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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岚蹲下身,跟那小孩说:“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姐姐呢?头发到这里,戴着口罩的。”他用手比划着。
小孩摇摇头。
“你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吗?”他问得着急,显得凶样凶相。
小孩摇摇头,眉毛皱起来,脸上皱成一坨害怕的表情。
“有没有在附近见过她?”他又提高了音量。
小孩嘴巴开始变形,三二一,哇地哭出来。
一个大婶从远及近而来,力拔山河气盖世,冲他直吼:“干什么!离他远点!”
茍岚,曾挨近过多少只狮子大象老虎,翻开过它们的皮毛,用手摸过它们腹部,此刻在一个大婶的吼叫声中,后退了几步。
这医院有好几栋楼,他上上下下,逐层逐层扫遍。扫完一栋,到另外一栋。最后终于在住院部小卖部外的长椅上,见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她自己买了瓶水,仰起头,在咕噜咕噜地喝。低下头,擦了擦嘴巴,看来来往往的人。
一扭头,看到茍岚。
她勉强地笑了笑,但表情很难看。见茍岚走过来,她立马拉起口罩,对他说:“离我远点。”
他学着刚才那位大婶的气势,冲她喊:“怎么跑了?还没检查呢!”
“不检查了。”
“怎么了?”
“我,回家休息……”她边说话,边把身子往后面退,“你回去……咳咳……上班,我自己走。”
他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心想她是不是发烧了。一开始不愿意在诺亚检查,坚持要来医院的是她,现在声称要走的人也是她。
他非常严肃:“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嘴在口罩下面,努力摆布出一个微笑,但是却让口罩上方的眼睛眉毛都皱起来。看上去比哭还难看。茍岚凑近些,又要摸她的脸颊,看她是不是真发烧,她突然有点生气,把脸扭到另一边:“都说了!离我远点!”
他怔住。
她说:“对不起。”抓起包包,转身要走。
他在后面拉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放开我,我不想连累你。万一是人兽共患病,传染给你,你也会死。”
茍岚翻个白眼,“你真的发烧了,乱说话。”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退开好几步,一板一眼跟他说:“我刚才听到有人因为喂流浪猫,感染了溃疡棒状杆菌,生命垂危。我前几天也喂了流浪猫,我担心……”
“不会的。”茍岚难得正经,尽量温和地劝说她。
“万一会呢?”她咳了两声,“那天太忙太混乱,我不记得我喂完流浪猫后,有没有彻底消毒……”
“那就去治啊!你是医生,你怎么还说出不愿意看病这种话来?”茍岚觉得她简直像那种生病也不愿意去看的迂腐老人,生怕自己真有什么事,宁可躲着。
“正因为我是宠物医生,我才不想……我无法原谅自己犯没有消毒基本错误!我更无法接受假如这件事传出去,普罗大众对流浪猫狗的偏见会更大。”她低头,剧烈地咳了两声,“现在已经有很多毒杀流浪动物的人了。如果连宠物医生都因为接触流浪猫狗而死,舆论会更不利。我见识过舆论的力量……”
茍岚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样?留在家里等死?”
苗江说:“不一定会死,也许只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就好……”
茍岚瞪着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苗江会这样倔强。思前想后,他觉得只能怪汪少风。要不是他将她养成一个性格孤僻又偏执的小孩,她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爱钻牛角尖。
苗江一只手捂紧口罩,另一只手去推他,示意要赶他走。她说:“我休息一会,自己回去。”
见他不动,她急了,又挥了挥手,“别留在我身边。”
茍岚一把抓住她这只手。
她纳闷,一擡头,只听他像承诺般语气郑重:“好,我陪你。”
她又是一阵纳闷,还没想明白,脸上的口罩已经被他抓下来。肩膀被搂过来,圈在他手臂内,整个人一紧,他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一开始是嘴唇轻触,后来这触感渐深,他试探般把舌头微微伸进来,要把这病毒交换给自己。
他的吻是湿润的,舌头是温热的,像这城市湿热的天气。
身旁有小孩子经过,说:“啊,有人在亲亲。”他妈妈说:“喂,小孩子不要看,快走快走!”
茍岚松开她,苗江呆呆地坐着,看着他,又是一只木鸡了。
“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也突然有点尴尬,又有点温柔,假装看向远处。
还没到家,苗江已经开始发烧。她进了屋,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耳边听着茍岚折身到洗手间,里面水声哗哗,不一会儿,他拧了条毛巾,搭在她前额上,冰凉冰凉。
苗江肌肉酸痛,嗓子冒烟一样。茍岚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她不接,只是软软地挥手,让他快点离开。
茍岚一哂:“亲都亲了,要传染都传染了。走不走还有所谓吗。”
苗江脸颊一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这话。
“回去休息吧。躺沙发,颈椎会坏掉的。”他这么说着,横抱起苗江。她没有心理准备,吓了一跳,差点摔下来。
他说:“抱紧抱紧。”
她伸出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脸碰到了他的脖子。
苗苗像看热闹似的,跟在两人身后,看茍岚将苗江放到卧室床上。
茍岚折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拿了冰块回来,用毛巾包着,敷在她前额上,又退出去。
苗江吃了药,昏昏沉沉睡着,迷糊意识中,察觉到有人几次过来摸她的额头和脖子,又把被子给她捂紧。她出了一身汗,半夜慢慢醒来,滴水未进,觉得有点饿。摸黑下床。
苗苗趴在她床边睡,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蹭她的小腿。
“苗苗,你吃过了吗?”她低声问。
声音好了点。
她摸了摸额头,是不是退烧了。
灯突然啪地亮了。她擡头,见到茍岚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头发也乱:“醒了?我把粥热了给你。”低头看苗苗,“这家伙吃过啦,别担心它。”
墙上的钟指向2点。她边在枕头下摸体温计,边问他:“你还没走?”说着把体温计含在嘴里。
“丢下你一个,然后让苗苗照顾你?”茍岚做了个“你开玩笑嘛”的表情,说着往厨房走去。她听到他在厨房转动阀门,火苗腾地升起的声音。
几分钟后,体温计在嘴里哔地响起。苗江取出,体温36.8度,退了烧。
她走到客厅,见到茍岚铺了桌子,端出两碗粥。“我也饿了。”
苗江吃了两口,擡起头:“好咸。”
“你味觉失调。”他反驳,自己吃了一口,也放下勺子。
但饿是真的饿,十分钟后,两人又同时拿起勺子。
苗江吃完,茍岚把她半推半拉,按倒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他出去把碗洗了。洗完后,他无所事事,也睡不着,坐在客厅里看外面的月亮,又回头扫视一眼这屋子。
屋子虽小,处处都是苗江的痕迹。她的杯子放在桌上,里面还有金色的长勺。沙发巾上是狗狗图案。窗帘上画着大片绿植。桌上有两个相框,一个是她跟苗苗的合影,一个是诺亚的全家福。茍岚想起拍照那天,他迟到了,其他人都说先拍着,余因坚持要等人齐。他从家里到医院一路上,余因给他打了八个电话。
墙角柜子里堆满了文件,他翻了翻,都是国外文献。他看到有一篇是几年前他写的,她还做了笔记,划了线。
桌面上随手扔了个本子,他犹豫了一下,翻开看。
里面记录着日期,以及病患的名字、病例。
但这不是普通的病案记录本。
这是没在苗江手上救活的一条条生命。苗江记录下每个病患的发病情况,处理经过,她的心情。
她的文字克制,但是他能感受到她写下这些句子时,有多么难过。
茍岚合上本子,发了一会呆,又折到卧室里看她。
床脚边,苗苗醒转过来,见到是茍岚,又软绵绵趴下继续睡。
苗江呼吸很匀称,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俯身,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的确是退烧了。
她翻了个身,上身衣服松松垮垮,缩了起来,他能够看到她肚脐的小凹圈,还有文胸的下部。他正犹豫要不要帮她拉下来,她眼皮颤了颤,悄悄伸手将衣服往下拉。
茍岚这才发觉,她没睡着。
“装睡?”他俯低一点身体,声音有点哑。
她慢慢睁开眼,在黑暗中看他。两对眼睛,在很近很近的距离,看着对方眼眸里的自己。
茍岚听到自己的呼吸很重。
他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日子过得又糙又乱,将就着也能自己解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在发情期后才被绝育的狗,反正习惯了,就习惯了。
但今天,他又碰到这女人柔软的嘴唇。她因为生病,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软趴趴伏在额前。跟小老鼠一样。他真怕自己是只猫,一下子就能把她叼走。
而他看到,这只小老鼠的肩膀在发颤。她又闭上眼睛,半边脸都埋进枕头里,以为装睡就能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