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沈安平大约是倦极了,睡的很沉。他呼吸均匀,像个梦到糖果的孩子,脸上隐隐透着甜蜜的表情。他鲜少在人前这样不设防,即使在至亲的人面前他也永远三分遮掩,不知是不是天性的不安全感使然。
顾平安手肘微曲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他。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回来还折腾了她一通。原本她有些排斥和他太过亲密的举动,但是当她朦朦胧胧擡手推他时,手上的戒指正刮在他的皮肤上,他本能的嗤了一声,却色心不死的继续上下齐手。顾平安原本要推开他的,可最后却还是没有推,沈安平的笑容在晕暗的灯光下暧昧不明,顾平安却觉得心里不期然的暖了起来。
这个男人她认识了二十几年,却不知道他竟有这么傻。大冬天跳河里发疯,换来的就是感冒大神加持着。不过他身体还算不错,累了吃了点药就睡了。
顾平安睡不着,伸出纤长圆润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沈安平的五官,他的侧脸一波三折,鼻子英挺,五官深邃,顾平安来回摩挲着。带着点点缱绻。
墙上的挂钟规律的走动着,屋里很静很静,只听见那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轻浅回荡。如同她和他紧贴的心跳,一下一下,规律而轻缓。
窗外树影摇曳,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轻薄的纱,轻慢的笼罩着这座城市,光影交错斑驳,叠落有致的投射到窗台上,形成一幅瑰奇的画面,一切静谧的像是电影里切换剧情的镜头,自然而和谐。
这样安静到自己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时候,总让人莫名的想要回忆。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禁就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那通电话。
“……”
“是妈妈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妈妈的错,你不要怪你自己。”
“非非,原谅妈妈,如果给我机会重选,我一定拼死也要把你们都留在我身边。”
“你和平安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
她不过是提前了一天回家,不过是有些害怕顾爸爸会揍沈安平。事实上她唯一带着点的私心,是她有些害怕,她还不想结婚。她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她想让自己平静些,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回家。
她却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妈妈这样偷偷摸摸的打电话,她更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的场面。这件一直横亘在她心里的刺竟然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情状发展,她该怎么面对?
她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包,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她一直提着一口气,三两步逃出了自己的家,跌跌撞撞的坐在离家不远的树林里,全身瘫软一动也不动。
现如今网民总爱戏称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以前她总觉得好笑,那一刻却觉得这话说的真有道理。这把刀绞肉至深,刺心至痛。
她觉得自己一直逃避的有些可笑。她逃出来,没有选择与妈妈面对面,没有质问,没有悲悯,只下意识想逃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能逃什么,一切都很了然了不是么?
不管莫非是不是妈妈的孩子,妈妈都说了,在她眼里,她和莫非一直是一样的。
她凄惶的笑了起来。
她为什么会笑了呢?原本以为她会震恸的大哭呢。可是她预想中被击垮的痛苦没有随着妈妈的电话和她说的那些话接踵而来。她平静的自己都觉得意外。
那天晚上她蒙头大睡,第二天又和关小宝一起回家了。
她没有否认任何人的调侃。也没有对太后或者爸爸说不要跟沈安平在一起的话。
太后在洗碗的时候,顾平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我和沈安平在一起?”她睡了一晚上,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最后她想赌一把,赌她在太后心里的位置。
太后的回答没有让她失望。她感觉到快意。太后最终在莫非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她逢赌必赢,可她却觉得愧疚。她低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沈安平的肩膀,伸手将他揽到怀里。
像母亲抱着孩子的姿势。
沈安平若是醒着断不会让她这样抱他,他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在他眼里,顾平安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却不知道,顾平安早就长大了,她只是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样,学会了装傻。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爱她。
两个人在一起,那人爱不爱自己其实自己心里一定是有感觉的。
她不过因为患得患失才一而再的否定他的感情而已。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过分。即使沈安平做的再多她也不觉得过分,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愧疚。他对她的感情都是真的,她却卑鄙的拿来利用。
她低头吻在沈安平的额上。他睡得沉了,仍是一动不动。她却心酸的眼泪掉了下来。
顾平安有些茫然。把沈安平也拉到这场战争里来,到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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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安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她醒的时候沈安平早已醒来。
沈安平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责任感,守时,守信。
前一天他还在水里冻着,夜里感冒扛着,但他仍然记得早上有工作,要开会。
有时候顾平安都觉得沈安平像一台机器,被人设定好了工作时间一样。
桌上有做好的早餐。蔬菜粥,荷包蛋,牛奶,以及他留的纸条。
顾平安拿起杯子啜着牛奶,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条。一行遒劲有力的字:早上有会,早餐记得吃,晚上买戒指。
三句话,把她今天的行程都交代了。
吃完了早餐她背上包出门了。公司到了年末忙的焦头烂额。但她却在订婚消息传开后奇异的闲了下来。她是毕冉的秘书。毕冉出差没有带她,于是她被各个部门借来借去。但也只是些打杂的工作。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做完。
偶尔她闲下来总会若有似无的看几眼毕冉的办公室。百叶窗敞着,任谁都能一眼将他的办公室扫到底,那样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像他的人,永远雷厉风行果决笃定。
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
也不知她为什么就觉得失落。大概是公主病太严重了。喜欢自己的人,即使嘴里说着让他不要喜欢自己,可他要真的不喜欢自己了,心里却又空落落的,别扭的紧。
晚上沈安平开车来载她去买结婚的对戒。
她没有结过婚,伴娘都没有做过,所以当她从沈安平那里知道求婚要买钻戒、结婚要买对戒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新鲜。
沈安平带着她转了好几家价格令人咋舌的珠宝店。这些店装修的高雅富丽,却总觉得人气儿太少了,阴森森的。那些铂金啊,镶钻啊,定制啊,通通进不了顾平安的法眼。这小妖孽闹腾死,非要买黄金的。
“我要那种黄金的,然后很简单的,做的方方的那种。”顾平安努力形容这记忆中外公外婆结婚戒指的模样。比手划脚,就差拿笔来画了。
沈安平对她的意见一贯的顺从,只是这次是要买对戒,所以他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买黄金的?”
“黄金好看,黄金保值。”她笑眯眯的说:“我外公外婆就是带的那样的戒指,到这岁数了还手牵手去逛街。老一辈的感情多单纯,我想像他们一样。”顾平安说的不紧不慢,却又充满了希冀,这样的语气让沈安平觉得格外悦耳。他没有说话,只笑眯眯的擡手习惯性的揉了揉顾平安的头发。自然而亲昵。
顾平安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一擡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她们正脸贴着橱窗看着橱窗里的限量版白金hellokitty。孩子粉嘟嘟的小嘴贴在橱窗上,脸也压变形了。可那滴溜溜的圆眼睛却眨都没眨一下。灵气逼人,憨态可掬。
她们一直没有动,直到她们的妈妈把她们带走。
顾平安看着孩子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突然笑眯眯的问沈安平:“你喜欢孩子么?”
沈安平正专心看着宣传册,珠宝店璀璨迷离的灯光斑驳的印在沈安平的脸上,一时他静默的像是楔入了画中,让人不忍打扰。
“不喜欢。”沈安平似笑而非的看了顾平安一眼,“孩子很吵。”
顾平安嘟起了嘴,复而她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算了,还是不要孩子了,我也怕痛,上次关小宝大表姐生完孩子我去看她,本以为自然产恢复的快,谁知道生孩子还要剪下面,我想想就疼。”她回忆起那血腥的场面,撇了撇嘴,虽然那大表姐和老公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但是旁人瞧着还是觉得慎得慌。
“沈安平。”顾平安乖巧的揽着沈安平的手臂,在他宽厚的肩背上蹭了蹭,“我们以后领养一个孩子吧。”
沈安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啊!”顾平安突然灵光一现,“要不,我们直接领养个二十多岁的吧,正好可以养老。”
一旁一直静静看着他们的销售小姐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笑得极其压抑。但是在场的人还是都听见了。
沈安平满脸黑线的瞪了顾平安一眼,嘴角却又上扬起可疑的笑意,他伸手扯了扯顾平安的脸颊,啧啧的说:“真是人来疯。”
顾平安嬉笑着把他的手拦住,握在自己的手心。
沈安平的手掌很大。手掌心掌纹清晰,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三条清晰平缓,主纹深刻,副纹细小。不像顾平安。三条交错截断,是术士一看就会皱眉的掌纹。
“你的手生的真好看。掌纹也清晰,不过……”江湖术士顾平安还没评价完,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放开了沈安平的手去翻找手机。手机一拿出来,是关小宝这小崽子、
“找姐姐干嘛?”顾平安只要跟关小宝说话口气就像个女流氓,习惯了她也就懒得憋了。
电话那头的关小宝声音有些沙哑:“在干嘛呢?”
“挑结婚对戒。”
“草!”关小宝爆粗口:“你这是搁谁跟前得瑟呢?恶心不恶心啊?”
顾平安无赖的笑:“就你跟前,别人要我得瑟我还不乐意呢!有本事你也结婚啊!”
“滚。少跟我说结婚结婚的,最近我一听到结婚就想拉屎。”
顾平安噗的一笑:“你倒是跟屎亲切,张口闭口的不离了。”
“我又不便秘,每天见一次当然亲切。”得了,把恶心当有趣,也就她关小宝了,顾平安无语。
那头的关小宝却抱怨起来了:“我这几天每天被我妈妈整着相亲。都是你这臭丫头害的,你他妈都要结婚了,我妈对我垫底这事儿深恶痛绝!”
“那是,你从小到大什么都垫底,你妈也该收拾收拾你了。你啊,就是太惯了。”
顾平安的揶揄关小宝挠都不挠一下,她突然想起什么,扬声“诶”了一声。
顾平安被她“诶”的浑身发麻,直觉不是好事,警惕的问:“干嘛?”
“订婚的事儿,你有没有跟毕冉说过啊?”
一提到毕冉的名字,顾平安下意识的擡头看了沈安平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虚。
“还用说么。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那你结婚请不请他啊?”关小宝三八小宇宙又爆发了。顾平安不甚其烦。
“这得问他,反正我应该会发帖,我们公司肯定各个都发。”
“哎哎哎,前女友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样的哀痛,我觉得可以去天涯里发个帖子了哎!”
“无不无聊?”
“……”
关小宝的一通电话打去了顾平安十分钟。她自然也忘了她执着沈安平手时要说的那一句话。
沈安平,你的手生的真好看,掌纹也清晰,不过,
你的爱情线中间有段断了一小截儿,岔了一条细纹,这是不是代表爱情会有不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