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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都市 > 对的人 > 第二十一章

    燕玲要办活动,在书店推毛姆的小说,她策划了一套三本《情迷佛罗伦萨》《面纱》和《寻欢作乐》,都走精装。活动前,她找八斗帮忙。八斗立刻答应了。

    这样最好,自然。他打算借机说说他跟一笑的问题。

    分享会前一小时,八斗到了。燕玲给了他工作牌,又真把他当个人用,搬椅子、抬书没少忙活。八斗不亦乐乎。过去他也是文艺青年,尤其是写东西赚稿费的那会儿,没少读世界名著。

    读者们渐渐入场。这场活动,燕玲请了本套书的翻译,一名大学教授和一位文化名人对谈。

    燕玲客串主持。

    座席差不多满员,八斗又跟着出版社发行人员弄了几张椅子来。再来,人就只能站着了。活动开始,燕玲做开场白。她穿了牛仔裤,白衬衫,修身的外套,整个人很利索。她还格外化了点妆,配上书店柔和的灯光,愈发气质高雅。八斗感叹,呵,这才是燕燕姐该做的事嘛!燕玲站到台子上,口齿似乎都利索了,她不当嘉宾简直浪费。八斗听得入迷,就站在那儿,抱着两臂。真跟粉丝追星一般。

    对谈后是签售。教授原本不大愿意。毕竟著作权是毛姆的,他只是个翻译。但燕玲张罗了,而且现场不少人要买,于是教授勉为其难。签了几十本,活动结束。燕玲帮嘉宾叫了车,又跟发行员一起打点好书店这边,才带着八斗离开书店。

    八斗说:“真应该多叫几个人来。”

    燕玲问什么意思。

    八斗打趣,“你在台上直放光。”

    燕玲笑说我灯泡吗。她谦虚。但看得出来,也自得。

    “为你高兴。”八斗发自肺腑地。

    “不挣钱的活儿。”燕玲笑着。左侧脸有个酒窝。

    “但能培养气质,”八斗较真,“天天在书堆里泡着,慢慢身上会有一种‘人淡如菊’的气质。”燕玲不惜戳破他,“你是没见着蓬头垢面的时候,”眼睛斜着,“这三本稿子是在马桶上看出来的你信么。”

    有点煞风景。但八斗感觉有趣极了。燕玲不装。

    “当编辑,分人,说起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还是个文化人,可在北京当编辑,那就是个社畜,尤其是年轻编辑,怎么活,光靠理想信念吃饭吗,像我们这种小社本身就没什么资源,一点好处都打破头,”燕玲裹紧风衣,走出大厦,光源少了,八斗看不清她脸上的细节,“现在社里都什么男编辑了。”

    “为啥。”八斗追问。

    燕玲苦笑,“男的,当编辑?怎么养活老婆孩子,怎么买房子?能在社里存活下来的,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是女的,嫁得不错,或者像我们部门大姐,五十多岁等着混退休。”呵呵道,“退休人家还不肯走,还要返聘呢,那真是个舒服差事。”再叹,“像我们这种,咋弄,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漂。”

    燕玲的吐槽,八斗无言以对。因为根本是事实。是他能听懂能感同身受的事实。赤裸裸的。安慰什么的都是徒劳,他们现在都是困兽,就看谁能找到突破口。

    八斗要叫车送燕玲回去。燕玲不肯。没办法,八斗只能坐地铁送她回去。燕玲道:“到呼家楼你就下,我一个人能行。”八斗开玩笑,“那不行,我要没来就算了。来了,就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不然对一笑没法交代。”燕玲又坚持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八斗的提议。

    上地铁,人多。两个人站在车厢中间栏杆处等座儿。八斗这才不失时机把他跟一笑的矛盾含蓄地提了。

    燕玲沉默。

    八斗追问:“笑笑没告诉你吗。”

    燕玲说没有,她问八斗什么打算。

    八斗道:“共产房肯定不能要了,今年还有个限竞房,位置不错,能拿下来当然最好。”

    “首付多少。”燕玲问。

    “一百七十八十。”

    燕玲追问:“你们那边能出多少。”

    “这个我还没提。”

    燕玲再度沉默。

    八斗问:“笑笑有什么难处么。”

    燕玲道:“未必是难处,可能是观念问题。”又小声补充,“她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是受过伤。”

    八斗的心咯噔一下。受伤?伤从何来?他不但从未听一笑提及,甚至没发现过一点蛛丝马迹。还没等八斗往下追问。张燕玲便说:“跟你说个女明星的故事。”八斗不懂燕玲卖的什么药。他从对面换到跟燕玲同边,两个人都靠在车厢壁上。燕玲这才说:“有个女明星,当年是比较十八线的,她跟一个咖位比她大的男明星相爱了。”还是个娱乐圈的故事。八斗微微低头,听得认真。燕玲继续,“然后有一天他们吵架了,男明星一激动,就说你给我滚,就把女明星赶出去了。”吸一口气,“可问题是女明星在北京没有家没有自己的房子,就流落街头了。这个事情对女明星刺激很大,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将来赚钱了,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谁也不能把她赶走。”

    好了。理解了。燕玲这是打了个比方。冯一笑的不安跟这女明星类似,也担心没有自己的地盘,将来会流离失所。可问题是,他龚八斗根本不会那么做,而且,合买那就是共同财产,女方也是有一半的,不存在谁撵谁走的问题。

    八斗更委屈了,他刚准备反驳。燕玲抢先道:“笑笑分手,基本等于被扫地出门。”

    晴天一个霹雳。

    八斗陡然明白了一笑的苦衷。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该千刀万剐的是一笑的前男友、未婚夫!八斗内心翻滚,有点激动,可表面又必须稳住了,他不想在燕玲面前跌份儿,幸好车厢的震荡掩盖了他微微身体的微颤。空出个座儿,燕玲后退坐下。

    她抬头望着八斗,“所以,将来你万一养了闺女,千万得准备一套房,有朝一日她就结婚了,一不小心跟老公闹矛盾,去婆家不可能,去娘家娘家也闹心,那么有个自己的房子,好歹是个去处。”

    八斗深表赞同。

    地铁急速行驶,车厢又震荡了。燕玲没坐稳,书从包里掉出来。八斗一弯腰拾起。

    是本国考教材。

    他递到燕玲手里,眼神中满是不理解。燕玲一边把书装回包里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干吗,我也得找出路嘛。”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是,找出路。大家都在找出路。八斗只是没想到她的出路是这个。是他都迫不及待要跳出来的路。

    燕玲口气悠长,“前半生,疲于奔命,虚与委蛇;后半生,争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此言一出,八斗又不晓得怎么接话了。文艺得不像现实生活中会出现的对白。可放在当下,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他们都是苦命人。

    但就因为她是女的,她似乎又比他更苦另一层。他的生活还有点糖霜,假模假式,自己骗自己,她的则完全显露真相,苦咖啡一杯,只给你清醒。客观上说,燕玲没有完成任何一项社会舆论对女人的要求。没结婚,没孩子,没事业,只有年龄。

    到一站,地铁门开了。人涌上来,一位妇女带着个孩子站在燕玲八斗旁边。燕玲让座。妇女先坐了,孩子不肯坐,妇女强行按他在座位上。娘俩合着座。又要求:“谢谢阿姨!”小男孩只好抬头喊了一句谢谢阿姨。

    好吧。阿姨。

    也没错。她就是阿姨。老阿姨。实打实的。

    八斗看燕玲。

    燕玲似乎也有点尴尬,她仿佛读到了八斗的心声,小声笑着自嘲:“没喊大妈就不错。”

    八斗失笑,解嘲:“年龄大怎么了,能活到这岁数,是我们的荣幸。”

    燕玲会心笑道:“可不。这辈子,学识财力爱情婚姻都败了,你连年龄都比不过别人么,那也太失败了。”

    八斗险些乐出猪叫。

    车厢左右晃荡。燕玲手拽头顶上的栏杆,她个子不高,吃力。八斗连忙说:“抓着我。”玲赶忙抓住八斗的胳膊。轻轻地。像是怕捏坏了。

    八斗感觉出她的小心,又不好说让她抓紧。

    又一拨人上来。车厢挤实了。这个点六号线竟然还有这种热闹。燕玲被后面的作用力推攘得更靠近八斗。脸靠近了。呼吸也靠近了。她的吸进得多,呼出得少。一张脸因为靠得极近,像做了特写。毛孔都看得出来。八斗下巴朝脖子靠近,眼睛四十五度角朝下望去,此时此处,燕玲的脸疲惫极了。扁平。还有些掉粉。适才在书店台子上的那种光彩照人,被地铁里惨白的直接的灯光消弭。

    一张失意的脸。

    八斗忍不住心疼燕玲。

    不敢想,这样日复一日下去,燕燕姐会在这个城市里走到何种境地。他真想直接告诉她,当公务员也没有“现世安稳”?那甚至是个高危职业,需要极大的定力和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绝不是一个混饭吃的地方。然而终究是隔行如隔山,说给她听人也未必信。不过,从另一条路径看,如果燕玲拼过了国考,进入了体制,倒是对她购房和结婚大有助益。事到如今,干什么都是假的,找个人才是真的。想到这儿,八斗又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为她祝福。

    到呼家楼了。燕玲朝门口挤。八斗要送。

    燕玲用命令口吻:“你别动了!”

    八斗还要上前。

    燕玲又说:“明儿你还得累。回去休息吧。”

    八斗一怔。哦,是,明天周末,他得去三元那儿。多么善解人意的燕燕姐啊!他没说,她都已经懂了。

    他还是个好儿子、好弟弟。

    老妈和周叔“抵京”后,每周,八斗都必须去固安报道。问问父母的情况,帮外甥看看作业,有时候晚上就在固安睡。次日早晨再回来。

    老妈没再问一笑的事。

    三元叨咕过。八斗模糊处理,说:“先冷静冷静。”

    在老妈和姐姐面前,他必须表现成是他把一笑“打入冷宫”,主动权还在他这儿。这样才不跌份儿。面子比天大。说实话,八斗现在有点怕见三元。杀入五道口后,三元变得越来越强势。强势到近乎不近人情。但这个周末,八斗必须见三元了。

    三元让他帮忙搬家。借了屈梦的车,把被褥行李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拿回固安了。八斗押车。

    他刚开始不理解,姐姐不是刚在北面租了房,和姐夫踏踏实实上着班,怎么又倒腾起来。莫非是再度跳槽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故?

    一肚子问号等见到三元和斯理才算解开。人两口子好着呢。工作照旧,夫妻和睦。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从租房改为住酒店。这也是三元受了同事的启发。

    与其租房,跟房东打交道,还要收拾屋子交水电费,不如直接住北面的小酒店。长期包租,一周四天,每天只需一百零八元。连屋子都不用打扫了。

    干脆利索。

    提到改换策略,三元还眉飞色舞地,“这样好,天天都住酒店,跟度蜜月似的。”

    斯理撇嘴,眼珠子瞬间大了。

    有这么寒碜蜜月么。

    三元眼尖,立刻敲打,“什么意思,烦我了?烦我你可以不住。”斯理讨饶,“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是我的初恋。”

    三元笑着拧他,“鬼才信。”这是她永远的骄傲。初恋即成婚。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面对姐姐姐夫的“打情骂俏”,八斗一边觉得被喂了狗粮,一边又莫名心酸。

    上个班,怎么个到外地出差似的。还住上酒店了。

    生活,不易。姐姐姐夫的生活则不易得更加直观。那是租来的,十来平的斗室,收纳着每个疲惫的夜晚。

    晚饭有大骨头汤,姜兰芝的拿手菜,说是熬了半天。到周末,斯理总要陪老丈人喝两杯。是为稳定军心。饭桌上,三个男人把酒言欢。兰芝趁机把默默一周的情况跟女儿汇报了。默默还有半个学期就要上小学。学前班里各种特色课上得热闹。课内特色课。课外特色课。

    三元直觉得这压根儿就是巧立名目“收税”。上回那个绘画课她就没让报,觉得没用。

    斯理充好人,说什么画画能陶冶情操。

    三元横眉竖眼,把他冲老远,“就在家陶冶!简笔画,也值得一教?”

    斯理较真,“就是找个人带孩子玩儿,不上就不上,你也值得上火。”

    这次呢,又有珠算课、英语课、跳绳课、舞蹈课四门。八斗也诧异,说怎么还有跳绳课。

    姜兰芝道:“十二号楼那个嘟嘟就报了,院里还有几个小孩都报了。”三元沉吟。她最怕落后。斯理把脸从酒杯前拔出来,“那就报呗,大钱都花了。”

    三元反驳,“不是钱的事儿,是时间,默默还有时间吗?这还没正儿八经学东西呢,天天都十点睡觉了。”

    周叔一看气氛不对,起身抽烟去了。八斗连忙挡在当中,劝姐姐姐夫,“要不这样,选几个报,跳绳就算了,英语,珠算,舞蹈,报。钱我出。”

    三元胳膊横在八斗面前,“要你出什么……”

    兰芝笑,“舅舅疼外甥,没有假的。”说着,又捞了块大骨头放三元碗里。三元放下筷子,直接上手,骨管里的髓是她从小最爱,就是吃相难看些。但在家人们面前,三元不管那么多,剔骨吸髓地,边吃还不忘感叹,“真养不起,现在的孩子,真养不起……”

    她妈道:“养不起也得养,不然老了指望什么,靠谁,光有钱都不行,总得有个可靠的人。”

    一边说,那目光跟慢镜头似的缓缓从三元脸上转到八斗脸上。八斗明白,老妈这是一语双关。她既是为三元的未来的担忧,也是间接提醒儿女们,多孝顺。

    三元没应答,她注意力都在骨头上,等缝隙里的髓都打扫干净,才对八斗道:“妈是一样的妈,但我是女儿,你是儿子,还是不一样,你将来是要领人进门的。你姐夫毛病可多,但有一条,大孝子,”放下骨头,抽湿纸巾擦手,“你可别找个不懂事的货回来恶心妈。”

    八斗额头直冒汗,说不清是冷汗热汗,仿佛得了病打摆子。姐姐这是在剑指冯一笑了。三元又说:“人,甭管文化高低,挣多挣少,得懂道理,别整天烧不熟的样儿。”

    八斗嘴上说明白,心里打鼓。手机响了,偏是一笑打来的。八斗没敢告诉老妈和三元真相,只说辖区内有人醉酒闹事,领导让他赶回去协助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