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图慌慌张张,和一团又一团黑压压的魔气交锋。
他靠运气找到一处魔穴,仓皇逃入魔域。本以为逃入魔域就能摆脱修真界的追杀,就此安全了……但是魔域的不太平,更胜过修真界。
贺兰图才修行多长时间,他从长阳观逃出来就已经一身伤,如今魔域这些魔物快要将他吞了。少年手中剑光在晦暗天色下荡出幽亮之光,而四周幽黑森然,不知那些魔什么时候又会窜出来偷袭。
少年眼中浮起绝望——再这么下去,他怎么活着见到师姐,怎么把天龙长老的嘱托传给师姐?
如今因为长阳观看守森严,玉无涯无法和任何人联络。唯一的希望就是贺兰图出去传递消息……贺兰图再一次颤抖着手拿起剑,想起玉无涯的嘱托,他吞吞唾沫。
天龙长老说魔物不可信,魔域混乱,除非见到姜采的亲近之人,不然他不可暴露自己是来找姜采的。但是,贺兰图怎么知道姜采的亲信都有谁呢?
贺兰图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突然,前方一大片浓郁魔气扑袭而来。贺兰图脸色一白:又要来一个大魔头,又要战斗了么?
那魔气冲来,贺兰图翻身一滚横剑上挡。他用剑元宫弟子入门课上可攻可挡的招式做起手,在魔物冲来时,给自己博一个机会。但是这一次的魔头没有之前那么好对付,贺兰图的抵抗在对方面前毛毛雨一般可笑。
只交手不到十招,那人就扣住了贺兰图,一把将贺兰图按在了地上。
女子声音低哑诧异:“剑元宫的弟子?”
贺兰图睁开眼,看到制住他的人,是名黑袍女子。女子散发落下,发尾微硬扎在少年脸颊上,是因黏了血的缘故。虽则如此,她眉目秀美,若非一身魔气,她真不像个魔头的模样。
他诧异无比,因这女子脸上、露出的脖颈都有伤痕,魔气纵绕,她的气息也是缥缈无端的。
贺兰图眼眸微亮,不提自己是不是剑元宫的弟子,谨慎作天真模样:“前辈,你认得我?这是我路上学来的招式,什么剑元宫?”
盛知微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她自然不认得贺兰图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剑元宫弟子。但是她曾去过剑元宫试剑,她的前未婚夫谢春山,可是剑元宫鼎鼎有名的大弟子。
如贺兰图这种还不会自创剑招、没有自己剑势的小弟子,一招一式都是剑元宫弟子课上最基础的。
恰恰盛知微对剑元宫的招式,清楚无比。
盛知微目光闪烁——这年轻弟子身上没有魔气,应当是刚从修真界落入魔域。剑元宫两名弟子都在魔域,姜采更是被人推上魔尊宝座,这剑元宫弟子的来意,实在让她不得不往姜采身上想。
无论剑元宫的小弟子是要行刺姜采还是劝说姜采抑或追随姜采,他都势必要去见姜采。
而盛知微,在魔子死后,已经被姜采的人马追杀很久了。她原本还能应对,但是近日姜采醒来后,谢春山为了帮他师妹,竟然亲自下场追杀她。
谢春山看着纨绔风流,真本事却将盛知微逼到这般不断逃亡的地步。她这位前未婚夫,真是了不起。
贺兰图见盛知微目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他乌黑眼珠提溜一转,突然对着身后虚空惊喜大喊一声:“师姐!”
盛知微立时腾空而起,翻身迎战。她身后空无一人,而方才被她制住的贺兰图爬起来就跑。盛知微一顿,冷笑一声便追去。但盛知微只追了两步,面色就凛下。
她感知到了谢春山靠近的气息。
他追来了!
盛知微又怒又恨,更觉得绝望。随着堕仙醒来,她在魔域几乎毫无胜算。可她若是死了,她和魔子的约定,谁帮她完成?无论世人如何说魔子死了,盛知微都坚定认为魔子一定会归来,带回她的爱人。
她深陷绝路,无路可走。
她昔日和魔南王说落到姜采手中,未必会死。这话是哄骗魔南王的。她当日不过是看姜采不敌永秋君,怕姜采死后永秋君要杀尽魔物,她才一定要张也宁与姜采二人齐战永秋君,好换魔域一生机。
而今这生机有了……但是以姜采的心狠手辣,以盛知微曾经做过的恶事,盛知微落到姜采手中,姜采必杀她。
盛知微盯着贺兰图奔跑的背影,踟蹰之后,还是一咬牙,决定拼一把。
于是,她当即化出一极弱的气息,在气息追上贺兰图扑入贺兰图神识的同时,她将自己的道元缀在那气息上藏好。而她操纵着她的这具身体,继续向外逃跑。
在谢春山气息明晰之时,盛知微骤然掐断了自己和身体的联系,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封印自己藏入了贺兰图的神魂中。这气息微弱至极,五感皆封,任谁扫视贺兰图,只要不长时间凝视,都不会发现。
盛知微决定靠着贺兰图,博一个生机。而她的原来身体,自是要在此用来布一个身死之局了。
盛知微用尽自己最后力量,凝聚所有灵力布了一个法咒,蒙蔽谢春山的意识——让她这位天纵奇才的前未婚夫,卜不出她的生死!
贺兰图看到前方光亮,青色巨伞向此方翻转袭来,他惊喜挥手:“师兄,大师兄——”
谢春山长身纵来,手中伞中发出道光一重重击向和贺兰图背身逃跑的盛知微。那黑袍女子奔得极快,却在谢春山一道道法下,女子噗的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谢春山落了地,俯身相就将女子拥入怀,便看到女子眉目发黑,气息衰竭。他一愣之下,这魔物就在他怀中化成飞烟,消散了。
贺兰图呆住,没想到自己怎么也逃不过的女魔头,经不住谢春山一击之力。
贺兰图讷讷:“师兄好厉害。”
谢春山蹙眉,当即开始掐算盛知微的生死。他卦象显示她已经死了,他不可置信地睫毛颤一颤,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他有些出神:盛知微修为高深,她可是用逆元骨无生皮在修炼,之后又有魔子助她,她会死的这么容易吗?
可他确实卜不出她的生死了。
而盛知微一直在逃亡,身上伤势不断加重,若说她死于最后一根稻草……倒也不是不可能。
贺兰图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师兄怎么了?这魔头不是死了吗?”
谢春山想了想,摇头叹一声:“算了。”
——他且当她死了吧。
谢春山看贺兰图,挑眉:“小王八?你怎么跑魔域来了?”
贺兰图:“……我是金鼎龟,不是王八。”
他小小委屈,小声抱怨。他擡头看谢春山时,见面前这春山碧水般秀美华贵的青年怔愣了一二分,低垂下眼,眼中浮起几分伤感。
谢春山兀自想到了曾经有人提醒过自己的话,他嘲弄一笑,自言自语:“是呀,你是金鼎龟,不是王八。”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贺兰图窥探。他将手搭在这个小弟子身上,笑嘻嘻:“来找你师姐的?走,咱们这就去。你师姐如今可了不得,在魔域,她可是一言堂。”——
“一言堂”姜采笔直地立在魔宫大殿前,抱臂环胸。
她眼上所蒙的白布条在发尾后被风吹扬飘起,与她的乌黑垂落发丝缠在一处,打了结,沾了血。她站得玉挺如山,秀拔万分,端是这身材,这气质,便让院中的一众魔修们大气不敢出。
哪怕她一身血。
哪怕她眼有疾。
姜采已经这么沉静无比地在大殿前站了很久了,众魔修不敢说话,互相用眼神聊天:尊主定是又被堕仙赶出房了。
他们这位堕仙……太有架子了。魔尊纡尊降贵要他同房,他只会拒绝。浑然不顾尊主的面子。这种男人,要来何用?
瑟狐从外面溜达出来,白这些魔修们一眼,嫌弃他们真是一点都不懂他们尊主的心思。这只三尾狐尾巴一扫,一溜烟钻到了姜采眼皮下,讨好地脆脆叫一声:“尊主,您回来了!”
瑟狐特别会说话:“听说您和堕仙大人刚从焚火修罗界回来,您这一身伤,没事吧?”
姜采冷硬的面色缓了下。
但她还是有些懊恼,道:“眼睛不便,打起架来失了水准。在焚火修罗界中,我没有探出什么来。张也宁……”
她停顿了一下,硬邦邦改口:“也宁说魔子气息并未回去。但是焚火修罗界的魔物又增多了。那里的魔物似乎比我上次去的时候更加多,更加厉害些。”
她再停顿一下,淡漠:“当然,也说不定是我眼睛有疾,影响修为,如今实力不如当初,判断失误。”
瑟狐赶紧巴结:“您说的哪里话!您这么能打,多双眼少双眼都是习惯问题,只要您习惯了,谁打得过您啊?我看那堕仙只是修为高,打架肯定还是您更厉害。”
他见姜采面色再缓,便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
姜采慢悠悠:“哦,那我为何现在打不过他?”
瑟狐心想你俩还真的打了啊?!
他眼睛下意识地看姜采这一身伤,怀疑多少是魔物的血,多少是和张也宁打架打出来的。他没敢多思量,因为姜采不善的“目光”已经隔着纱布低凝而来,瑟狐大声:
“哪有不疼夫君的女子!不疼夫君的女子不是好女子。”
姜采扬眉。
她当然知道瑟狐是哄她,也知道自己的眼疾确实影响到了自己的实力。她是有些烦躁,有些阴郁,不过在这里吹半天冷风,她已经想通了。那毕竟是仙人……她要是能打过仙人,境界之说,就有点荒唐了。
姜采不过是不服输,不甘心自己示威罢了。
她自嘲一笑,深吸口气反身要离开,瑟狐及时追上她,问:“尊主,咱们能不能把堕仙一直留下啊?”
姜采一顿。
她垂眸:“他不是在吗?”
瑟狐:“……呃,可是没有月亮啊。”
姜采便淡声:“那他估计是去修真界了。他很快会回来的。”
她心里没底,这话就说的生硬。而瑟狐察言观色,嘀嘀咕咕跟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姜采面前的障碍物挪开:“尊主,修真界那个花花世界,不应该让堕仙常去的。他在那里呆久了,心野了,看不上咱们魔域了怎么办?
“那修真界和人间共享一个天地,咱们魔域独享另一个天地。那修真界那里,有太阳有月亮,有青山有绿水,还有一堆美人……堕仙毕竟是修真界的,他万一在修真界呆久了,觉得咱们这里不好,不肯回来了怎么办?”
姜采没应声。
瑟狐小声:“……那魔域就没有月亮了。”
姜采扭头,淡漠:“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月亮?没有月亮,魔域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瑟狐:“由奢入俭难啊尊主。”
姜采:“……”
瑟狐着急:“咱们一定要把他留下来!尊主啊,您以前和堕仙可是未婚夫妻,你俩感情那么好,你肯定有手段吧?咱们讨好他!您知道他喜欢什么吧?他喜欢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姜采开始心虚地摸下巴了。
她支吾半天,说:“他是清修,没有好恶倾向。”
——所以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和她本人并无干系。
瑟狐急了:“您想想嘛!您可是他未婚妻啊!”
姜采:“好好好,我想想。”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有了主意,将瑟狐招过来,如是那般地嘱咐一通,拍了拍瑟狐的肩。瑟狐目瞪口呆,不确定地看着姜采。
姜采笃定地打了个响指,越发肯定:“听我的,没错。你赶紧和你的手下们拿出纸笔来练一练,张……”
她再次硬生生改口:“也宁就喜欢看八卦书,尤其是写我与他的。如今多好的题材,知道利用吗?仙人成仙后断了情,非要与自己之前情投意合的未婚妻分开。如此冷漠无情,枉为仙人。”
她摸下巴:“而姜采,则整日以泪洗面,不可置信,然后肝肠寸断,又渐渐心死如灰,变得麻木。他既无情她便休,她要斩断情缘……”
姜采感受到熟悉人的气息,她拍一拍目瞪口呆的瑟狐肩头,结束了话题:“后面的你自己编吧。随便编,怎么有趣怎么来,我们也宁就喜欢翻这种书。”
她嘱咐:“写好了给我也来几本。”
瑟狐:“……你们不介意啊?”
姜采笑起来,摆摆手,转向了自己感受到的气息:“师兄,你回来了?”
谢春山笑盈盈靠着柱子,端详她片刻。他没有提自己带回了受伤的贺兰图,只好奇问:“我见你又在拐弯抹角编排张也宁,小心惹他生气了。”
姜采叹:“要是生气还好。”
张也宁如今换了副性子一般。他以前分明是很容易生气的,分明是她一逗他,他就耐不住。现在他却波澜不惊,整日平静如水……
姜采垂下眼,暗自琢磨起来。她并不是伤心,她是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她始终奇怪堕仙和真仙的区别,但是她从张也宁身上,看不出那种区别……分明是堕仙,可他却像谪仙人一样,高洁浩渺。
谢春山啧啧:“你是贱吧?人家好端端的没毛病,你非要人家有点毛病?”
姜采没理会他。堕仙肯定是修为有些问题的……张也宁表现的没问题,才奇怪。谢春山懂个屁。
姜采喃喃自语:“首先,我得和他同屋而居,才能试探出来。”
谢春山:“……你是觊觎人家身体吧?”
姜采嗤笑一声,她掩饰住自己的脸颊滚烫,不想和谢春山多说。她转身推门入殿,谢春山在后慢悠悠:“阿采啊,你看你折腾多久了,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就不是那块料……要不要为兄助你啊?”
姜采不以为然:“你能让我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她心中则想,她想碰还是能碰到的。哪有谢春山说的那么无能,呸。
谢春山:“师兄不保证能让你碰到他一根手指头,但可以让你们同屋而居啊。”
姜采立马转身,分外礼貌郑重,说话温和诚挚:“请师兄助我。”
谢春山桃花眼微闪烁,丝丝带笑:“无碍。我们条件交换,你若实现了愿望,你也助我一次便是。”
姜采警惕。
她挑眉:“哦?”
谢春山:“不必这么防备我吧。我只是想让你们陪同我开启扶疏旧梦。”
他眸子幽深,睫毛轻颤间低下,敛去眼中各种情绪。他低声:“百叶的道元还在我手中……我一直在迟疑着要不要先用这道元开启扶疏旧梦。道元会消散,我犹豫于是尽全力保护好这些道元,还是弄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你与张也宁一个魔尊,一个堕仙,修为皆高深无比。我需要你二人助我。”——
张也宁从修真界回来,一路沉思时,回到魔宫,便有早已伸长脖子等候的魔修们奔过来:“重明君,我们魔尊找您!我们魔尊修行出了岔子,那血吐的,太惨了。”
张也宁沉默片刻。
他心想她不过去了焚火修罗界一趟,受伤会这么严重?不过……她体内魔疫一直很严重,而她又心性强硬,走火入魔也是可能的。
张也宁便前往姜采寝宫找人。
他进去后,却是木然了一下。因那据说吐血吐得爬不起来的女子,正端坐修行;而她的师兄谢春山嬉皮笑脸地陪在她身边,正拉着她的手,给她上药。
谢春山唏嘘:“阿采,看你这手伤的,你便不要这么拼了,为兄多心疼啊……”
姜采心里翻白眼,想他折腾什么?她的伤都要被他折腾出来了。他难道以为张也宁会心疼?
张也宁进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感应到了,蒙着白布的眼睛望向张也宁的方向,温声:“你来了。”
张也宁缓缓醒来,衣袍无声曳地。他向二人望来一眼,长睫葳蕤,双目清湛。
他这样立在殿中,穿着日常灰扑扑的道袍,不见黯淡,只见月光皎洁,玉人之姿,眉心的堕仙纹,都在他敛眸时熠熠生光,添三分冶艳。
谢春山心中叫声好,又暗道可惜。
——可惜姜采是个瞎子,看不到张也宁的风采。相信他师妹若看得到,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徐徐图之,还在不耐烦。
张也宁一眼看去,便知姜采状态还好。他便压根没有走近,而是立在内舍门口,声音清渺如月下飞泉:“你二人这是做什么?”
姜采微笑:“我受了伤,师兄帮我疗伤。”
她抱怨:“原本等你。但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实在痛得难受,只好找师兄了。”
张也宁将二人望半晌,他缓缓点头:“那我便告辞了。”
姜采没说什么。
谢春山狠狠在她腰上一掐,逼得姜采惨叫一声。
已经背过身的张也宁回过头看来,姜采被谢春山那一掐给弄得扑倒在榻,差点摔下去。她气怒万分,神海中忽然响起谢春山的声音:“木头阿采,还不知道留人?你再这么傻坐着,人家就真的走了。”
姜采在神海中生恼冷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不就是想让张……想让我们也宁吃味。我告诉你,他断情了!他不会!你若只有这种手段,趁早滚出去。”
谢春山:“阿采啊……为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就照为兄说的做好了。你今夜若留不下他,为兄明日提头谢罪可好?”
姜采半信半疑。
换到现实中,她迟疑半天,还是决定信谢春山一回。于是,姜采手臂撑在榻上,擡目对张也宁惨然一笑,压抑着气息:“无事,只是魔疫作乱,一时难以控制。”
张也宁默然。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如何情况,但从他的角度看,她这般趴伏着浑身颤抖,下巴苍白,很是有些可怜模样。张也宁惯来对可怜之人没什么同情心,也不会因谁可怜而停留,但是……她毕竟是姜采。
毕竟是他对不起她。
张也宁道:“我陪在这里,若你控制不住,我会出手帮你压制。但是姜姑娘,你得靠自己的力量压制,没有人能够帮你。你师兄传送灵气给你,并非帮你,只会害你。”
姜采没吭气。
张也宁叹:“姜姑娘?”
她依然不做声。
她就这么趴着,隔着白布,冷淡地望过来。谢春山在一旁开始觉得自己多余,他扇子点在下巴上,默默向后退,感觉到空气中的凝滞。
姜采和张也宁在无声地拔河,无声地争斗地位。火星在空气中流窜,气息重一点都是输。
姜采这般虚弱,还这般强硬。到底是张也宁沉默片刻后,摇头认输:“姜采,我在和你说话。”
姜采扬了下巴,似笑非笑:“什么‘姜采’?我说了,叫我‘阿采’,也宁。”
张也宁不言不语。
谢春山看差不多了,在姜采腰上再掐一把,示意她适可而止。姜采皱一下眉,只好退让一步:“也罢,你坐着吧。”——
张也宁并未靠过来,那师兄妹二人在榻上疗伤,他坐在靠近内舍门口的矮凳上,低头翻看一本书。他眼睛不看那对师兄妹,但是屋中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耳朵。
谢春山调、笑:“阿采,你眉角这个痣,长得挺好看啊。为兄以前都没注意过。”
姜采把“别碰我”咽下去,挤出一丝笑:“师兄以前太不关心我了。”
谢春山叹息道:“发生了太多的事,往后便只剩下你我师兄妹互相陪伴了。为兄再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呢?师妹,你冒冷汗了,为兄帮你擦一擦。”
张也宁淡漠无比,翻书一页。任由那对师兄妹在那里折腾,他权当不知。而心里的几多怪异,都被他压下去。
这般戏闹了一整晚,姜采越来越不耐烦。她虽然看不见,但她听得出那边翻书声音从头到尾没有乱,张也宁的气息也没有乱。可见谢春山这个狗头军师,方法根本没用。
姜采忽然推开谢春山的手,语气不太好了:“天色晚了,我要休憩了,师兄你回吧。”
谢春山从善如流地起身:“那为兄便走了。”
他靠近姜采耳边,与她耳语。她本不耐地要推他,在听到他说什么后,她乖乖坐稳,没有推开。张也宁看去,青年唇角几乎贴上女郎的耳珠。青年眉目含笑,春意动人,撩起女郎发丝时,女郎的耳珠有点儿红。
张也宁移开目光。
他起身:“既然如此,我与谢兄一道离开吧。”
谢春山先走,张也宁随后。但张也宁才起身,便听到身后床榻方向传来的动静,疑似姜采急急下床。姜采声音微促:“张也宁,别走——”
身后乒乒乓乓,器具倒塌。
姜采摸索着奔下床,磕磕绊绊撞一路,她要被那屏风都撞一把时,一只手从旁边拉她一把。她反手握住,身子一旋便转入那人怀中。她扣紧张也宁手腕,沉声:“别走。”
张也宁气息沉静。
月华气息笼罩着她。
姜采定下了神,想到谢春山教她的话——“他自然断情,但是你与他是未婚夫妻,你在他心中,总是不一样的。我折腾一夜,他虽未必吃味,但他心里必然不舒服。这时你适当示弱,留他不留我,他气性不顺,倒真会顺势留下。”
姜采便黯然神伤,依偎着他:“我眼睛看不见,行动很不方便。师兄走了,你再走了,我去哪里,撞到什么的话怎么办?”
张也宁静片刻,说:“其实你可以将宫殿中所有器具搬空。”
姜采:“我好歹是一个魔尊,你让我住着空旷的什么都没有的宫殿吗?不觉得寒酸?”
张也宁淡声:“那也比如今走哪里摔哪里强。”
姜采微笑,她仍抓着他的手,偏脸:“我衰运在身,即使把这里搬空了,你就确定我不会出其他事了?我这时候,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也宁,你不助我吗?”
张也宁:“……别叫我‘也宁’。”
姜采笑:“怎么,你不情愿?你昔日,应该很希望我这般叫你吧。”
张也宁垂目瞥她:“姜姑娘玲珑心肠,却错付了时机。”
姜采笑眯眯:“怎么会?只要这个人是你,什么时候都不晚啊。”
她绞尽脑汁想着乌灵君的那一本本话本,势必要憋出几句动听的情话来。她见张也宁不吭气,心里着急他是什么神态,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她要再憋出两句时,张也宁道:
“你不休息?”
姜采怔一下,然后挑眉,笑而不语了——这就屈服了。
他这是答应她留下了——
张也宁道:“你要睡吗?”
姜采“嗯”一声:“我与师兄说好帮他一件事,之后应该会去人间吧。时间应当很长,我应尽快习惯凡人的生活。睡觉吃饭我都要习惯着来。”
张也宁听到她一整夜提“师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语气只平静:“那你便睡吧,我在外候着。”
姜采:“你不一起?”
张也宁叹气:“姜姑娘……”
姜采了然:“忘了忘了,咱们也宁已经断情了,我该理解。”
张也宁垂眸:“你这般心境,如何成仙?情之一字,本就并非那般重要。小情小爱更是无益世人,姜姑娘……”
姜采认真道:“我要睡了,可以不唠叨了么?”
张也宁被她的话噎住,拂袖而走。他气息的变化没有逃过她感知,她微微垂目,想他原来还是有情绪的啊——
夜里,一道帷帐相隔,姜采在帐内入睡,张也宁盘腿坐于侧榻上,敛息修行。蒙蒙月色相照,让他更如谪仙人一般清雅而不可攀。
隔着纱帐,姜采看他片刻。她心中不如何难受,反而因他仍愿意陪着她,而生起些许窃喜。她和张也宁同处的时间,比起旁人本就少得多。像现在这般和平无事,已是她昔日的奢望了。
天明之时,张也宁忽而感觉到姜采气息的混沌。
他蓦地睁开眼,下榻向她走去。他撩开床帐,果然看到她面颊苍白、呼吸沉重,蹙眉苦顿间,浑身冷汗,发着抖。张也宁见她不好,当即一手将她拥入怀中抱起,一手掐起清心咒,落在她眉心。
他语气清冽严厉:“姜姑娘!”
他唤不醒她,只好咬牙改口:“姜采!”
到最后,他不得不:“阿采——”
他的手腕被扣住,姜采睁开了眼。他疑心她是故意的,但她眼睛蒙布看不清目光,然面上全是虚汗,抓着他的手也在打颤。
张也宁吃惊半晌,道:“魔疫?”
姜采回了神,喃声:“也宁?”
他顿一顿,回答了她:“是。”(丽)
姜采微微放下心,靠在他肩头。她说:“我梦到了前世你自囚北荒之渊的事。”
张也宁声音冷淡:“因这样的梦而身体不适?”
姜采没理会他,她思考半天,自己也在琢磨是魔疫的影响,还是她其他的缘故。她喃喃自语:“这不正常,你帮我一起溯源吧,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他,张也宁又是无言了片刻,才说“好”——
姜采披衣坐起,他端烛而来。
他坐于榻沿,手中持笔,听她讲她的梦,帮她一同分析到底是梦魇还是魔疫,还是其他缘故。二人一通排查,认真万分,一个一个理由被排除,答案越来越少。
张也宁低着头看本子与狼毫。
姜采坐得随意,散发如瀑下,她手搭在自己膝盖上,面朝着他的方向,温声认真:“也宁,如今一个个理由都被排除了,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是真相的理由——我记挂着前世的张也宁。看他受苦,我心中不忍。”
张也宁缓缓擡头。
他眼神变冷了,他面若秋霜,月色清浮。帐中气息静极,沉极,火星在暗地里溅起。
半晌后,张也宁讥嘲一笑:“姜采,你玩我?”
一整夜一整晚,一会儿谢春山一会儿前世的他,他不跟她计较。但是姜采这出戏,唱的未免太久了。
他起身拂袖,姜采动作快极,立时从后扑向他,势如虎纵,二人瞬间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