?”
“刚才。我跟汪少风。”
“你说他把舌头伸到你嘴里那一幕?没看到啊。”
“你听到了?”
“听到什么?”
“刚才。我跟汪少风的对话。”
“你说你喊他凡哥哥,说他欺骗你?没听到啊。”
外面又下起大雨,苗江淋了太久的雨,打了个喷嚏。茍岚把伞再递过一点,为她遮挡。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他从来不安慰人,自然不懂得安慰。蹩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雨总会下完,总有晴天。”
这话老套肉麻到死,茍岚自己都忍不住起了鸡皮。两人在檐下避雨,谁都没有说话。苗江看着外面的雨帘,忽然想起大学时期她想努力融入同学当中,于是拼命不断找话题。却被一个同学笑说:“其实关系好的话,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两人这样肩并肩,看着雨。什么都不说,也不打算说。
她突然明白了。
回去后,苗江开始重感冒。她跟余因请了假,给苗苗捣鼓好狗粮,在家里蒙头就睡。门铃响时,她摘下眼罩,一看窗外天色阴沉沉,也不知道是晚上还是又下雨了。
余果跟杨师师来看她。杨师师一进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没发烧就好。”说着放下保温瓶,“煲了粥,带给你。碗呢?我去盛点给你。”
苗江感动,摸出口罩戴上,转身一把将杨师师抱住。她反手把苗江推开:“别传染我啊。”
杨师师进去厨房后,余果轻声跟苗江说:“你知道吗?汪少风辞职了。”
苗江的脑袋仍是昏沉沉的。这个名字钻进她的脑袋,像一条蛇,突然咬了她一口,她整个儿像熟透的苹果,一下子掉落地上,醒过来。
余果说:“说是要去其他地方当兽医。”又回头看厨房,见杨师师还没出来,急急补充,“但我哥还在继续挽留他。今晚他们正在外面吃饭谈,所以都没过来。”
看到苗江愣愣的,她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你是不是跟汪少之间有什么问题?”
“我们是朋友。”
说着,杨师师从厨房里喊着“好烫好烫”走出来,把碗放在苗江跟前。“要喂你吗?”她开玩笑。
“好啊。”苗江也开玩笑。“你一口,我一口。”
余果诧异:苗医生什么时候也学会有说有笑了?
离开时,她把这一疑惑跟杨师师说了。杨师师一哂:“苗江也是会进化的嘛。”
苗江趴在门上,听着两人走远,才慢慢坐下来。她冲了感冒颗粒,跟苗苗玩了一会儿,把厨房水槽里的碗筷洗了,洗了衣服,坐下来,心里还是不平静,也睡不着。
手机放在桌面上。
她拿起手机,点进去微信,找到汪少风的名字。慢慢在上面敲了一句话,犹豫两秒,发送出去。
汪少风刚跟余因吃完晚饭。余因在知道他的离去,是要替他哥在马来西亚筹建的野生动物园做准备,便不再着意挽留。只是说,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欢迎随时回来。
汪少风说,他会做到余因请到合适的人为止。余因开玩笑,说那很有可能我一直都请不到。两人都笑。
他是在这个时候看到苗江微信的。点开看,显示“苗江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的手指摩挲着手机。
余因问:“有什么事吗?”
他放下手机,擡起头,微笑:“没有。”
余因又试探地问:“在这里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他笑笑,避重就轻:“这样八卦的问题,是替杨师师问的,还是替余果问的?”
余因就不再追问了。两人开始谈纽约长岛动物医院院长到诺亚授课的事。
诺亚动物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经常会邀请业内大佬来培训。这次请来的专家多米尼,是纽约长岛动物医院转诊中心院长,至今共完成全髋关节置换术超过3000例,在骨科专科方面名气很大。这次培训,诺亚收到很多报名函,连泰国、香港的骨科外科医师都申请参加。
“你们知道每年在曼哈顿,有多少只猫从各种各样的高楼大厦往下跳吗?”多米尼这样开场,然后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但我要纠正大家的一个偏见——人们认为,从越高的地方往下跳,受的伤就越严重。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培训课室里,人们坐得满满当当。苗江像个好学生似的,端坐在第一排,认真记录笔记。有一条头发从她鬓角落下,她伸手拨开,又擡起头,凝神注视多米尼。
有新入行的同事,在课间低声抱怨:“真是入错行了。当了宠物医生以后,有看不完的书,学不完的习,参加不完的培训,去不完的各地兽医论坛会议。而且我本来英文就不咋地,但是这个学科的资料都是外语的,心好累啊。”“你看苗江,每次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哈,没有家人没有男朋友,当然工作第一啦。”“嘘,小点声——”
杨师师刚好捧着糕点进来,听到两人这样讨论,忍不住擡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但那两人无知无觉,继续低声说话,又商量起隔壁哪家宠物医院待遇更好,等赚够了经验就跳槽到连锁大医院。
汪少风离职在即,但在余因找到人之前,他还在这里。这几天,苗江所有时间都待在这里,不是上课记笔记,就是临床出诊。低头擡头之间,在公共区域见到汪少风,他若无其事地向她微笑,打招呼。
她捧着咖啡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说:“听说你要辞职了?”
“是。去帮我哥忙。”
她嗯了一声。
他想起那条被撤回的消息,于是问她:“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静了一会,说:“一切顺利。”
他笑了笑:“你也是。一切顺利。”
因为下课间隙,太多人围着多米尼问问题,余因让他到自己办公室休息。两人聊起动物医院的经营,在美国怎样看待宠物行业的过度医疗这些问题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茍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本子,劈头就问:“余因,你上次说那个……”
多米尼眼睛一亮,试探地喊他名字:“LAN?”把LAN发成了浪。
茍浪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这个灰色头发,长着双下巴,笑起来很像卡通人物的老头。他整个儿是没睡醒的状态,想了一秒钟,才恍然地挥了挥手:“多米尼,好久不见。”
多米尼以前也当过野生兽医,所以认识茍岚。两人聊起当年,说到在拥有上千年树龄的树木环绕之下的帐篷中正睡得沉,突然觉得脸上痒痒的,才发现是一只比靠枕还大的蜘蛛趴在脸上;聊到给一只受伤昏迷的老虎采血时,对方突然睁眼,前爪撑地,龇牙咧嘴;讲到在路边捡到一只受伤的鹰,把它治好后放飞,它在空中围着自己绕了三圈才依依离开……
余因插不上嘴,在一旁只抱着手臂,边听边点头,装得很懂的样子。
多米尼问茍岚:“你还跟那个野生动物摄影师约会吗?”
余因一扬手,赶紧打翻桌上杯子。
但茍岚跟多米尼却没注意他,茍岚说:“她死了。”
多米尼相当意外。茍岚把胡昕的事,从埃蒙斯的死、她的失踪开始到前阵子尸体被发现,都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多米尼抱着手臂,眼角的细纹皱了起来,像在织一张思考的网。这时候,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多米尼的助手探头进来,用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到上课时间了。
多米尼应了一声,回头跟茍岚说:“晚上到我的酒店酒吧,我们喝点东西。我知道一些事情,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