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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多娜 > 第19章 Donna (六)

    第19章Donna(六)

    在两人的存款直逼七万的时候,拿出一万多买了台佳能的单反相机。也买了他们既往人生中最贵的一件衣服。

    那是一款牛角扣的长款情侣羊毛大衣。许生辉是藏青色,孔多娜是驼色。两件打完折小八千。

    许生辉买完这个色有一些后悔,它老沾毛,每回穿多娜都要先拿个宽胶带在他身上滚啊滚。大衣是在国庆节买下的,买下后一天天地盼啊盼,直到十一月上旬大降温俩人才穿身上。然后挎着早早买好的单反相机,在公交上辗转着去看银杏去赏枫叶。

    那几天俩人都不接活,满北京城跑着摄影和赏秋。

    多娜沉浸在喜悦中,挣钱也是很简单的嘛!她不过每周兼职才干了一两个月的跟妆师,报酬加上红包林林总总的就有大几千块。她一面兼职一面筹划着等过完年了,一定要搬离地下室。最好能搬到阳光通透的住宅楼,贵一点没所谓,他们租间小平方的就够了。

    上个月有几天她身上长了小疹子,因为面积不大就没在意。都没等她去校医室看,小疹子自己就没了。后来她才晓得那是湿疹,多数是住地下室引起的。她也没太当回事儿,没跟许生辉提过。许生辉有一晚摸她背,说咦,你这一块儿怎么沙沙的呀?

    沙他个头!

    她在上公开课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件事儿,没忍住笑出声而招来侧目。

    也在他们购置了台相机后,俩人的生活更丰富多彩了。相机刚买回来那几天正新鲜,他们拿着在街头拍拍这拍拍那,拍着拍着多娜开始照着镜子自拍。本来那一段受先锋派艺术的影响,她的思想正在发生变化,加之她日常没事也会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身体,而后演变成对着镜子拍裸照。

    她之所以看自己的身体,是她偶尔会产生奇怪的幻觉——不是她要看这具身体,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想要看。它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寄居在这具身体,而不是其它更健美或纤细的身体?

    要说她对这具身体哪儿不满意的话就是大腿,她大腿肉肉的,两腿并直了中间没有缝隙。腿并直了有缝隙穿牛仔裤才好看。

    她经常问许生辉,我大腿是不是不好看?许生辉说好看,很匀称!

    匀称是个什么说法?每回自拍她都会微微侧身,她认为自己侧身最好看!拍裸照也是,侧着身能看见腰窝上纹的”辉”字。她非常喜欢。

    她也喜欢在她拍照的时候,许生辉对她产生不可抑制的迷恋,这种迷恋加剧了她对自己身体的认可。她喜欢在许生辉面前搔首弄姿,做出前凸后翘的姿势;她喜欢许生辉虔诚般地吻她的腰窝,吻她身体的各个部位。

    她也会给许生辉拍,拍他的面部特写,拍他那一双充满故事性的眼睛。在拍摄的过程中她竟然理解了摄影师为什么要言语中伤他。两人故作姿态地给双方拍了很多,裸的,半裸的,表情冷峻的,百媚千娇的。

    反叛程度也就到这里了。再过分的也没有。孔多娜没有被压抑的、需要疏解发泄的负面情绪。经常寝室聊天,每个人聊到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有各自的痛点,问到孔多娜,她想半天,说我爸不允许我们抽烟喝酒穿短裙。

    ……

    孔志愿对她们姐俩立下的唯一规矩:不允许抽烟喝酒,裙子要过膝。

    多娜无所谓,她对烟酒不感兴趣,裙子不过膝就不过膝。她日常也更愿意穿裤子,行为举止不受约束。偶尔她也会跟潮流买双黑丝啊,买条超短裙在镜子前凹造型。也就那样儿,哪有穿裤子和短裤自在。

    有时她也会闪念,她爱把自己剥个精光在镜子前照,难道是受孔志愿不让她穿短裙的影响?她电话孔多莉,问她平常看不看自己的身体?孔多莉说你有毛病啊!她跟孔多莉炫耀她兼职赚钱了,等过年她准备再换一台新款手机,如果你愿意求我的话,我就把旧手机顺位给你。孔多莉受到了非人的屈辱,她转头就给孔志愿打电话,告孔多娜不好好学习外出兼职换新款手机的状。其实她也兼职了,给人上门当家教,攒了钱买漂亮衣服和暑假里去耍。河西走廊那条线她都被当地同学领着玩过了。

    入冬后,多娜总是在跟完新娘妆后的下午,拿着相机拉上许生辉逛什刹海和各大胡同。俩人穿着牛角扣的情侣大衣,孔多娜举着单反在后面,偷拍穿梭在人群中的许生辉。偶尔许生辉回头,见她在那儿拍拍拍就有点烦她,不让她拍,故意躲着。

    入冬后他的活逐渐就少了,相对有更多的时间陪多娜。他想跟多娜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逛,但多娜就老拿着相机偷拍他。

    俩人在街头并行闲聊,许生辉身上挎着单反包,孔多娜举着甜筒让他舔一口,他有些隐忧,想把他们俩在出租屋拍摄的照片删了。

    多娜问为什么要删?她挺喜欢的。就算倒霉被人恶意散播出去,那也是恶意散播者的错,我没见过被人强奸的,法官不去审判强奸犯,而是问被强奸者那天穿的什么。

    许生辉认为道理是没有错,可在实际生活中,受伤害最深的只会是当事人。书面道理是一回事儿,落实到生活又是一回事儿。

    多娜无所谓,等散播出去再说吧,要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命里的劫数。我接受命运的考验。但我绝对不会为了防范于未然,而刻意抑制和压缩当下的自我。说着她偏头认真问许生辉,体外也存在受孕的风险,可你偶尔也会体外呀。

    许生辉哑口无言。

    俩人经常会在逛街时展开思辨,在这样的公共空间里双方都很放松,哪怕一方被驳的哑口无言也没关系。在出租屋就不行,很容易气氛紧张。不是观点上的分歧,是语气。多娜讨论问题是很严肃理性的,她有一套稳固的自我价值系统: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去寻求有能力解决的。解决问题才是终极核心。

    但在这个解决的过程中产生的不愉悦,她不大会理会。她的底层逻辑很简单,也是她自小就秉持的:没能力解决问题就谨慎发言,你对这件事没有话语权。

    她潜意识里认为无能力者向有能力者求助时,就该放下所谓的“自尊心”。她从小就烦教孔多莉写作业,老师讲课你认真听了吗?这么简单都不会?她还没说她几句,孔多莉就夺过作业本不让她教了。可她自己又不会,不会她就开始哭,她一哭姥姥姥爷就说她,间接性地陷她于不义。

    一般许生辉跟她谈论什么观点,几乎都是全方位地被她说服(碾压)。不全然是她观点正确,而是她语气里的那股从容笃信,很容易使对方的观点自我瓦解。

    她道理是没错,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很强,可就是她的语气和态度偶尔会使人隐隐不舒服。而许生辉又没有能力表达这种不舒服。在他的认知里,如果一件事他自己都没有能力表述清楚,他是不会往外说,更不会期望别人理解他在说什么。

    所以往往俩人在出租屋讨论问题,通常是他被孔多娜说服,就算存疑他也不大会据理力争。因为他底气不足。如果俩人各持己见,孔多娜就会搬出某种权威言论来为自己的观点背书。如我们教授怎么认为,如我堂哥怎么认为……

    他烦就烦在,孔多娜气完他就转头逗他,朝着他哈哈哈哈地笑,笑完在房间扭屁股舞。他经常对她无能为力,又拿她无可奈何。

    日子久了,他自己学着慢慢消解这种情绪,人家愿意倾囊相授,你就学呗,了不起就虚心喊声孔老师。入秋的时候俩人在旧货市场淘了个鱼缸,为了让鱼缸有用武之地孔多娜又去花鸟市场买了袋金鱼。金鱼买回来她只负责观赏,喂养这种鱼命关天的大事自然就落在许生辉肩上。他经常对着鱼缸观察鱼便的时候,冷不丁地朝在小矮桌前学习的孔多娜喊一声:孔老师?

    孔多娜受之无愧地应他:干嘛?

    /

    孔多娜在许生辉面前是应得起一声“孔老师”的。平日俩人观点上的交流无一例外她正确,无形中就培养出了一股责任心,她自认为对许生辉是有责任的。当她认定这个责任的时候,她认为有必要投入时间和心力去驯养他。

    她有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她让他们拉许生辉加入篮球队。本身许生辉篮球打得不错,特别是在需要团体协作的竞技运动面前,男生之间的友谊很容易建立。经常他们打完还一块聚个餐,不是学校食堂,就是脏街的烧烤摊;她也跟孔志愿交待,你没事也跟许生辉聊聊嘛。孔志愿说我也跟他聊啥呀?她说你就作为长辈关心关心他嘛。

    她对自己的学业也做出了相应调整,她在学习上向来不是全力以赴的人,她最费神的就是高考那一年,考上大学后她就懒散了。她认为花七八成精力在专业上就差不多了,成绩保持中等就行。自从恋爱和兼职后学习的时间自然就被压缩了,刚开始不认为有什么,当某一科差点挂掉的时候她开始警惕了。再差也得及格呀!

    所以在大三开学后,她周末兼职跟妆师,周一和周五几乎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坐去小矮桌旁学习。除了必修的课程,她还要花大量精力阅读报纸期刊,每天的报纸少说要看六七份。她看报纸习惯性先翻阅民生新闻,这个习惯是在家里养成的,平日爷爷看报纸就先关注小老百姓那点事儿。看完民生再翻阅时事热点国际要闻,看完内容后再看新闻版面设计,看是否突出重点,是否主次分明。然后再把她认为言之有物的新闻稿圈出来,细细分析之后留意下署名的记者和编辑。

    也每回在她学习的时候,许生辉都躺在床上静静地看她。

    其实每回孔多娜醒的时候,许生辉也醒了。他闭着眼听多娜轻轻掀开被子,然后帮他掖被角,再下床举着手机照明坐去小矮桌旁开台灯。她怕光源影响到他,还用那扇美人屏挡着。这时候他就睁开眼,看投在美人屏上的影子打哈欠、翻期刊、伏案练稿。

    起初那一段多娜起床学她的,他睡他的,互不干扰。具体不知道哪一天,他醒来后望着在台灯下专心学习的孔多娜,再也没有睡着过。

    多娜小声问,吵到你了?他摇头,闭上眼装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他装了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他都望着美人屏上的影子,望着时间一点点地消逝,任由内心的焦灼和恐慌一点点地扩散,直至窗外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