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归公主遗憾万分,始终没有抱到变小后的孟极。姜采则盯着雨归:山上女丑尸那般多,这位公主却和最安全的孟极在一起。那希望自己出现在山上的,莫非不只是赵长陵,还有这公主?
那雨归的目的是什么?
雨归公主不知道姜采在怀疑自己,她离开,热情地说去找其他被藏起来的姑娘。而姜采和重明在孟极的带领下,穿过地下数不清的洞穴,方才跳回地面上。
金色阳光铺照下来,姜采伸手,阳光落在她掌心,如极清极亮的一团火。
雨过天晴,她立在光华中,紫衣点缀烂烂雪光,长身如松似玉。缩小后的孟极打个哈欠,趴在她脚边,软绵绵地叫了两声。
重明从后盯着她,听到她头也不回地开口:“这么说,所谓的‘鸠占鹊巢’,指的是女丑尸王,不是孟极?”
她转过脸来,眉尾痣轻轻一挑,雅致双目也被染上金光。
重明脸突得燥红。
他却一本正经:“本来就是女丑尸王。”
姜采也不提他故意误导她,只微笑:“调皮。”
重明别过脸。
这时,旁侧空气中波动传来,真正的山神蓦地出现。山神正要问他们,重明手一擡。他此时已懒得掩饰,一道术法落在山神身上,山神便全身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口。
姜采望着重明。
重明对她眨一眨眼,一笑之下,他又露出酒窝。
姜采便目光闪烁,从真山神身上移开目光,不再过问重明和真山神之间的故事了。
重明问姜采:“姜姐姐,此间事了,你是不是要离山了?”
姜采“嗯”一声,重明没说话。
姜采忽然反应过来重明在等她,她擡目,郑重其事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她颇为真诚道:“有朝一日,期与君重逢。”
……期与君重逢。
重明蓦地想到昨日晚上躲藏女丑尸的那个山洞中,姜采对张也宁的表意,与他的拥抱……
重明眼神复杂地看着姜采。
他淡道:“不会的。”
姜采一挑眉,见他目光灼灼盯着她。这一瞬,阳光葳蕤落下,透过这具少年清隽的皮相,似乎是张也宁站在她面前,清风过袖,有情也似无情。
重明道:“此人间,期你我不必重逢。
“……否则,我不会再是今日的重明。姜姐姐,保重了。”
迎着姜采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对她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背着她,他手轻轻一扬,那被他困住的真山神便如他的牵线木偶般,不由自主地追随上重明的步伐。
重明灰色道袍宽大,白色绦带被风吹皱。他背影清渺单薄,缓缓步入阳光中。阳光落在他脚下,隐隐有金莲浮动。
异象若隐若现。
趴伏在姜采脚边的孟极敏锐地察觉到这变化,他站起来,轻轻地嗷了一声。
姜采低头看脚边的白色小凶兽,心里突然一顿——“孟极在山,坐待仙缘。”
坐待仙缘、坐待仙缘……遇上她和重明,不正是孟极的仙缘么?
可惜她现在历练,不能带回孟极,重明却即将回返修真界……孟极听到耳边一道声线低柔的女声:“去吧。”
它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姜采擡脚一踹。
姜采脚力极巧,将它踹向了即将融入山壁中的重明肩头。孟极趴在重明肩头,紧张地叫一声。重明惊愕无比地回头,看到姜采立在山洞口抱臂噙笑的模样。
姜采偏脸,顽皮地向他挥了挥手,重明和山神的身形消融在了山壁间——
姜采和魏说、雨归公主以及几个被救的姑娘一同下山,没有行多远,他们遇上了来找寻他们的御妖司一众人。
野路崎岖,山道迂回,赵长陵白衣凛然,赫然领路在前。
御妖司的人:“公主殿下!”
众人去簇拥公主,只有赵长陵不紧不慢,目光轻轻地定在姜采身上。
姜采微笑。
她现在看着赵长陵,白衣纷飞,清冷孤傲,依然能找到张也宁的影子。但她见了重明,便知赵长陵不会是张也宁……那赵长陵与张也宁那般像,就很有意思了。
赵长陵扫视她一身,问:“妖呢?”
姜采轻描淡写:“杀了。”
赵长陵微蹙眉,略有些不悦。他张口要再说话,不妨姜采忽地走前一步。他有些惊地后退一步,又强行止住。
姜采贴他耳,声音轻柔带着三分诱导:
“赵长陵,你是不是想再杀我一回?”
赵长陵蓦地将手上擡要出手,被姜采有手臂挡住。他目光森然望来,眼中若有火星闪烁。他沉默片刻,道:
“你知道了什么?”
姜采微笑着试探:“别紧张,我无意探究以前我与你发生什么事,但我脑子恰好没问题。驼铃山在都城附近,山中妖气冲天,偏偏我刚来,就有人遇难需要被救。我觉得,赵大人看我走出驼铃山,很失望。”
赵长陵冷言冷语:“姜姑娘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姜采:“误会你又如何?”
赵长陵:“姜姑娘莫妄自揣摩我。”
姜采:“揣摩你又如何?”
赵长陵袖中忽而飞出符纸,被捏于他指尖。姜采手拔向符纸,动作迅疾。姜采身后的魏说已经看得傻眼,就见姜采无声息地和赵长陵过了数招,姜采竟稳稳压制住赵长陵。
姜采挨着赵长陵脸侧:“想学某人,你还差些火候。”
不知为何,此言一出,赵长陵心中火焰高窜,直升而起。他骤然出力,两道符纸如火一般贴向姜采手腕,将姜采烫得后退两步。赵长陵指挥符纸要再战,姜采讶然看他,而身后——
雨归公主楚楚可怜:“赵大人。”
赵长陵:“……”
他收了符纸,转向泪光点点的公主,颇有些头疼。赵长陵再回头时,见姜采和她那个手下魏说走到一起说笑,分明不再理会这边。
赵长陵抿直了唇。
他不得不安抚刚被救出的公主,但他同样不得不提防姜采。他低声吩咐御妖司的人:“这些天,好好看着姜采和她那些人。”
手下惊讶:“可是姜姑娘才立了功……”
触及上峰的眼神,手下不敢再说下去——
一众人回到都城,公主回归,抱着皇帝嘤嘤而泣。皇帝龙颜大悦,要封赏救公主有功的人,自然无人能和姜采抢功。
皇宫大殿中,皇帝问姜采要什么。
姜采含笑:“望能自由出入宫廷,随时可面见公主。”
雨归公主:“哎呀。”
她羞红脸埋入皇帝怀中,却透出半只眼,她目光妙盈盈对着姜采眨眼睛。她暗送秋波半天,方想起赵长陵。公主转眸看去,赵大人已经漠着脸离殿。
姜采在御妖司有了地位,她带来的魏说等人也水涨船高,有了底气。不好的只是御妖司到底是赵长陵的地盘,姜采虽可自由出入,却仍受到御妖司的监视。
这日深夜,魏说和其他手下扭扭捏捏地来找姜采:“老大,我们打听到了亲戚家在哪里。咱现在也算衣锦还乡,老大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一下故人啊?”
檐下铁马轻撞,声如水泻。姜采捏眉,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魏说紧张:“老大?”
姜采无奈地摇摇头,没想起熟悉在哪里。她擡头与魏说沟通时,眼角余光看到房檐上闪过的人影,是御妖司监视她的人。
姜采便手掌上托、微拢,向魏说勾勾手,眼神魅惑。
魏说等几个人红着脸凑过去。
姜采与他们耳语:“你们去找故人也罢,我不跟着去了。你们帮我把监视的人引开便是,我有其他事。”
魏说等人自然称好。
之后魏说和姜采等人一起离开御妖司、上街闲逛。
夜半都城,鸣鸟呼啸着在半空中徘徊,一道银河划过半边天,幽亮静美。
姜采一袭苍色主调武衣,在半途中与魏说换了装后,让一个兄弟假扮自己,引走御妖司的人,她则重新回到御妖司。姜采躲过御妖司重重关卡,进入藏书阁。
藏书阁最深处,只有司掌赵长陵有本事进入。
姜采本也无能力进入这里。
但如今不同。她从重明那里学了正统的、最不伤道体的引魔气入体的法子,她调用天地间魔气为灵力,可以使用道法后,她哪里在意凡间手段?
藏书阁一层层,皆有人看护。看护的人趴在书台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一阵清风从旁过,看书人推开窗子,看到漫天银河。
而姜采用隐身术,无声无息地从旁经过,一层层上楼。
她最终出现在了藏书阁的最高层,将手伸向这里空旷书架上摆着的唯一卷轴——
《封妖榜》。
据闻,御妖司最大的机密,在藏书阁。而藏书阁最深处,只有这本书——
“欲封天下百妖,当以世间至煞之气攻。可取心上人心头血,活埋,为阵法之心;
佐以万人活埋,为阵法之辅……”——
天清如水,月光皎洁。
夜深人静,人间一人家的一幅水墨舆图上,一道半透明的人影走入画中,画中墨汁轻轻一撇。
与此同时,修真界的长阳观“松林雪”中,挂在侧殿上的一幅山水舆图上,墨汁轻轻游走,勾勒出一个人影。下一瞬,人影从画中走出,赫然是重明的模样。
重明走出画像,推开门,从侧殿走出。
松林雪间月色清辉洒落,天上有鹤拍翅飞过,扫地童子默默低头清扫落叶,两三侍女坐在廊下闲话偷笑。生灵毫无察觉,一个宽衣灰袍的少年道士从他们身边走过,推门进入一间观舍。
观舍正中,青年盘腿静坐,玉冠雪面,道袍曳地。
重明走向此人,撩袍旋身一坐。少年与青年身形重叠元神合一,静坐良久的张也宁长睫微微一掀,睁开了眼。
宛如琉璃,美极易碎。
一只小兽从他袖中往外钻,被他面无表情地按了回去——
天已大亮,张也宁离开“松林雪”。他面清如霜,一路行过,长阳观的弟子们恭敬招呼一声“张师兄”。
张也宁进入师父所住的峰林,进了院落,见到一着杏色家常道袍的青年道士侧卧在菩提树下石台上,正摇着扇发呆。那人俊美而洒脱,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敞开。
张也宁冷淡:“师父。”
永秋君面容有些疲惫,眼神也总敛着微微黯意。他是玄真界的唯一真仙,万人之上至尊无比。然他私下里,却总喜欢一人独坐院中,持久喝茶,待人冷淡。他唯独待自己一心培养的亲传弟子,有些真心。
永秋君招手让张也宁过来:“重明,我帮你算了一卦,四灾六难二劫你都已过,成仙的机缘只剩下情劫了。但你心无波,难有情生,不如靠无情诀的太上忘情篇,躲过天道与情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