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顾平安都无法忘记进入病房的那一刻。
重症监护病房,一进去全是仪器嘀嘀的声音。她穿的像电视里搞科学研究的人,全副武装全身上下都被无菌服笼着,大大的口罩把她的脸挡了大半,只剩一双眼长睫翕张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安平。因为头部受重创头发都剃光了,包着一圈一圈的纱布,纱布上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病房里没有阳光,没有风,只有一干代表着他生命指数的仪器机械做动。
顾平安捂着嘴,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大颗的眼泪簌簌的滑落,她狼狈的转过身去不想被沈安平看见。
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沈安平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如若不是几分强撑的意志力坚持着,他怕是早就昏睡过去。
方才他一直吵吵嚷嚷的要见顾平安,可当她真的出现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
这个狠心的女人说要离开就离开,可他却丝毫都割舍不下。
他静静打量她良久,每一分一毫都不放过,仿佛一眼万年。看着她还安好。他竟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值得。他贪婪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视线落在她无菌服下面模糊透出来的血迹。他凭着最后的一丁点不清晰的记忆仔细回想着,竟然还是想不起她是如何受伤的。
他低不可闻的叹息,叹息自己不管到哪一刻,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因为伤痛他变得十分虚弱,气力不足的问她:“哪儿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顾平安默默流着泪,抽咽着回答:“不是我流的血,是你的。”
沈安平一听是自己的血,奇异的安心下来。安心过后,他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用怎样的面孔面对她。那一刻他会冲过去几乎是一种本能。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他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他只想她好好的。
他不想给她负担。在生死一线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她有她的责任她的想法,他不该一直一直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良久,他撇过自己的头,竭力让自己冷冰冰的说:“你可以走了,不用觉得愧疚,我自愿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仿佛一醒来吵吵嚷嚷要见她的人不是他。
听着沈安平不卑不亢的逐客令,顾平安突然就有些慌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错。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低的说:“我……能不能牵一下你的手……”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眼底也全是泪水。
良久,沈安平叹息了一声,他的目光复杂而深沉。此刻,他们都没有看清彼此究竟在想什么,却谁也舍不得先放开对方。
他气力不足,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见:“平安,你过来。”
顾平安乖顺的缓步过去。
仿佛千年时间。她缓慢的牵起沈安平的手。十几个小时前,他还毫无知觉,她一次次的执起,他却又一次次无力的垂下。
那一刻,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然而现在,当她温柔的触碰他的手时,她能感觉到他不着痕迹的回应。
像个顽皮的孩子,她仔细的把玩着他的手指,轻轻的将自己的手与之交握,最后十指相扣,以一种决然而笃定的姿势。
她知道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说什么煽情的话,可她还是忍不住。无菌服摩擦着有刷刷的声音,像是天然的伴奏。顾平安轻轻的将沈安平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侧,他手背的温度是她此刻活着最大的动力。她满足的胸腔里像胀满了风,随便动一动就要破开来。她细致的摸索着,良久,才像宣誓一般的说:“沈安平,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顾平安是个矫情到有些差劲的女人,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庆幸,庆幸一切都还在,沈安平还在,爱情,还在。
她曾经那样痛苦的割舍过,决绝的把自己逼入绝境,精疲力竭,像剥皮割肉一样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掉。
狠心到自己都觉得俨然刀枪不入。
可是此刻,她终于看穿了一切。她不过是个人,哪有那么多责任那么多愧疚。如果真的失去了,那才该叫她一辈子后悔。
她紧紧的握着沈安平的手,几乎不敢正眼看他,她一下都不敢动,怕动一动眼眶里的眼泪就要流下来。
哪怕是方才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无法掩饰他温暖的炙人的一颗心。她始终无法忘记,他的怀抱有多么温暖,他的轻言细语有多么动听。
她害怕听见拒绝的答案,可她又无法干预沈安平的答案。只能无助的望着他。她突然哀哀的想,以前的无数次,沈安平是不是也是用这样的心情望着她?
原来,报应真是无处不在啊。
沈安平没有说话。他轻轻的将自己的手从顾平安的手中抽出来。顾平安抓不住,心像空了一块一样。缱绻留恋的盯着他,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接受拒绝的答案。她无法怨恨,这是活该。
沈安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冷冰冰的移开。而是用来握住顾平安的。他的力气比之从前差之千里,却还是努力的摆弄着顾平安的手。温柔的将她指若葱根的手握成一个小拳头。
他的视线落在顾平安的小拳头上,声音沉静而悦耳:“平安,你看,其实你的心,只有这么大而已。”
他轻轻的笑了,虽然满身伤痕,他的笑容却依旧让人动容。
他又将自己的手握成拳,一大一小和顾平安的拳头挨在一起,孩子气的仔细观察着,最后总结一般的说:“看吧,其实我的心真的比你的大。”他得意洋洋的笑,最后反手将顾平安的握在手心:“平安,别让自己太累了,我的心足够大,到我心里来吧。”
时间滴答、滴答的过去,病房里明明没有阳光却仿佛浸淫在阳光里,病房里明明没有和煦的风顾平安却觉得仿佛如沐春风。
刚才一直忍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全数倾泻而下。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能感谢上帝让这个这样好的男人最后还是原谅了她。
她喜极而泣,眼泪扑扑的直掉,脸上却又止不住的有笑容。她想,此刻她的表情一定丑毙了。可她舍不得闭眼,舍不得擦眼泪。她一分一秒也舍不得看不见沈安平,连眨眼都变成一种奢侈。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眷恋的盯着他。害怕自己一眨眼,一切都会变作泡影。
沈安平温暖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声音柔和而安然:“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我舍不得在你前头死,舍不得留你一个人。放心。”
顾平安哭的止不住眼泪。病房明明是个不适合煽情的地方,可沈安平的每一字每句却还是一下一下的冲击在她的心房上。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以及他掌心的温度全数汇成一条汹涌的暖流,从她心上奔腾而过,像溃堤的洪水,猝不及防。
他说,他舍不得在她前头死,舍不得留她一个人,他让她放心。
此刻,她觉得这样的话比一千一万句“我爱你”还要听着动人。
她满足的觉得,这辈子,这样就够了……
世界上有许多种爱,也许她这种自私而别扭的爱会让人有些吃不消,但她是幸运的,爱她的是海纳百川的沈安平。
虽然,也许他也是因为爱上她才不得不如此吧……
但是管他呢,过程和结果,顾平安毫无疑问的选择结果。
她伸出另一只手,无声而有力的握住沈安平的。良久,她才郑重其事的说:“沈安平,我答应你,这次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你也要遵守诺言,我没死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人,太孤单了……
顾平安无声的望着他,心里暗暗对他说:如果你忍不住要走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带我一起。有你的地方,哪里都是天堂,没有你的地方,哪里都是地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哎、”良久,沈安平的一声叹息打破了这温馨的气氛。他轻轻摸了摸自己光亮亮的头皮,遗憾的说:“你说,你要是早点想通,我也就不必脑袋挨这么一遭了。”
顾平安痴痴的笑了,得了便宜卖乖的说:“如果不是这么一砸,我哪知道你对我有这么重要呢,你这是因祸得福了知道么?”
沈安平伸手瞧了她额头一下,故意恶狠狠的说:“没心没肺的丫头,怕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当然,你那时候没听见么?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忘了你。”
沈安平瞪眼:“你敢!”
顾平安和他杠上了,也瞪他:“你试试看,看看我有什么不敢的!”
沈安平气得吹胡子瞪眼,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捂着自己的脑袋哎哟哎哟的叫唤:“哎哟,我头疼了,没良心的,就会气我。”
顾平安一见他模样不对了,也慌了,手足无措的凑近他:“怎么了,哪疼呢?要不叫医生进来,是不是说话说太久了?”
沈安平捂着自己脑袋,义正言辞的说:“讨了个没良心的女人做老婆,想想下半辈子就是人间地狱了,我能不头疼么?”
顾平安这下才明白,合计着他是调侃她呢。
她倏地站起来,没好气的说:“你好好养病,我回去了。”
“真的?那行,你走呗!”他口里说的爽快,手却不自觉抓着顾平安。顾平安又好笑又好气。她居高临下的问:“拉着我干嘛?头不疼了啊?”
沈安平嬉笑着:“我想想,和你在一块,哪儿不是地狱啊,反正也习惯了!”
“……”
纸书番外
婚礼前几天我和平安一直都在忙,倒不是为着婚礼的细节,而是我们都是朋友多的人,这样那样的聚会简直赶不完,一群平时人模人样的所谓精英不过是借着我们的名义吃吃喝喝放浪形骸罢了。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单身派对,一群大老爷们在一块伤感,说得结婚跟坟墓似的。其实想想,我倒是那个急着想进“坟墓”的人,而平安,想来想去都觉得她有点漫不经心。
“沈少,你就真的这么上岸了啊?结婚是坟墓啊!”一个平常闹腾的最凶的发小举着酒杯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望着我。
我愣了愣,拿起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由衷的回答:“趁现在有人要了,赶紧上岸了,再拖着怕是娶不着老婆了!坟墓就坟墓吧!总好过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话一说完,惹来一片嘘声。几个人一起扑上来收拾我,众人七手八脚的,我结实受了几拳,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找不着是谁了。
正想发飙,手机响了起来,是平安。
一只手接起电话,一只手胡乱理了理头发。电话那端也和我这里一样嘈杂,只听关小宝那亲切的大嗓门胡咧咧嚷着:“喂,沈安平,我告儿你啊!现在顾平安这丫头喝的可醉可醉了!你十分钟内不把她接走,我可不保证一会儿她会发生什么啊!”
我皱了皱眉,挂了电话。抽了外套就准备走。我刚一动,几个好家伙全上来拦我。
“诶!沈少!不够意思了啊!咱为谁办的单身派对啊!你主人家走算什么事啊?”
“就是!太他妈不够意思了啊!”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炸得我头疼,最后是关大宝把人给拦了我才得以脱身。
我临走,他还不忘损一句:“沈少老早从良了,咱就别‘逼良为娼’了!”
顾平安这小丫头果然跟关小宝形容的那样,喝得跟滩泥一样靠在沙发上,我一过去她就跟猫一样钻进我怀里。心窝子跟着扯了一下。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觉得特别满足。
这么多年磕磕绊绊,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开她了,最后却总还是舍不得又回来找她。关大宝说我贱骨头,我想想,做男人的,贱就贱吧,不贱讨不着老婆。
顾爸顾妈一听我们回来的声音立即迎了出来。
“这死丫头怎么又醉成这样啊!早晚在酒里淹死!真不知道你看上她什么了!”顾妈狠狠瞪了平安一眼,随即又和我相视一笑。
顾爸要过来接手,顾妈拦了下,只指着楼上说:“给弄上去吧,今晚你也别回去了,她那床我才给换过了,够睡。”
我点点头,抱着醉死的顾平安回了房。
因为喝醉,她脸上红扑扑的,整个人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像极一只猫。时不时还咂巴咂巴嘴,十足娇憨。
突然想起顾妈顾爸上次和我促膝长谈说的话来。
“平安这孩子,不管做什么总让人和她生不来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宠着她,让着她,不管她想要什么,总忍不住想替她找来。”
当时我只是笑笑,事后越想越觉得在理。这丫头就是有这种魔力。和平安谈起,我无奈地说:“我想这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吧!”
这丫头得寸进尺,撅着一张嘴说:“那可不一定,最好再去查查,我觉得你估计上上辈子也欠着我呢!”
一张嘴啊,比刀还厉害,伤起人的时候不见血不罢休,却偏偏总让人那么心疼,心疼到不忍心责怪她一句。
她睡熟了,我无聊走到书柜前想找本书看,却不想找到了一本熟悉的书。
查理·狄更斯的《雾都孤儿》。
从书柜里把书拿出来,一打开,果然看到了当年塞进去的纸条。
这丫头,果然压根就没再翻开过这本书。
想想那会儿的自己也够傻的,见着给她表白的人多了,着急,却又不敢直接说,总拉不下来脸,想着她会不会笑话我。毕竟这丫头损起人来可是毫不客气。
同班的一小伙子和她一个兴趣小组,找她借了本书,给我让我给她。当时书在我手上放了近一个星期,我才有勇气写了张纸条塞进去。
却不想还给她以后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反应。到最后我忍不住问她:“书还给你以后你看了么?你们兴趣小组老师不是让写读书笔记么?”
她大大咧咧的笑,“废话,我当然看了,读书笔记都交了呢!”
说真话,那会儿我心挺灰的。想着这丫头大概是真的对我没那个心思。她大概是不想让彼此尴尬,故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我有点沮丧,但没有多说。男人该有这样的风度。
直到后来一次吃饭,关小宝说起追她的人时揭穿她,每次读书笔记都找别人代笔。我才知道她压根就没看那本书。
那天我是很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庆幸的不得了。
想想这样也好。谁也不去说什么,做什么。她还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
看着那张小纸条,仿佛看见了过去那个青涩的自己。不禁自嘲:沈安平啊沈安平,你也有这么傻缺的时候。
正发着愣,手上突然一空。乍一回头。顾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我身后。
“醒了啊?头还疼么?”
她摇摇头,笑得一脸狡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她一低头,尖叫出来:“这怎么是你的字啊!这什么啊沈安平!”
我努了努嘴,把《雾都孤儿》合上。
“能什么,以前写给你的呗,谁知道你看都不看。”
顾平安看着对折的纸条,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原来你对我的贼心那么早就有了啊!我跟你说,幸好我过去没发现,要发现了准把你送公安局去!你这流氓!还‘顾平安亲启’,哎呦妈呀我要笑死了!”说着,把纸条打开,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举着纸条向着我的面门一按。
“沈安平你这头猪!有你这么写的么!”
我打开一看,别说,我那会儿还真神来一笔,写了一句:顾平安,咱老沈家祖坟风水还不错,你有兴趣死了以后进咱家祖坟么?
我憋着笑:“我觉得这话说得挺诚恳的啊!”
顾平安白我一眼:“诚恳你妹啊!滚!”
婚礼前一天,按规矩我们是不准见面的。顾平安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她和我一样,都睡不着。也不知道就说了什么。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她说:“沈安平,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的,我都不想闭眼睛,我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没说话,那一刻,我只恨自己不在她身边,我只想狠狠的拥抱她。
她是那么爱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我总想着,她只要不哭,要我到天上去摘星星我也愿意。
她是双鱼座,平常小炮仗似的,关键时刻总是特别多愁善感,想得比谁都多。
“沈安平,我觉得真罪恶。我总觉得莫非会恨我。”
“不会,傻瓜。”
莫非不会恨她。她临走前和我见过一次,像老朋友一样,她淡淡的向我讲述了她十几年来的辛酸和过往。末了,她只对我说:“对她好一点,她是真正的公主,让每个人都想宠着她。”
我知道,每个人里,其实也包括莫非。不然她最后不会想通,也不会就那样离开。
人生总是有聚有散,并不是所有的离别都充满了悲伤。
有些话,面对最亲昵的人反而说不出口。我懂,我一直懂。
四点的时候,我们的房间门同时被敲响。
顾平安用重重的鼻音跟我说:“我要起床去化妆了,我妈说要折腾一整天呢!我挂了。”
我顿了顿,突然唤了一声:“平安。”
她在那边愣了下:“干嘛?”
我笑笑,一字一顿的说:“平安,我来娶你了。”
……
结局
chapter10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
01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沈安平。而她顾平安这辈子从来没有中过奖,却在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儿上,中了头奖。
她曾经想过千万遍,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她是不是就糊涂的失去了他。每每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她总禁不住出一身冷汗。
48小时后沈安平就转危为安从ICU转到高干病房。一连近三天都待在医院,顾平安的形象已经邋遢到沈安平喊她“犀利姐”。
沈安平叫她回家休息,起先她硬是不愿意。经历了那样的惊心动魄,她的心脏已经不堪负荷,她一刻都不敢离开他,后来她想想,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该早些给予沈安平肯定。
她要去面对妈妈。
她要告诉她,有这样一个傻瓜男人,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这辈子也不能放开他的手。
有人说,有爱不能代表一切。
但是,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因为沈安平,她才知道,原来爱已经在她身体里植入了无限的勇气。
事实上事态的发展已经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这次莫非是真正破釜沉舟了。
爸爸在电话里说莫非决定要出国。临要走来了一趟医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听了差点昏过去。
从莫非离开医院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个小时,妈妈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爸爸急的就差给妈妈下跪了。
顾平安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紧咬着嘴唇,手上攥得紧紧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沈安平住的医院到妈妈住的医院不过半小时不到的车程,她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到医院时正值晚饭时间,大堂来来去去都是人,嘈嘈切切的声音让她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径直走到妈妈住的高干病房。还没敲门就听见门里传来爸爸无可奈何的声音:“你说你这样是何必?你折磨自己给谁看?你早早的去了,俩孩子不是一样水火不容?这事儿不能急,孩子们有她们自己的想法……”
顾平安的鼻子酸了酸,眼眶涩涩的,从小到大她要风就风要雨就雨,所以一丁点的不顺心她就委屈的不行,好像全世界欠了她。现在想想,她长大了,个性却还是一点没变,任性的没边儿。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一听是她的声音。顾爸爸叹了一口气:“进来。”
推门而入,最先入眼的是妈妈瘦如柴火的背影。宽大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已经不再合身,她像个豆芽看上去头重脚轻。顾平安进来了。妈妈也没有回头。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窗口,看着窗外。
爸爸看了她一眼,搬了张椅子给她:“坐吧。”
顾平安没有坐下,摇了摇头:“不坐,没事。爸你累了吧,你和护工阿姨都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妈妈。”
爸爸犹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妈妈,最后压低声音问:“你不要回那边去?听说伤的挺重的。”
顾平安敛了敛眉,没有回答爸爸的问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其实我有点话想和妈妈说。”
顾爸爸眉头皱了皱,却还是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顾平安和妈妈。从头到尾妈妈都没有转过头,仿佛顾平安不存在一样,安静的看着窗外,存在感那样低,像一抹游魂。
顾平安感觉心里抽了抽,这个背对着她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因为疾病,她身上的那些戾气那些泼辣劲儿都没了,现在的她就是个形容枯槁的病重老太太,从前她是那样的爱漂亮,撒钱似地搞保养,可现在呢?
顾平安看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得心疼。
“妈……”一句话开口已经喉间哽咽。眼泪突然就失了控制的哗哗流个不停。
顾平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她脑子里乱乱的。
她的一声“妈”让背对她的妈妈身体僵了一下,但妈妈还是没有回头。
透明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水痕。
下雨了。
每次顾平安伤心,天就会下雨。
从前她被妈妈教训的哭的时候她总说:“妈妈你别骂我了,你没看我每次哭都会下雨么!天都替我伤心呢!”
妈妈气的呼呼的,她虽然嘴里说着:“你是以为自己龙王的女儿啊!你哭就下雨!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我想骂就骂。”但说完看看天,就真的会收场不骂了。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妈妈不爱她,只是她总是幼稚的觉得,妈妈爱她爱得不够,爱得不完整。
可现在想想,爱得不够,爱得不完整的,其实是她啊。
“妈,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原谅我,我知道我自私我任性,但我这辈子自私任性了那么多次了,多这一次也不多。”她边说着,眼泪还在不停的流,温热的眼泪流到嘴唇里,那样咸涩,“我现在说,你可能没办法理解,你会说这个世界上男人多着呢,可姐妹只有一个。可我想说,男人再多,沈安平只有一个。我不能失去他,我离开他才知道他有多好,妈,我这辈子再也找不着这么好的人了。”
“妈……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知道你不是想我不痛快。你只是不希望我和莫非有什么隔阂,你想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但是这事不能建立在我离开沈安平的基础上。这对我不公平。”
顾平安渐渐感到无力。她从小到大没有觉得这么挫败过。任她说什么。妈妈硬是没有回头,也没有给一丁点回应。
她宁愿妈妈打她,骂她,甚至叫她“滚”,至少她心里能好过一些。可现在妈妈这样死一般的沉默,仿佛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陌生人一般,这感觉糟透了。
雨越下越大,窗户上已经俨然有一层“瀑布”,光怪陆离的形态,坠坠奔流,模糊了窗外的高楼厦宇。
“妈……”她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声音破碎的几乎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妈……我……我知道我什么都错……我从小到大都不优秀也不够漂亮……一点都不像你和爸爸的孩子,又任性又不听话……对不起,让你一直操心一直难过……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请让我任性最后一次……”
顾平安知道,妈妈时日无多,莫非出国就意味着她想一双女儿送终的愿望怕是难以达成。有什么事比到死都遗憾还要让人揪心的呢?她不希冀着妈妈能理解她、原谅她。只希望她别再折磨自己。一切错都是顾平安。
窗外风声哗然,雨幕随风偏移着方向,吧嗒吧嗒淅沥不尽,良久,母女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病房里骤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飘靡着顾平安的抽噎。
最后。是顾妈妈一句话终结了病房里毫无头绪的沉默。
她疲惫的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顾平安离开了病房却没有走太远。还没走远就看见站在走廊抽闷烟的爸爸,一见她出来就把烟掐了,焦急的上来,问她:“怎么样?”
顾平安擦净了眼泪,摇了摇头。
爸爸叹了一口气。
“爸爸,对不起。”顾平安有些沮丧。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爱情会和亲情冲突,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在一起就能顺利的在一起,而她和沈安平却不能?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还是以往慈爱的样子:“傻孩子,别说傻话,你妈让我来劝,她都这么大人了,会想通的。我先进去,你等会和我一块回去。”
顾平安点点头。
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空气中还有爸爸刚才留下的烟草气息,她不抽烟,但是此刻她觉得空气中的烟草味道让她的愁绪麻痹了一些。
手机响了,是沈安平。顾平安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故作开心的口气说:“喂!才走多久就追电话来!还赶我走呢!口是心非!”
沈安平的声音通过无形的声波传来,震撼着顾平安的耳膜,他说:“你站在哪呢?能看到外面么?”
顾平安往窗边移了移,诧异的问:“能,怎么了?”
沈安平笑笑,淡淡的说:“没什么,就想请你看月亮。”
顾平安看着窗外哗啦啦的大雨,无奈的笑了:“这么大的雨,哪来的月亮?”
“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暂时被云和雨遮住了。你暂时看不见,但它从来都在那里。”
顾平安正准备说话,猛的醒悟过来沈安平话中的意思,胸臆间不由油然感动,她讷讷的说:“我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在,她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
“傻瓜,是不是哭过了?”
“嗯?”
“到现在还在下雨呢!”沈安平说的理所当然。好像老天下雨真是因为她哭似地。
“才没呢!”顾平安单手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纵横弯曲,最后组成一个名字——沈安平。
“丫头,以后别再我看不见的地方哭。心疼。”
“肉麻。”顾平安啐他,心里却暖暖的。
“别担心了,等我好了,我亲自和伯母说。只要你不变卦,这世上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顾平安点点头:“嗯,知道,我不悲观。世上那么多人‘生离死别’的,咱俩还活着,还在一块,多幸福呢!”说完,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这话真的给了她勇气。
“傻姑娘。”沈安平声音低低的,却听上去异常悦耳,他像个孩子一般撒娇:“你一走就开始想你了,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我也是,咱俩没出息到一块了。”顾平安忍笑。
她想,时间会祝福相爱的人的,这世界上有些感情不需誓言不需证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她想,她已经得之有幸了,不该再贪心更多。
02
莫非最后还是离开了,没有发生奇迹,顾平安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她,而她,也没有突然醒悟。
只是,莫非离开的那天,只有一个人送行,而那个人,正是顾平安。
人流熙来攘往的国际机场,有要走的,离愁别绪哭成一团;有回来的,面对熟悉的土地熟悉的空气熟悉的乡音喜极而泣……
顾平安一路都有些忐忑,她没想到莫非竟会让她送行。这是第一次,她们两人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硝烟战火,只是纯粹的相伴。
她一路都想找机会劝她留下,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从头到尾就看着莫非忙忙碌碌的办着各种手续。
“一定要走吗?”顾平安眉头紧皱着,她知道莫非走了妈妈肯定难过的要命。
莫非拢了拢她俏丽的短发,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顾平安想了想:“想。”
莫非咯咯笑起来:“违心了吧!”
顾平安摇摇头。
莫非撇过头,看着远方,一双媚眼如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缓缓的说:“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姐妹的意思,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从在母体里就是敌人,共用一根脐带为了生长拼命的抢对方的营养。可是偏偏,又是最亲的关系。”
顾平安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事实上,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和她心平气和说话的一天。
莫非回头看了顾平安一眼,笑笑说:“我从前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就是小公主,真心的。直到现在我不讨厌你,我只是嫉妒你。”莫非抿唇一笑,第一次,她的眼睛里是那样清澈,不含任何杂质,她的表情淡淡的,略带点点的惆怅,“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是我拿了枪,该多好?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莫非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点点遗憾的神色,“现在的我,心里住着一只魔鬼,这辈子,我没办法和平的做你的姐妹,没办法和颜悦色的做他们的女儿了。但是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做姐妹,做那种,真正的‘姐妹’。”
莫非说完,俏皮的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我都要走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吧?”
顾平安的心情有些复杂,事实上,莫非说的,也正是她潜意识里想的。这辈子,她怕是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和她相处。甚至,她自私的想,也许她们中离开一个,才是最好的结局。
顾平安犹豫了一会儿,伸手与她交握,“我希望你还会回来,我也会等你再回来。”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祝福你和沈安平,我可在心里一直诅咒着你们呢!知道么!”
顾平安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了。
莫非进关的时候,顾平安主动上去拥抱了她。顾平安清晰的感觉她身体一怔。
这个拥抱,来的似乎太晚了一些,但是这温暖,却延续了下来。
就在莫非转身的那一刻,顾平安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她难受成那样?”
莫非回头对她释然的笑了笑,说道:“我说,我原谅她了。”
莫非走后,顾妈妈难受了许久。但顾平安已经明白了,有些伤口,不要硬给它上药,那只会更疼,有时候微微的疼痛久了以后自会麻痹,让时间去愈合,也许更适合妈妈吧……
住了两个月的院,沈安平在憋得受不了的情况,终于得到医生大赦,可以回家了。他头上的伤口一个多月就拆线了。被剃光的头发长成硬硬的板寸,只是伤口那里,再也长不出头发。
看着帅帅的沈安平脑袋上为她留下的这一抹丑陋,顾平安不由有些内疚,心疼的摸了半天。
沈安平乜她一眼说:“干嘛?嫌弃啊?”
顾平安撇撇嘴:“内疚呢!完美的沈大少有瑕疵了!”
沈安平对她的话不甚在意,走到镜子前指着伤口说:“等我回去了,让人给我在这,刮三字母——GPA,多好看啊!”
顾平安扑哧一笑:“认识你的人知道这是我名字,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搞留学教育呢!”
沈安平邪邪的看她一眼:“要别人知道干嘛,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你现在满嘴全是好话,我怎么闻着那么重的阴谋的味儿呢!”
“哪能呐!顶多就‘饱暖思□’!其实这也是从侧面见证了我是一个坚贞的人!认准了一个就不乱来!”
顾平安白他一眼:“呸!”
大概是在一起的过程太过坎坷,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珍惜着在一起的每一刻,未来,他们都不敢想的太多。
事实上,他们还没有得到顾妈妈的祝福。虽说顾妈妈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也一直没有表明态度。
顾平安可以理解妈妈心中的苦楚,莫非的离开无疑是她心中的遗憾,她一辈子都想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可莫非没有给她机会。她的遗憾,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这样的结果,恐怕任谁都无法淡然接受。
所以顾平安愿意给妈妈更多的时间去接受,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不逼她,也不时常提及,只是让沈安平潜移默化的成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让妈妈去习惯。
毕竟,生活还在继续。
顾平安的生日是在妈妈的病房里过的,一家人和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沈安平一起,点了蜡烛唱了歌。轮到顾平安许愿的时候。她虔诚的双手合十。
黑暗的病房里,只有蜡烛微弱而坚持的光芒,映照着陪她过生日的她最爱的这些人。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满足的闭上眼睛,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所有她爱的人健康。
吹熄蜡烛的一刻,她看到久违的笑意攀上了妈妈的嘴角,她感动得胸臆间热乎乎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了。
那天晚上顾平安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医院里和妈妈挤在病床上睡觉。瘦得不成人形的妈妈却还是一副自然天成的母亲姿态,她张着怀抱,将顾平安紧紧的搂在怀里。顾平安能感觉到妈妈身上的骨头有些硌人,心里心疼不已。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透过窗纱缝隙的光点明明灭灭,暗暗的环境让人不觉有些倾诉欲望,眨着眼睛,看着那一束飘渺的光束,顾平安有些恍然。
半晌,只听妈妈轻轻开口道:“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不,我都不配叫妈妈。”她的音调有些颓丧。
顾平安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了抓她的心脏,她往妈妈怀里钻了钻,“没有的事。从来没有人说妈妈不好,即使有人说,那也是气话!”
“当初怀着你们俩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双胞胎呢。你奶奶硬是说不能要不能要,我就是要反着来。”回首过去,妈妈的口气也不甚唏嘘,“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真的迷信到信了奶奶的话,真正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就在顾平安的头顶,她感觉自己接受了妈妈长久以来的歉疚和抑郁。
“如果能预知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拼死也把你们俩都保在身边,可惜,没有后悔药……”
“妈妈……”顾平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总是这样,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词穷。不该她说的时候像个小炮仗。
“怪妈妈吗?怪妈妈拆散你和安平那孩子吗?”
顾平安摇摇头:“起初有点怨,后来不怨了,妈妈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
顾妈妈紧了紧手臂,温热的体温贴合着顾平安,丝丝的温暖都涌上了顾平安的心头。二十几年来,她们母女俩似乎从来不曾如此亲密,即使是关心的话也要一波三折的说,这般直白倒是少见。顾平安知道,这是一个契机。
“是妈妈太自私了,一心想自己好过,想着临死什么都能完成就好了,不是你任性,是妈妈任性。”
“如果是我,只会比妈妈更任性。”
“莫非那孩子临走前说,已经原谅我了,可我却更不能原谅自己了。”妈妈的声音渐渐哽咽,语调也不再连贯,顾平安知道,她哭了,但她没有擡头,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孩子,别怪妈妈。什么都别怪,别觉得妈妈不好,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们。孩子,对不起……”妈妈已然泣不成声,而顾平安不知不觉也默默流泪。
“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顾平安被深深震动,她急忙的寻得妈妈有些颤抖的手,紧紧的握住,用笃定的语气说:“会的,妈妈,我一定会幸福,莫非也会,一定。”
……
她不想说太矫情的话,不敢说和莫非冰释前嫌什么,毕竟一直到现在,她们两个依然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但不得不承认,她们之间那种无影无形的默契几乎无所不在。
她不知道未来的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坚信,不管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她们都会得到幸福。
过往的那些纠葛,放在时光的长河里,其实也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血缘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关系,被自己的至亲伤害,要承受的痛苦是被旁人伤害的几百倍。可是,也因为至亲,也最容易原谅,最容易忘记。
而她和莫非,从来都不是敌人,从来不是。
03
那一晚推心置腹的聊天。终于把顾妈妈从莫非离开的阴影中拉了出来。顾平安替她拨通了莫非的电话,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但妈妈后来平静了许多。
其实,每个人都不需要别人来救赎,因为枷锁,都在自己心里。
除了身体差了一些,妈妈又渐渐变回和从前一样,家里的慈禧太后。
看着恢复如常的妈妈,顾平安只觉得家里有个“太后”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一日,她帮妈妈洗菜,妈妈无意问了一句:“你和安平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一问可把顾平安给问懵了,她可是想都没往上头想。
夜里她想了很多,隐隐也开始有了期待。如果沈安平知道他们得到了祝福,他会怎么表示呢?
最近看了好些求婚的视频,什么电影院求婚,冰箱玫瑰求婚,骑海豚求婚……别说,人家的男朋友们,还真是有创意!
虽然一直有很多人怀疑她只是半个女人,但是半个女人也是女人,有点点浪漫情怀是正常的。晚上沈安平给顾平安打电话的时候,顾平安很“无意”的提了一句。
她只说:“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一句话包含了很多很多含义,她点到了,后头的沈安平也该自己悟悟。
不想沈安平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满不在乎的说:“急什么!咱们不缺那破本子大红戳!”
一句话,愣是没把顾平安给噎死!她气得牙痒痒,却碍于女孩该死的矜持,啥也没说。只哦了一声,这话题就算过了。
但是顾平安毕竟是顾平安,可不是一般的主,既然他沈少爷不表示,那她来表示也是一样的。
于是,她自己去逛了珠宝店,选了一枚好看的男戒——用来求婚,然后给自己买了一套性感内衣——她自己作为附赠品。
不知道沈安平看到这一切会有什么惊奇的表情,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了!
周末,正是她决定要施行计划的时候。她一大早就兴奋的起来了,用了很长时间用心的收拾自己。随后,出门。
出门招了辆出租车,因为心情很好,和那师傅侃了好久。
但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原本想去沈安平的公寓找他,不想明明还是清早,他却已经不在家了。拨他的电话,一直占线。这让她心中不由开始有些不好的想法。
比如,他是一整晚没回,还是早上出门太早?
这个问题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几乎随时就要在她心里引爆,她觉得自己再想下去会自燃。
站在地铁站等下班地铁,周围人潮拥挤,空气似乎都有些不够用。顾平安看着空空的轨道发呆。
一个姑娘从身边经过,一脸兴奋的表情抓着一份报纸,声音几乎高八度的嚷着:“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女人!从来没见过别人这么求婚的!”
旁边一个姑娘赶忙凑过来:“怎么了?”
“看到没!一整版呢!‘Willyoumarryme?’我的妈!怎么这么有心思的男人从来都不属于我呢!”
“傻了吧!一整版!这得多少钱啊!凭你遇得到这种优质品么!切!”
“……”
听着俩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顾平安大概明了,又是一个被求婚的幸福女人。
可是这样的故事只会让她更沮丧,因为她这个准备求婚的女人,却连自己要求婚的对象都没扑着。做女人做成这样,也够失败了。
不知是无聊,还是鬼使神差,她走进了地铁站的报亭,买了一份刚才那姑娘手上握着的报纸。
一张一张翻阅着,最后,一双眼睛落在了传说中一整版求婚的版面上。
整版粉红色,一颗饱满的心,和几个简单的字,却已经让顾平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报纸,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一整版的求婚,由一颗心和三排英文组成:
PrincessGu:
Willyoumarryme?
Shen
顾平安从前和很多人说。不爱张扬的示爱方式,俗气,做作,矫情!
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她身上时,她只觉得,这样张扬的方式实在是太完美太感动太太太好了!
抓紧了报纸,顶着红红的眼眶,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猛打沈安平的电话。
打到第三个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顾平安对着电话那端的沈安平咆哮:“你在哪呢!小样!谁准你瞒着我闹惊喜了!你胆儿越来越大了呢!”
电话那端的沈安平丝毫不受威胁,只是气定神闲的说:“你敢不敢来中心广场?”
“干嘛?”
“让你出名!”
顾平安心中已经有了点数,“要在那么多人的地方求婚啊?”
“嗯!”沈安平答应的很爽快,“那你答应不?”
顾平安忙不叠回答:“当然!这么有面子的事我不答应!我傻啊!”
沈安平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了,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说,你跟我求婚!让你出名!”
顾平安咬牙切齿:“沈安平你是不是想死啊!?”
“你想反悔啊?你刚答应了呢!那你到底来不来?”
顾平安银牙直咬,算了,谁让她中计了呢?再说了,谁跟谁求婚重要吗?她紧握着报纸,这家伙不是已经先了么!那么,就让她来收尾吧!
顾平安笑了,坚定的回答:“来!”
……
曾经,顾平安也忍不住像千万平凡而不安的女人一样,反复以爱之名义向沈安平求证,她问他:“你爱我么?有多爱?”
沈安平眼神深远而笃定,灼灼如火的望着她,不疾不徐地说:“化学元素里,有一种元素叫‘氦’,它被称作‘惰性气体’。因为它很稳定,不活泼,几乎无法和其他元素发生反应。而我,是专属于你的‘氦’,只对你一个人产生化学反应,平安,你可明白?”
顾平安发誓,那是她一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她觉得动人,并不因这情话说得多超高多华丽,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她爱的人。
于她,这一切,足矣。
所有浮生里一闪而过的万千脸孔中,顾平安只深刻的记住了沈安平一人。
因为他,她即使没有水晶鞋也找到了命中的王子;因为他,她才活得那样隆重,像个真正的公主……
她庆幸,感激,他那样浓到化不开的感情是给了她。他让她知道了,爱不是缺了就找,累了就换。他教会她等待,原谅,和勇敢。
他们拥有彼此从稚嫩到成熟的过程,也即将携手成熟到沧桑的岁月,她该有多么庆幸,这一路,有他相伴。
沈安平给她的爱太广博,而她,只能用滴水来回报他给予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