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疫无歌变幻成少年躲在吃席的人群中,姜采和于说同时向他抓去。按说这两人都实力高强,不应失手,但两人竟同时抓空。
四面八方开始传来噼里啪啦的桌椅倒地声,沉重的闷磕声。姜采手中抓住的疫线缠绕向她手臂,所到之处皆皮肉退、白骨现,那疫线吸食了血肉后更加壮大,向四周探出。
姜采一手运诀压下强行入体的疫,将疫线往自己体内拽,不让它往四周散开。
于说哪里管这些,她直出手取无歌。无歌身形灵活,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他经过之地,疫线遍生,碰过他哪怕一片衣角的百姓都开始皮肉退、白骨现,魔气在体内蕴起,行尸走肉般攻击于说。
辛追站在院门口,瞳眸骤缩,被眼前这死气弥漫的场面慑住。她第一次见到有人经过之处便有大片魔气生、鬼怪现,这能力,岂不是比魔子还要厉害?
魔西王被眼前场景弄懵了。
他一个魔域之王,喜滋滋地换上人间新郎官的婚服,高高兴兴地迎娶新嫁娘。眼前这个场景,他都不知道谁是敌人!
魔西王一声大吼,目中露赤,武器刹那间被他握在手中:“谁敢搅我婚事!”
他握着武器下场,那被追赶的无歌身上魔气随着失去神智的百姓人数增多,实力变得更强。无歌回头诡异一笑,笑得诸人心头直渗。
少年尖厉声音再起:“谁要杀我,谁当场命毙!”
院落中,那些被姜采安排好埋伏的魔物们已经哇哇叫着跑了出来,攻击那少年。无歌一开口,最先碰到他的魔物浑身一震,众人眼睁睁看着他立时化成了一摊水,散在了地上。
冲出来的魔东王不敢动了:“尊主!”
姜采手里抓着疫线,尽量减少百姓损失。她分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无歌的“言灵”术,仍让她抽不开身。
无歌灵活地在人群中钻:“嘻嘻。”
姜采长剑挑起一片头顶喜庆红绸上荡下来的红布,运法裹向无歌。红色绸带凌厉无比地卷开,卷向那少年,瞬间将逃跑的少年包在其中,从头封到了脚,顺便把他的嘴巴封上了。
无歌剧烈挣扎:“呜呜呜!”
他可算消停了,姜采和于说同时出手要抓他。二人碰上时,不自觉地对了一眼,隔开对方。
这一刹那,两人又成了对手!
姜采口上这才顾上安排魔东王:“你们带人控制住西王!”
魔西王此时已经和他的老相识魔东王打上了,魔东王听到姜采的吩咐更加安心,魔西王则震怒连连:“怎么回事?谁要搅我的婚事!东王,你敢拦我?!”
东王叹气:“老哥,你认清局面啊。”
说话间,他偷偷向那个和姜采对打的黑衣女郎身上瞥。他心里暗惊,总觉得那个女郎很眼熟,隐隐的,大约的,可能的……
好像是魔子啊!
天啊,魔子怎么会在这里!
乱哄哄中,唯一不知道该如何出手、该帮谁的,便是立在月洞门口的龙女辛追了。辛追迷茫地看着一群魔在这里大战:
都是魔,伤了死了都是活该。可是他们在打什么?
她目光凛凛跟随着于说,盯向与于说对打的那衣着深松绿色道袍的女子。那女子身量高挑,腰肢窄韧,动作迅捷,又手持一把紫色长剑。回眸间,女郎眉目清雅,眉尾痣在凌厉中,添几分魅色。
辛追蹙着眉:这副打扮,这般身手,不是个无名角色……她是谁?竟能在于说手下过这么多招?
场面已经打得十分混乱,姜采和于说对打时,眼角余光也盯着那红绸下裹着的人。那红绸裹着的人在地上乱滚,没有挣脱红绸,也说不出话,但是场中被染上魔疫的百姓还在增多。
他们行尸走肉一般,见到活物就攻击。
还没有变成行尸走肉的人被魔疫碰了一下,惊恐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一点点生出白骨,惶恐往外跑:“救命啊,救命啊!”
辛追长琴一挥,便拔出一张结界,将此处罩住,不让人往外跑——她虽然不知这些魔在打什么,但是她能看出这疫会传染,绝不能让人出去!
于是一个个人拍打着结界壁,却出不去。
他们一点点变得半人半鬼,眉目间罩着死气,跌跌撞撞地扑向辛追:“仙人救命!仙人让我们出去吧!仙人……”
辛追怔忡,挥动琴弦的手一顿。
姜采厉声提醒场中所有人:“谁碰到魔疫都会被染上!”
那求助的、跪在地上的百姓向上伸手,辛追猛地后退一步,不让人手碰到自己的衣襟。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仰望的眼神从恐惧变得呆滞,向上伸出的手,魔气重重染上。
他们撞向辛追,攻击她!
前一刻受害者,转为下一刻的发难者!
辛追后退,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和无数人打过,却没有面对过这么诡异的人。而且这些人,都是染了魔疫……
她要出手时。
姜采高声:“不能杀人,他们还有救,谁杀了人我斩谁!”
她飞身跃上高空,将手中疫线再向自己神海中收去。她体内道体尽最大力量炼化这些疫线,被拔出疫线的人,眼神变得清明……而姜采眉目间则拢上死气。
魔修们叫苦不叠:“尊主,咱们是魔啊,你怎么能叫咱不杀人?”
瑟狐哇哇大叫在场中乱跑:“尊主救命啊,那个人追我!”
后面杀气腾腾扑来的人身上的疫线已经进入了心脏,姜采未能取出来,他彻底失去神智后变得和魔疫一般,身上死气重重,速度实力都变快。
瑟狐被追得害怕,他虽是魔,但是本能觉得这些被姜采称为“魔疫”的东西对魔也并不友好,要是被碰到估计也会变成他们的同类。他一溜尾,要被对方碰到时,他直接化成了原型一只狐貍,飞快地沿着木杆窜上了房顶。
然而他往下一看,下面的行尸走肉开始爬木杆。
狐貍在房檐上跳来跳去:“尊主,你快把这些疫线全都取出来啊,吓死了吓死了!”
姜采斥:“闭嘴!”
于说笑吟吟:“取出来,便是引到她自己身上。你们叫她‘尊主’,却要她替你们牺牲。啧啧,好宝贵的感情呀,我看得羡慕。”
瑟狐和下方打斗的两个魔王身子一凝,齐齐看向漫空弥漫、越来越多的黑线。姜采向于说望去,微笑:“倒也不必挑拨离间。”
于说抱臂:“我喜欢呀。”
于说眼睛向下一瞥,姜采同时看去,二人看到那红绸裹着的少年卷着自己滚到了一间房屋下,正是瑟狐所立屋顶的下方屋宇。二人齐齐拔身而去,再次拔河想抢无歌,二人便再次对上。
姜采目光森寒:“你是谁?”
——她在前世,便遇见过这个奇怪女子!
于说嗤笑,娇滴滴间,一掌拍向姜采手中,斩断她手中所握的疫线:“魔头呀。”
姜采眼睁睁看着那些疫线断了,重新飞回百姓体内,她骤然怒起,剑光如电刺向于说。玉皇神剑之威,凛然无敌,逼得于说也后退几分。
姜采暗恼,想若不是这个人,她早就控制住无歌了!难道前世无歌摧毁长陵城的时候,便有这个奇怪女人的相助,才会那般快地融化一座城?
那边应对着行尸走肉的辛追抽空一看,目光一凛:“玉皇剑!”
——她知道那女子是谁了!
那女子,是她嫂嫂。
她那位未曾谋面、传闻中堕魔的剑元宫首席姜采;那位让她师兄为她护行炼化蒲涞海放她离开的师兄未婚妻,她的嫂嫂!
既是嫂嫂,自然要助!
姜采和于说打斗中,余光看到那已经滚到屋前台阶下的红绸起伏,少年似要挣出。
姜采道:“瑟狐,小心你下方!”
站在屋顶上瑟瑟发抖的狐貍手里抓着武器,把那些爬上来的行尸走肉全都挥下去。姜采提醒,狐貍趴在屋顶向下看时,听到了悬铃声阵阵,自下方传来。
艳红衣裳上银白色的线,闪住瑟狐的眼。
红绸中钻出毛茸茸、乌黑的脑袋,无歌坐在地上,脸露出来。他眼里闪着恶意的光,看到满场乱象,他大笑起来,笑声尖如针,撕得人耳膜震痛!
屋门打开,盖着红盖头的新嫁娘出现在门前。鲜红嫁衣被风吹得扬起,盖头散落,凡间女子露出姣好面容一角。
魔西王:“本王的夫人!”
他要跑去,被魔东王拦住:“好兄弟,没看出那里有主了么?你别添乱了。”
但是魔西王要找的新嫁娘却压根不理会一个魔。作为凡间女子,她已经是十分美丽,娇弱连连,泪光点点,姜采一眼看去,觉得这份柔弱美,也只比她的雨归师妹差一些而已。
这凡间城主的女儿不看自己的未婚夫,只看着那台阶下的少年无歌。她露出慌色,情不自禁地向少年伸出手:“无歌,你还好么?”
她道:“别打了,无歌是救我的!”
姜采忍不住笑。
于说:“噗嗤。”
魔西王打斗中身形一顿,脸霎时黑了,与他对打的魔东王哈哈大笑:“好兄弟,你这头顶好绿啊。”
姜采莞尔:“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天真的为爱心动的人了。”
——魔疫无歌竟然让这凡间女子相信他爱她,撬了魔西王的墙角。
她打打杀杀多了,阴谋诡计看多了,忘了在有些地方,爱恨情仇加以利用的戏码从来不少。
但是才这么一想,姜采心里登时一凛,不由自主想到:魔疫无歌为什么要蛊惑一个凡间女子?蛊惑一个新嫁娘?他总不会是无聊了,也想玩一玩人魔相恋的戏码?
姜采承认自己确实对魔有偏见,她一开始就会用恶意揣摩一个魔,尤其是魔疫无歌。
姜采脑海中想到她进入这个院落,听到的无歌的第一句言灵:“你们所有人,全都死于新嫁娘出门的第一步!”
言灵之力对于普通百姓,是碾压一般的存在。如果她不来,这里除了魔西王,没有人能逃掉。
然后紧接着呢?
城主女儿出嫁,是要巡城的。一群行尸走肉擡着花轿,带着新嫁娘将整座城的主干线走一遍……走到哪里,疫线死气会迅速散布到哪里。在一个婚礼的时间,没有人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整座长陵城,都会被毁掉!
姜采一凛,猛盯向那个泪眼蒙蒙、从门槛跨步的新嫁娘,那凡间女子身子前倾,脚擡起,向台阶下的少年伸出拥抱的手——
“你们所有人,全都死于新嫁娘出门的第一步!”
姜采手里快速掐诀,一个符咒被她使出,金白色的光压也压不住,从她袍袖下闪烁而出。于说注意到,挥出法术要打断,但是姜采四周刮起罡风,生人难近。
姜采干脆利索:“移行换位!”
——虽然张也宁嫌弃她,说她道法不精。她的道法确实不如她的剑术厉害,但是危急关头,人急智生,她一下子将完整的移行换位的符咒想起来了!
姜采手指隔着虚空点向那俯下跨步要拥无歌入怀的新嫁娘。
无歌脸上恶意的笑放大,他眼睁睁地看着被他引诱的新嫁娘含着泪要抱他,他手指轻动,埋在她体内的黑色疫线,只要她这一步迈下去,言灵就会应验,所有人都要死!
风从新嫁娘擡起的绣花鞋下跨过,撩动她衣摆上的金色鸳鸯。鸳鸯流光点点,大幅云纹水波包裹缠绕,水波流动,鸳鸯眼睛上金光一点,如同活了一般。
无歌笑嘻嘻地等待。
然而肉眼可见,新嫁娘硬生生向后折腰,跨出的步子往后收回,同时手伸向外方,黑色疫线从另一头被拔出,缠上新嫁娘的手腕。新嫁娘向后弯腰,腰肢如刀,徒徒后弯的韧性,蜿蜒红烈。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感!
新嫁娘另一手中道法抓向无歌。
无歌眼眸骤缩,看到新嫁娘换了人:金钗步摇,红衣银线,大面堂皇。
美人仍是美人,但是换了一个人!
姜采眉尾一扬,对无歌轻轻一勾笑。她手按住无歌的肩膀,要扣住这少年时,一团魔气缠上无歌,将无歌向后甩开。于说笑吟吟看来,姜采脸沉下。
于说:“新嫁娘不要这般凶啊。”
无歌知道今日得不到彩头,他充满怨恨地剜一眼这两个女子,头也不回,化作魔气向结界外跑。
真正的新嫁娘奄奄一息地倒在姜采留下的一堆深松色道袍下,昏了过去。姜采翻身跃墙,流光闪烁,看得人满眼红耀!
这是何其惊艳的一幕——
盛装打扮的新嫁娘提着裙裾便上房,去追那魔物。金灿华胜轻轻点着她眉心,耳下明月珰摇晃如歌,女郎奔跃迅疾间,华丽裙袍被风吹扬,盛大壮丽。
一整片红色燃烧众人的眼。姜采在傍晚黄昏中穿梭,她没有时间顾自己的一身装扮,放在他人眼里,便是美艳又大气,让一群魔物看得怔住。
瑟狐趴在房顶呆滞地看着姜采和于说一前一后地追出结界,他喃喃自语:
“艹,尊主是这么好看一个美人呢?”
以前他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呢?
魔西王停了打斗,扭扭捏捏地开始畅想:如果魔东王投靠的人,是这么个美人的话,他也可以考虑投靠啊……要是能够娶了这美人,嘿嘿嘿。
他厌恶地看一眼地上晕倒的原本的新嫁娘,啐一口:真特么晦气!
他提着武器要追出去:“尊主,我帮你!”
魔东王愣住,一刀拦住西王的路。他问身后魔物,恍惚:“他没投靠尊主呢吧?”——
黄昏晕光在天上铺陈,没想到城主府中一番打斗,外面已经时间过了这么久。
辛追的结界没有打开,那些被疫化的人无法走出。而昏沉沉的风中,街上百姓人头攒动,高处先奔跑过一个少年,后方两个女子紧追不舍。百姓们茫然擡头,震惊地看到其中一个女子,穿着华丽的嫁衣。
今天是城主女儿嫁娶的大日子。
城主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女儿是被逼婚的,城中百姓自然以为城主女儿风光大嫁。如今他们仰头看到在瓦砾屋檐间跳跃的新嫁娘,窃窃私语:
“城主女儿这么厉害,武功这么高?以前怎么不知道?”
“她在追谁啊?那个少年么?”
和城主有关的人擡头一看高处,眼前阵阵发晕:“大小姐这不会是私奔吧?”
“这二女追一男,难道是抢婚?”
无歌不用回头,也感受到身后两道劲气理他越来越近。他感觉到威胁,知道自己应对不了,他回头对二女咧嘴一笑,言灵再出:
“你们两个,从这一刻起到我消失前,要打起来!”
话音一落,姜采便感受到自己手脚被束缚住,动作迟钝地一停。下一刻,她手中剑出,横在于说面前,拦住了于说!
于说目光带笑,一招袭来!
二人都被言灵短暂控制了一瞬,便很快解开了。然而二人本就为敌,余光看到无歌消失,知道追不上后,火气便都发到了对方身上。
姜采从焚火修罗界出来后,实力再增;于说也在一点点恢复自己的巅峰实力。这二人棋逢对手,打起来天光炸裂,何其轰然!——
半个时辰后,辛追发现百姓身上的疫线变淡,显然被人拔掉了。她心里知道这恐怕是她那位没有说过话的嫂嫂做的,这里这么多魔物,她不想与魔物打交道,百姓无碍后,她打开结界,就匆匆去找于说。
魔东王和魔西王不枉多让,也紧随辛追而出。
辛追在一酒楼下仰头,看到了靠窗而坐、谈笑风生的两位女子,微微一愕。
魔西王和魔东王仰头看到于说,目光齐齐一怔,都有些不自在。偏偏楼上喝酒的姜采看到了他二人,微微笑,招手:“我的手下来了。”
穿着新嫁衣的姜采一手提着酒壶,眯着眸向下看时,天上红霞映在她眼中,酿着酒般,迷离醉人。
魔西王一下子忘掉了于说的危险,晕乎乎地擡步往上走。
魔东王:“……”
他暗咒一声,只好带着手下上楼。
辛追停顿片刻,也缓缓擡步。
姜采正和于说喝酒——无歌已经跑了,和这个陌生女子打得太厉害会毁了一座城,还不如停下来歇歇。
几人上来后,辛追暗暗看她这位嫂嫂一眼,看对方身上魔气重重,她心里疑虑更深。但辛追向来冷淡,没多说什么。反是姜采轻轻地看她片刻,若有所思:
这女子身上清气冷冽,是纯正道法。不是魔,却是道修。
这般身上没有一丝魔气的道修,怎会和魔物走在一起?
何况这女子白衣浩然,面容清美,其周身冷淡而飘逸的气质,颇有仙气,倒让她想起她熟悉的那个人……
于说似笑非笑:“姜姑娘怎么一直盯着我妹妹看?”
姜采收回目光:“你妹妹?”
于说哼笑,瞥一眼面色冷然的辛追,调笑:“认的。我一心待人,人家不愿意留。”
姜采暗自将两人看一眼,压下疑惑,笑而不语。而姜采这边的魔西王和魔东王僵硬万分,努力不看对面的魔子。二人现在已经确定:这是魔子!除了魔子,不会有其他人了!
姜采观察着于说。
其实她前世,是偶尔见过这个女子几面的。这个女子让她看不透,却也没和她为敌,甚至若有若无地指点过她的修为……她对这女子抱有好感,但是今天魔疫无歌的事,让她重新审度这女子的身份。
于说盯着她:“姜姑娘就是那位堕魔的修真界天才吧,百闻不如一见,姑娘找魔疫做什么?”
姜采含笑:“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于说挑眉:“我做什么?”
姜采:“我们这般魔,除了祸乱世间,难道有别的兴趣?”
于说眼里带笑,她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她与姜采拐着弯说话,见对方姜采一会儿看一眼天色,似有些急事。于说心里暗道奇怪,却仍慢条斯理的:
“姜姑娘,你堕魔呢,你可知,魔域很多人,是不信你这般人物会堕魔的。比如我,我便不信。”
姜采看她,她心里焦虑,口上还在笑:“日久见人心。”
于说“嗯”一声:“也是。不过呢,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若是有人逼你堕魔的话,你便要多想一想,是不是你沦为了别人的工具,有人要你必须堕魔。”
姜采一点点擡目看她。
这样的话,前世这个陌生女子也向自己说过。
但是前世她心里警惕所有魔,不相信魔的话,这一世,她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出于心境不同,姜采竟然听了进去。难道她的堕魔,是有人安排,有人在背后布局?她成为了别人的牵线木偶?
她眼里笑意不减,垂眸晃着酒樽,口上缓缓问:“谁想我必须堕魔?姑娘知道内幕?”
辛追也一怔,不禁看向于说。她知道于说藏着很多秘密,而姜采又是她嫂嫂,她自然关心。
于说摊手:“姑娘若是不信呢,当我胡说。若是信呢,可以自己去找答案。我说什么姑娘便信什么,这便不是我听说的不群君了。”
姜采颔首,自然不会全部信,却也记在心里。她忽然侧头,再次看一眼天。黄昏浓重,天渐渐黑下,城中断续亮起了灯笼,朦胧月色隐隐藏在云翳后……
月亮要出来了。
她不想多耽误,便喝完酒,起身:“我还有事,姑娘不拦的话,我便走了。”
于说不言语,只疑惑地看着她背影仓促地转过拐弯处要下楼。她暗想姜采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无歌都跑了,难道姜采知道无歌的踪迹?
不可能,连她都不知道,姜采怎么可能知道。
姜采要下楼时,蓦地回头,对上于说深思的目光。姜采:“一直忘了问了,如何称呼你?”
魔东王和魔西王心里尖叫:她是魔子!她是魔子!
魔子于说一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一眼姜采,她慢吞吞:“我在魔域,被人尊称一声,北王。”
魔东王和魔西王:“……”
姜采恍然:“原来阁下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北王。”
于说坦然而笑,百叶如今被她软禁,她借用一下百叶的名号,又有什么关系——
于说并不算演技多么高超,但她兢兢业业,演得很认真。姜采看出一些破绽,但她着急有事,也没空试探。姜采对于说一笑后,拱手离开。
魔东王和魔西王支支吾吾半天,带着手下们下楼去追姜采。
姜采跑下楼,要召唤云河图,然而她正用灵力压制着体内的疫线,根本分不出灵力去召唤云河图。她心里一急,干脆提着裙先往外跑再说。
姜采顾不上身着新郎服的魔西王吭吭哧哧地追在她身后,她问魔东王:“哪里魔穴入魔域最近,我们快些回魔域!”
魔东王茫然:“啊?”
姜采:“再慢就来不及了!”
一只狐貍嗖一声从后追来,化出人形。瑟狐跟着姜采:“尊主,你好漂亮啊。对了尊主,你说什么来不及啊?”
姜采有苦难言,哪里理会他们。一众魔物便一同茫然地跟随姜采出城,魔东王反应过来,开始引路带他们去开启魔域最近的地方。衣着华丽的新嫁娘提着裙裾,不住催促魔东王。
魔东王大汗淋漓:“尊主,您别催啊。本来魔域入口只在蒲涞海中,现在就算人间有地方裂开魔穴了,但是修士不是一直在封,我一时间也找不到啊……您等等,再等等。”
魔西王不甘寂寞地凑到姜采身边:“这个,姜姑娘,不群君,我也想投靠你……”
姜采没理会。
姜采擡头看向高空,语气微妙,隐隐绝望:“来不及了。”
她话音一落之后,所有魔才感受到天上浩荡的灵气。他们被天地间的灵气本能排斥,何况这灵气浩荡如海,铺天盖来。他们擡头,看到一轮皓月自天边生起……
自高处而来,站着十来位修士。为首的修士灰色道袍,一身清薄无风自扬。他玉冠琳琅,面容清隽,立在月光下,正是仙人之态。
皓月之下,这近仙之人垂眸,向下方火红嫁衣的新嫁娘和新郎官看来,眸中一派漠寒。他身后的修士们起初不解,看到下方的嫁衣红艳,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破口大骂。
隔着距离,姜采用灵力在压魔疫,自然无力听到他们在骂什么。
姜采僵硬——
这就是她要走的原因。
凡月光之下,张也宁皆能感知。
可惜魔东王太废物,让她还是没逃掉这升起来的月光。
瑟狐小心翼翼地靠近魔东王,小声嘀咕:“妈呀,这天上气势汹汹的架势,怎么像是捉奸来的?”
——像是戏文中那种天上布满天兵天将,捉拿私奔逃婚的男女那样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