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棠华、公主云升,不可谓不天才。
在天才云集的一万年前的扶疏国中,他们所谓“灭神”的构想,已经超越了同时代的修士们。当修士们想着如何成仙时,这二人却好像能预见到危机——
仙人是那般的让人仰慕,不可战胜,与天同寿。
这样的仙若是发疯,或者是堕仙屠杀,生来普通的修士们,要如何对抗仙人带来的危机?
“灭神榜”是一万年前就有的构思。
但也许一直到了一万年后,永秋君才终于完成了自己和姐姐当年的设想,真正地将法阵炼制出来,成了“灭神榜”。
在与张也宁那一战中,永秋君手中的“灭神榜”根本没有展出,就已经能对张也宁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永秋君未展开“灭神榜”,也许不过是张也宁是他的爱徒,他终究不忍;也或许是“灭神榜”有更重要的用途,不能浪费在张也宁身上。
幽暗中,灯火如流,照着一众观摩的年轻男女。
什么灭神灭仙的,鲛人追听得很无趣,这离她距离太远了。她并不在意那两位殿下研究的是什么,她只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云升公主的侧脸,满眼的崇拜敬仰。
在很长一段时间,云升公主满足了阿追对女性美的所有幻想。
她即将成年,即将分化男或女。在她对自己成长的构思中,她日后就要成为云升公主那般的女子。
她要既美丽又智慧,既温柔又大气,既不拘小节,又照顾好身边每一个人。
当阿追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升公主看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经在想自己日后成为了漂亮姑娘,如何受到族人吹捧的画面。她情不自禁地快乐笑出声,成为这几人中唯一无忧无虑的人。
玉无涯和百叶公主也在听两位殿下的构思,这两位姑娘微微皱眉,心中忧虑的是若是“灭神榜”现世,那就说明世间已经到了存亡之际。连仙人都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这太可怕了。
玉无涯情不自禁说:“希望这样的法器永远不要现世。”
太子棠华看她一眼。
百叶公主道:“成仙有那般好吗……我感觉有点可怕。”
云升公主在她头上笑着揉了一把:“这些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呀,当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好了。有什么事,哥哥姐姐在上面为你撑着呢。”
谢春山却在旁淡声:“授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两位殿下这般保护小殿下,但若有一日小殿下不得不面对独当一面的选择,两位想过她会何去何从吗?”
云升公主:“除非扶疏国亡了,不然小妹永远是公主。”
谢春山忍不住唇角溢出一声嗤笑,面容微冷。他脑海中想到百叶最后在巫家战场上崩溃跑向他的那一幕,想到她是如何的痛苦。时光长河无法逆转,她无法回到没有烦恼的过去,她的哥哥姐姐将命运亲手交到她手中……
而“灭神榜”的阵眼,选的到底是谁!
永秋君要灭的,又是谁!
这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让谢春山心中一阵阵的发寒。
谢春山还要说话,姜采忽擡手,制止了他。他冷静了一下,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得罪两位殿下。他明面上,也不过是个马奴……谢春山看眼百叶,百叶愣愣地看着他方才言辞那般激烈。
她对他展颜一笑:“我没事啊。我又没想成仙,我只想多活一些年月,追随兄长和姐姐。”
谢春山垂目,道:“傻公主。”
太子棠华和公主云升并没有在意围观一众之间气氛的微妙,毕竟“灭神榜”的设想,确实足以震惊世人。但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构想,要实现这个构想,他们还需要很长时间去摸索。今夜,他们不过是为了震慑堕仙张也宁。
他们看见那少年重明面容肃然,不再嬉皮笑脸,便知目的已达成。两位殿下松口气,不再许其他人旁听他们的构思。他们继续蹲在树下研究,让其他人出去走走——
谢春山向姜采二人投了一目光,重明对他颔首点头,他便松口气,放心去陪百叶公主了。
他对这位公主无限耐心又温柔。哪怕是假的……他也希望在一场梦中,百叶可以过得开心些。
而姜采和重明走开,设了一小结界,二人才聊起不方便让梦境中人听到的话题。
姜采道:“如今已经毋庸置疑,你师父真正要对付的人,也许不是魔子,而是仙。你成仙时感受到的凌空剑意,不是来自魔子,而是来自仙人。”
在这个梦境中,不用害怕被仙人感知,两人终于能够谈一些话。这便是二人在入梦前就已经有所猜测怀疑的——
魔子于说也许根本不是永秋君的真正敌人。
真正的敌人,在那虚无中沉睡。那人不愿世间任何人再成仙,当张也宁成仙时,凌空劈来的剑意足以让人寂灭。
那也许是魔子于说的真身,也许就是云升公主,也许是……真仙。
让永秋君无能为力的真仙。
堕仙再厉害,也无法对抗真仙之力。
只有请出“灭神榜”。
姜采轻声喃喃:“永秋君和云升公主的仇恨那么深吗?二人都成了仙身,一人却仍想使尽手段杀掉另一人?何至于此?”
重明回答:“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只有堕仙,才会被心魔所困,有阴暗的心,有灭世的心。难道真仙真的那么光明正大,那么无私,没有任何不甘么?”
姜采偏脸,雪白的蒙眼白布飞起,擦过少年的衣袖。
姜采轻声:“成仙时若是生了心魔,不就成堕仙了吗?而且已经是真仙,还会再有心魔?”
重明反问:“可如果没有呢?你不要忘了——云升公主,是扶疏古国中空前绝后的天才。她天纵奇才,对道法恐怕比世间任何一人都要研究得透彻、精妙。这样的她,一念堕魔,会是世间最可怕的魔子,让世间受苦万年;这样的她,若是成了仙身,会比世间所有人都走得远。
“仙人若生恶念,凡人如何对抗?”
姜采冷冷道:“你还是站你师父。”
重明顿一下,轻声:“没有。”
他抿一下唇,拉住她衣袖:“我和你站在一起。”
姜采眉心一顿,唇角那冰冷之意便化了,噙上了笑。她不再强硬,便愿意顺着重明的话去想一想。
姜采道:“这世间,有没有真仙,你师父对抗的人是不是仙人,只要想一想这些年,堕魔的都有些谁,便清楚了。”
她的张也宁,只有在这时候会和她思维一致。
他顺着她的话:“百叶堕魔万年,不管是和我师父还是和魔子于说,都有血缘关系,她是‘灭神榜’挑选好的阵眼。”
姜采淡漠:“龙女辛追,如今已经能看出,她和云升公主纠缠颇深。你师父当年让龙女去杀刚苏醒的魔子于说,若非魔子力量未曾恢复,或者手下留情,辛追不是魔子的对手。你师父在送龙女去死。”
重明:“或者送师妹入魔。”
姜采:“她是百叶的替代品,或者干脆是三个辅阵之一。”
重明声音微低:“师妹并未入魔……入魔的是你。”
姜采淡漠:“我是你师父选好的三个辅阵之一。我有先天道体,你师父必然知道。但我本是我师兄的替代品……百叶那么多年,诱人入魔的对象,是我师兄。”
重明:“盛知微也必然是三个辅阵之一。”
姜采已经有些愠怒:“芳来岛那些年,岛中女修受到什么样的迫害,你师父一直知道,却坐观芳来岛如此下去。直到逼得盛知微无法忍受,带着一整座岛投奔魔子……旁人的苦难,不过是你师父的一场算计。”
重明不说话。
姜采:“漠视生灵,冷眼旁观他人之苦,只为灭神。你师父和他要灭的神,又有什么区别?魔子灭世,你师父又算什么?是一些不得已的牺牲么?”
重明:“你与我吵什么?是我这么做的吗?”
姜采一顿。
她承认她有些迁怒。
她冷冰冰道:“张也宁,你若是有一日变得如你师父一般冷血,我必然想尽法子镇压你,杀你。”
重明一气,冷冷道:“你若如此,我也会那般做。”
二人别着气,重明别过脸,侧脸冰冷,在这一瞬,和他本尊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二人沉默一阵,姜采先缓口气,道:“我们这般算来算去,其实三个辅阵人数,是不够的。百叶已死,龙女未入魔,阵心位置也是缺人的。‘灭神榜’的构想,人数根本不够。”
重明沉静不语。
他望姜采一眼,姜采扣着他手腕的手用力。二人想到了同样的一种可能——
人数若不够,名额若不对,一定会有新的人遇害。
新的挑选者会是谁?
巫家兄妹?贺兰图?抑或是……她师父?
姜采握着重明的手微微一颤,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焦虑。前世她死前,巫长夜疑似入魔而失踪,巫展眉也失踪;贺兰图失踪,谢春山失踪,玉无涯身死……他们是被永秋君选中的入魔替代者吧?
而前世的张也宁……那自囚于北荒之渊的张也宁,是否是她姜采身死后的入魔替代者呢?
她道:“我师父!永秋君……在实在没有人选的时候,他会对我师父下手吗?”
重明不说话。
姜采开始烦躁:“我想出梦境了……我已经不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了,这个梦境到这里已经足够可以结束了,我们得出去救人……”
重明近乎冷漠地问:“救谁?”
这是一个很难选择的答案。一方是那般强大的想要灭世的神,一方是如此弱小的凡人必须要去对抗。她是要制止永秋君对抗那试图灭世的仙人,还是能够撼动仙人的意志……姜采心中浮起些茫然。
重明扣住她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他身上的寒月之气照入她神魂,清凉之意,换得姜采些许宁静。重明低声:“你冷静些。不是你说的么,我们尽力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姜采低头,额抵着他的颈,身子微微颤抖。在结界外的人看来,二人像是谈情一般亲昵,换得人会心一笑。
姜采低声:“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如何能破开这梦境,离开梦境去救人?”
她想到入梦前巫展眉提醒她的,那时候没有在意,这时候却忍不住暗骂一声:“糟糕,织梦者不在梦境,我们无法对梦境进行操作。”
重明:“想要破梦,要么杀了梦主,即现在的百叶公主和云升公主;要么实现两人的心愿。她二人的心愿是什么?”
姜采一阵沉默。
可恶。没有织梦者在梦境,梦境时间无法调整,他们要在这里待多少年,梦才能够结束呢?若是在梦境待上几千年……他们几人除了张也宁,能不能活那么久另说,现实中该发生的事恐怕真的制止不了了。
姜采越是心沉,越要自己放松。她开玩笑:“要是百叶公主的心愿是留在这个时代永远不梦醒,那我们的处境就糟糕了。就只能杀她了……我师兄得跟我拼命。”
重明道:“我帮你杀?”
姜采:“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我岂会那般滥杀无辜?”
重明一怔,赌气:“你一个魔女,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姜采莞尔,她向后退开两步,离开重明的怀抱。她偏头向玉无涯的方向看去,心中生怅:“我只是担心我师父在现实中会遭遇不测……”
现实中,玉无涯已经很虚弱了。
若是永秋君以旧情引诱,师父……该多伤心。
重明抿唇:“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顺着姜采的思绪,目光看向尚且年少的玉无涯。那三月桃花一般的少女正值人生最粲然的岁月,她的快活,能维持多久呢?——
玉无涯站在河边,烟蓝色裙衫微微飞扬,让她如同清透海水般。她盯着树下两位殿下半晌,又看看另一边凑在一起的姜采二人、百叶公主二人、还有一个人玩耍得很高兴的鲛人追。
玉无涯咬一下唇,走回两位殿下身边,欲言又止。
太子背对着她,握着树枝的手在一瞬间停住:“玉姑娘又怎么了?”
玉无涯目有忧色,在他全身扫一眼,扫得他当即身子僵硬,全身发麻。玉无涯柔声:“殿下,您身体不好,不要吹风太久。您要与公主殿下商量这些,回去府邸也许更好。”
云升公主挑一下眉。
她眼看她那总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弟弟,在一刹那间好像生出些恼意,苍白面容激起些绯红。
太子棠华忍受不了一般:“聒噪。”
玉无涯道:“我也是玉家子女,我一家都曾经是殿下旧部,关心殿下身体,殿下何以不领情?无极之弃……”
云升公主仰头笑起来,揶揄看向自己弟弟。棠华扭过脸,面色更僵,却一时间没有办法。
忽然,几人听到鲛人追清脆的惊呼:“咦,这支笔居然成精了哎。我第一次看到一支笔是妖怪的……让我看看。”
阿追一手抓住了一支笔,旁边书生敢怒不敢言,被她气得涨红脸:“放开,放开!这是我的画笔!云升公主殿下不是说妖能够自由出入无极之弃么,你凭什么拿走我的笔?你还回来!”
阿追实力不弱。她不耐烦地看眼那个修士出身的书生,闲闲道:“我只是看一眼,好奇嘛。”
阿追的无故生事,让其他男女全都不同程度地转移了注意力,向她看来。两位殿下和玉无涯一同走过来,姜采和重明破开结界走来,谢春山和百叶公主也从后看阿追抓着的笔。
被这么多人围住,那书生吓破了胆,却还强撑:“云升公主说无极之弃可以有妖的!”
谢春山好奇:“这支笔,是你自己养的?”
阿追手里抓着一只狼毫,那狼毫拼命想躲开书生的手,在半空中乱跳。但这支笔刚刚妖化,哪里是阿追的对手。阿追觉得新奇,玩的不亦乐乎,把那支笔折腾得精疲力尽,最后干脆“装死”,笔的主人,那书生,却气白了脸。
书生擡起脸怒视众人,一只眼睛乌黑,一只眼睛金灿。
重明和谢春山同时一怔。
姜采察觉,低声:“怎么?”
重明对不确定的事不发表意见,只是沉默。谢春山的传音入密则轻松无比地告知姜采:“我们好像遇到……巫家的祖先了?”
姜采振奋:“织梦术!”
“一只狼毫开旧梦,一双异瞳观万象。”
若是在梦境遇到巫家人的祖先,那他们能否有办法破梦了?
谢春山、姜采、重明三人,堵住了那书生的路。
谢春山:“你是否姓巫?”
书生诧异:“你们认识我?”
几人目光闪烁,谢春山有些高兴。谢春山追问:“那你是否幻术很厉害?”
书生:“啊?”
谢春山一怔,问:“织梦术你会吗?”
书生:“那是什么?”
谢春山:“……”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的笔不是用来织梦的吗?”
书生:“我的笔是用来画画的啊……等等,你说幻术……唔,我笔下所画的东西能够化出真形,就是你说的幻术,织梦术吧?”
谢春山、重明、姜采沉默。
糟了。
他们遇到的是最初版的巫家祖先。
是一个连幻术都没学会的巫家人——
这姓巫的书生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失落,反而很感激几人的提点:“你们解决了我修行一个方向难题……为了报答几位,我给你们作画吧。我的画栩栩如生,名声可大了!前些年,有太子随从让我进宫给太子画画,我都不去。哼,什么太子,就会仗着身份压人。
“我的画,只给自己画!”
太子棠华缓缓擡眼,看他一眼。
这书生浑然不觉,还说得兴奋。
云升公主则目光闪烁,没弄懂姜采他们为何一瞬间情绪低落。这位公主殿下把惹祸的阿追带到身边,让不情不愿的阿追把笔还给人家书生。阿追噘着嘴不高兴,云升公主洒然一挥手:
“你是要给我们几位作画吗?画的不好,我可不要啊。”
谢春山忽然笑起来:“那我太幸运了。”
——竟能让巫家人的祖先为他作画,何德何能。后世中,谁能让巫家人动画笔,巫家人不得喷死这人啊?——
这经历十足稀奇。
他们找到了初始版的巫书生,虽然没什么用,却能让大名鼎鼎的巫家人为他们铺开画纸。
年轻男女们在树下,或站或坐,或两两相依偎,或侧着头和一个人说话。有的人在噘嘴不高兴,有的人摆着少女娇羞之态偷看喜欢的人,有人温柔如水,有人沉静似海。
姜采坐在树下,重明立在她身侧。她侧头和坐在自己身旁的云升公主说话,云升公主旁边是那位太子棠华。风吹过,树上叶子簌簌飘落,发带衣带随之飞扬,灯火重重之光,照在他们身上。
云升公主小声哄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要不高兴了,一会儿给你买好玩的。”
阿追:“什么好玩的?”
玉无涯轻声:“殿下,我坐在旁边,您不困扰吧?”
太子:“我为何困扰?”
玉无涯:“您坐的这么僵……”
百叶:“回去后,我把你调来当侍卫好不好?”
谢春山笑:“咦,说的是我吗?”
小公主涨红脸的时候,重明俯身对旁边女子说:“姜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巫书生笔下如飞,将树下男女跃然画入宣纸中。青春昂然,春意无忧,皓月高悬,灯火如龙,星星点点光华之下,正是年轻男女们一生中少有的轻快时刻——
姜采和重明与其他人告别而离去。离去前,两人在巫书生身上留了法术。
姜采想着如何引导那书生走上幻术之路,她承认她在死马当活马医,但扶疏国的修士们都比后世厉害,若这个巫家祖先能够帮他们破开梦境离开梦境,不就省得他们折腾了吗?
姜采边慢悠悠走路,边消化着今晚的得失,沉思着日后该如何行动。
重明从后拽了拽她衣袖,她漫不经心地停下脚步。
姜采随意:“重明,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回去北荒之渊吗?”
重明支吾一下,道:“……你真的想回去吗?”
姜采:“怎么?”
重明:“我本尊……冷冰冰的啊,一点情趣也没有,你真的想在今夜见到他吗?”
姜采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她不再想“灭神榜”“破梦”那些事,她微笑着对重明的行径表示疑惑。
重明再一次地重申:“我希望你今晚很快乐,像别的姑娘一样。”
姜采:“你觉得我和张也宁在一起,不会快乐?”
这般显而易见的答案,让重明认真点一下头。他点了头后想到她看不见,快速回答:“是的。”
姜采便摸鼻子,笑而不语了。
她突然感觉到周身空气流速有了变化,有生灵气息围绕着二人,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她无法完全感应到,神识被这么多的生灵之气弄乱。她表情空住,有些迷惘。
重明害羞问:“姜姐姐,我把眼睛借给你吧?”
姜采:“怎么了?”
重明认真说:“我在我们周围放了灵月虫,明亮闪烁,非常好看。像人间萤火虫一样,但和萤火虫不一样。这是我独自一人会驱使的法术。”
星星点点的流光环绕,在他眼睛中,那些灵月虫飞向姜采,迫不及待。只要在月下,他便能驱使这些灵月虫去追逐姜采。
月光之下,姜采静立,衣裙招摇而扬。那些光,落在她发间、衣带上、衣裙上。她是那么好看,那么圣美清雅。
那么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姜采冷淡问:“为什么放出灵月虫?”
重明诧异道:“因为我会,因为你喜欢。我想让你高兴。”
他见她面无表情,心中一时沮丧。他小声提醒:“你忘了‘烛萤照雪三河川’了吗?”
姜采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了那一夜。
摇摇的烛火,明亮的灵月虫,皎洁的月光,天地间的白雪,还有那至静至清的清冷男子。她想到了那时候——
张也宁温声:“我不知情为何物,我也不会生情。但我见过旁人生情,见过旁人如何相爱。人间有萤火虫,在男女相爱时环绕,我见世间女子多喜此景。然姜姑娘不是寻常女子,修真界也没有凡间的萤火虫。
“幸好长阳观有灵月虫与人间小虫相似,幸好我是修士,姑娘家喜欢看的,月光之下,我大约都能造出来。
“我希望姑娘能够生情,能够渡过无悔情劫。若是如此,仙人永寿,似乎……也不那般寂寞了。”——
月光之下,灵月虫飞舞,姜采长立不语。
重明问:“要不要借我的眼睛,看这一切?”
她不回答。
冷漠无比。
他又试探着问:“还是你更想见到我本尊呢?”
他声音紧绷:“姜姐姐,你说话呀。”
姜采便缓缓说了话。
她开口:“不必那么麻烦。”
少年目露不解。
七夕佳节,情人之乐。人流喧嚣又远处,近处的灵月虫蓬勃飞扬。便是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这是十分美丽的。
姜采道:“你知道今夜最美好的是什么吗?”
重明不知道。
姜采说:“月是天上月。”
隔着白布,重明血液汩汩,感觉到她在白布后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这让他羞涩,让他期待,又让他生起两三分警惕。他迟疑着没开口,只看着她。
姜采说出下半句:“……人依然是眼前人。”
她骤然上前一步,拉过重明扯住他,亲到他嘴角。她与他亲吻之际,在他瞪大眼的时候,周围空气流转,她手中掐诀,一道繁复无比的法阵围着二人,腾腾金灿光升了起来——
囚仙术运转,困住重明,移行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