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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多喜一家人 > 第82章 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宋引弟事件是对赛家的考验,她只会在这一卷出现

    宋引弟正式入住赛家,在胜利耳提面命下,头两天相安无事,可地里的黄蟮成不了龙,从第三天起她渐渐显露侵略者的姿态,开始对物资进行扫荡。

    这天佳音发现家里珍藏的好酒少了十几瓶,以前千金送给多喜的人参鹿茸等贵重的中药材也不见了。紧接着贵和屋里的零食柜被人掏空,几十盒点心、糖果、巧克力不翼而飞。第三个被盗者竟然是灿灿,丢了好些衣服和漫画,小孩很郁闷,衣服不重要,那几套漫画却是在香港买的绝版货,他还剩两三册没看完,如今不见了,难道逼他看盗版?这小偷真缺德呀。

    根据失窃物品属性,基本能确定嫌疑人,东西是小,恶气难咽。贵和厌恶宋引弟,更恨她手脚不干净,明敲明打去讨伐。宋引弟倒没狡辩,但只认事实不认罪。

    东西是俺拿的,酒啊糖啊本是用来吃喝的,放在家里,谁消化了都一样,用得着这么心疼吗?

    贵和气极反笑:十几瓶酒,再加上我那堆零食,够开一个杂货铺了,你一两天就消灭完,得多大的胃口?

    宋引弟拍拍肥肚腩:老娘食量大,坐那儿看电视,一口酒就一句台词,一集连续剧没播完,两三瓶老酒就下去了。不信过来验验,俺把手搁这儿轻轻一拍,酒就在肠子里晃悠,咕咚咕咚的,听得见不?

    拉倒吧,你满肚子猪油,随时都能冒充酒坛子。酒和零食可以裹嘴,那十几盒中药呢?你也随便嚼着吃?还有灿灿,你偷他衣服做什么?穿又穿不了,剪了当尿布啊!

    宋引弟食指在左边鼻孔里转了转,作势要弹,贵和赶忙闪避,真想拿灭害灵狠狠喷她。

    衣服也是俺拿的,俺侄儿和灿灿差不多大,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俺见灿灿衣柜太满,衣服多得穿不完,就随手拿了几件寄回老家,顺便寄了几本书,想让山沟里的孩子长见识。

    贵和恼怒:你未经许可擅自拿别人的物品,这种行为叫偷窃,现在被盗物品价值已超过1万块,我们完全可以报警。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恶习难改,有什么偷什么,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盗窃团伙派来踩点的了,老实交代,你还有同伙吧,那么多赃物不是一个人转移得了的!

    宋引弟作色道:老三,你嘴巴这么贱你爸知道吗?俺不过拿你一点零食,你就说俺是贼,你一个爷们家吃那么多零食像话吗?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俺就是看不惯你这毛病,才帮你消灭一部分,你舍不得,不如俺吐出来还你!

    她当真抠着喉咙干呕,充分发扬泼皮精神,吊死鬼涂脂粉,死不要脸。

    骚动引来许多人,宋引弟起先气焰十足,学母蜘蛛张牙舞爪,等胜利现身,立马改行唱苦角,屁股落地拍腿大哭。

    胜利,你快给妈做主!俺不过喝了几瓶酒吃了些糖果点心,你三哥就骂俺小偷,俺这么大岁数,还要被小辈污蔑,真是胸脯中箭,伤透心肺啊!

    胜利不明就里,佳音又不便直言,秀明烦乱,听说贵和丢了零食,怒道:几盒糖果能值几个钱,吃就吃了呗,婆婆妈妈多难看!

    贵和说:大哥,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女人把灿灿的衣服和书偷偷拿去送亲戚,这不是盗窃是什么?

    千金因丈夫敦促一直按住火气,得知此情忍不住爆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纳闷她要小孩子的东西干什么,敢情拿来做人情啦。宋引弟,我不反对你支援山区儿童,起码打声招呼呀,灿灿的个人物品,我和他爸爸都不能随便碰,你私拿私送,以为自己是灿灿的亲外婆吗?太可恨了!

    宋引弟干嚎:你儿子穿不完用不完,分些给别的孩子有什么难?有钱人都兴做慈善,俺替你们家行善积德你反倒怨俺!金姑爷,您快给评评理,灿灿生来享福,玩具衣服全是高档货,俺那两个侄儿打小受穷,肯德基都没痛痛快快吃过一顿。俺心疼,想让他们沾沾灿灿的光,几件衣服几本书,在您眼里值个啥?至于急赤白脸糟蹋人吗?

    景怡拉住妻子,好言道:四妈您别哭,灿灿他妈不是心疼东西,事实上我们两口子平时很注意保护灿灿的个人权益,未经他允许,不会动他的东西。您现在这么做是对孩子的不尊重,不过事情已经说清了,大家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就此打住吧。

    又弯腰问灿灿:灿灿,宋婆婆用你的东西周济穷孩子,动机是好的,你原谅她这次行吗?

    灿灿点头:我本来就没生气,爷爷奶奶说过,好东西应该与人分享。不过宋婆婆,等那两个小朋友有机会来旅游,我请他们吃牛排,再领他们去迪士尼玩。

    边说边走位,躲避千金揪掐。

    宋引弟假惺惺赞美: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慷慨仗义,乐善好施,不像那穷门小户出来的,吃他几块饼干和糖,跟割他心肝似的。

    贵和见众人不做声,大声问秀明:大哥,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我敢说这中间肯定有鬼,那么多酒和药材,总得有地方销赃吧?不提高警惕,下次不知道会丢什么呢!

    宋引弟嗓音拔尖:你还要屎盆子当草帽,乱往人头上扣啊!那么害怕,牵条狼狗到你屋里养着,丢什么也丢不了你那条烂命!

    贵和被秀明架住,碍着胜利,不能爆粗口,最终被两位嫂嫂劝走了。胜利抱羞忍耻,叫宋引弟跟他回屋,关了门严厉盘问。

    说吧,你拿那些酒和药材干什么了?家里人都不傻,我也是,没人相信你刚才的鬼话,不想惹我生气最好从实招供。

    宋引弟连撒两个谎糊弄不住,赶在他翻脸前供认,说东西都被她拿到镇上的礼品回收店换钱了。

    俺看那些东西没人吃,搁家里也是摆设,你舅舅如今有困难,俺手头有些钱也好帮他们一把。

    舅舅?

    是呀,俺的亲弟弟,按辈分你得管他叫小舅。

    胜利常在网上观摩凤凰女事迹,了解她们的心态,但母亲算不上凤凰,是不折不扣的草鸡,行事只会更过分。过去在家当奴隶,嫁到婆家做卧底,千方百计贴娘家,有福同享是第一。更兼被封建思想深度催眠,宁可自己吃糠,也要让自家亲戚吃肉,榨取婆家的血,酿造娘家的奶,心中永远唱着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还动不动摆出我是脑残我怕谁的架势,总之,谁娶谁倒霉!

    肉包子被狗叼走,别指望它原封不动送回来!宋引弟又长了副铁齿钢牙,磨起歪理,他还得多生一份气,于是忍怒问:你老家总共有多少亲戚?

    他告诫自己安忍驶得万年船,先调查母家的底细,从而思考对策。

    宋引弟后背迅速挺起,又慢慢松垮下去,结结巴巴说:你姥爷走了以后俺就跟娘家断绝往来,只和你舅联系,他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岁,小的才七岁,都很乖巧听话。

    小舅做什么工作?种地的,还是挖矿的?家里很穷么?

    他和俺都是苦出身。

    废话,你们是姐弟,出身当然一样。

    宋引弟有些凄凉地笑:对,俺们都是苦命人,旧社会孩子什么样,俺们就是什么样,小时候吃糠咽菜的日子过了不少,长大以后也是风吹日晒地求生计,没享过几天正经福。你舅比俺更惨,忙干活把身子整垮了,去年一整年闹头疼,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上医院一检查,查出来脑袋里长了块瘤子,得开刀。

    胜利的志向之一是从医,看过一些基础医学类书籍,听说舅舅脑子里有恶性肿瘤,又听说他未购买任何保险,便知形势严峻。

    在国内,医院形同销金窟,刮钱能力强过妓院老鸨,富人医破产,穷人干等死,像脑癌这种病若无保险支持,金山银山也不够治。

    听说那种手术很贵,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吧?

    岂止贵,简直是天价,单手术费就得十几万,别说后续治疗费用。他原本搞运输攒了些钱,在医院两进两出全花光了,两个孩子跟着辍学,如今一家人连伙食费都供不上了。

    见母亲泪珠子不断滚,胜利很难受,他历来心软,不耐看苦情戏,明知她有可能骗人,还问:这事是真的么?

    宋引弟抹泪:老天在上,这种事还能瞎说?你妈真这么黑心,喝水都得噎死。

    那他们一家眼下在哪儿?他生病,他老婆在干嘛?

    我上个月带他来申州看病,他老婆跑了,只好把两个孩子一块儿带过来。

    胜利呆愣片刻,叹气:看吧,这就叫报应。当初你扔下我和爸爸跑路,如今你弟弟生病,老婆溜之大吉,说到底都是被你连累的。

    俺连累的么?

    宋引弟眼神凄惶,随即捂脸流涕:是呀,都是俺造的孽,老天爷怎不罚俺生病,得脑癌的人是俺就好了!

    她哭得捶胸捣肚,足见对弟弟爱怜甚深。

    胜利动容,却不敢轻信,让她明天领他去医院探病。

    你要去看你舅?

    宋引弟很吃惊,下意识扭动纽扣,胜利已发现这是她慌张作难的反应之一,更仔细观察找破绽,正色道:你都说那是我小舅,大老远来治病我正该去探望。他在哪家医院?市区还是郊区?

    一医院脑外科,儿子,你真想

    胜利不容她找借口:你这人信誉太低,前科太多,我得亲自确认一下真伪。一医院离我们学校不远,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你在医院大门口等我,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上脑外科住院部去打听。快说,小舅叫什么名字?

    他想母亲叫引弟,按农村习俗,舅舅估计会取有根、家宝这类名儿,文雅一点,则是建国、立业之类。他只猜中后头,没猜中前头,他这舅舅叫徐德润,和他妈妈不是一个姓。

    你们不是姐弟么?怎么你姓宋,他姓徐?

    宋引弟急忙解说:俺原本也姓徐,你外婆改嫁后俺就随后爹姓了,你舅是徐家的骨血,俺们那嘎达儿子不能乱拜祖宗,即使死了亲爹,妈妈再嫁,也很少改姓。

    这风俗各地都有,看似说得过去,究竟真假如何,且看明天分晓。

    自打家里进了贼,贵和的胸口每天都窝着无名火,工作时想起宋引弟的丑恶面目就会情不自禁摔鼠标,同事们都很奇怪,方便询问的只有赵国强,今早将他叫到楼下的绿地谈心。

    贵和,你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兄弟?

    赵国强过了二十五岁便油腻发福,笑起来自带三分猥琐,贵和平时没在意,心烦时看了就觉扎眼,冷脸反问:我瞒你什么了?该你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凭什么告诉你?

    嗨,还跟我兜圈子,男人以事业为重,但你也不能因此出卖色相呀,太丢分了。

    贵和干过亏心事,怕听出卖色相四字,愤愦变脸:你脑袋被门板夹过?胡说八道当心我抽你!

    赵国强跟他随便惯了,继续招惹:你自己干的事心里该有数。

    有数是个六!你话说清楚了,再阴阳怪气无中生有,我就当你存心找茬!

    哟呵,还挺能装的,可惜全所上下都知道了,你装一阵也白搭。

    他扔掉吸瘪的牛奶盒,表情像个刺探情报的汉奸:你跟郝所勾搭有一阵子了吧?我说你小子过去挺机灵一人,现在怎么这么缺心眼?这种事得暗地里来,你还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别人只会认为你以色侍人,不叫你小白脸叫什么?

    相关绯闻在公司流传已久,贵和明白赵国强定是听信传言赶来警醒他,他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也正想找机会向他表明心迹以寻求支援,肃然道:我郑重声明,你的说法存在两点错误,第一,我是真心喜欢郝所,正在努力追求她,还没取得她的许可,勾搭一词纯属污蔑。第二,我是奔着结婚和她组建幸福家庭去的,上次吃饭时也说了,换房子就是为了娶她,什么出卖色相,你再这么说,我就跟你绝交,再把你干的坏事统统告诉你老婆。

    赵国强两眼像被大风刮开的窗户,飞快眨巴几下:你真的爱上郝所了?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她比你大整整十岁,你要是跟她结婚,蜜月还没度完她就更年期了,等你到了四十岁她基本就清心寡欲了,吃药都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你受得了吗?

    男人都有功利心,贵和卖身求荣他还能理解,以爱情为动机就很荒唐了。

    贵和知道这哥们儿是直男癌末期患者,笑话他: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有时间多读读书,别老捧着文盲言论当宝。

    赵国强怕他犯傻,急切劝告:我是为你好,结婚是门技术活儿,不能感情用事,除非你不怕麻烦,愿意多结几次。不过先得把算术和法律学好,离婚时好用。

    这下更见识到他坚定的信念。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辈子是好是歹都是她了,就算婚姻是座坟墓,我也绝不会迁坟,化成灰也要跟她在一起。

    你现在至少烧到了四十度吧,说的都是胡话,我听了都犯晕。

    那是因为你太冷血,像你们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只适合去买菜,不配谈情说爱。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比我还斤斤计较,说恋爱是烧钱,结婚是烧脑,怎么才一年不到就换骨重生了?

    人的成长需要契机,以前的我太懦弱,是郝所给了我承担责任的勇气和信心,以后我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

    贵和由衷庆幸,胆小的鸟会把笼子当做安乐窝,某天笼门失守,乘风飞翔,才知道追逐白云阳光多么的快乐,不信爱情的人是因为没有自由的心,爱情之花开放的地方生命才能欣欣向荣。

    赵国强没福气体验他的感受,对他的变化疑惑又好奇:你还真是打鸡血了,怪不得最近加班都特别有干劲,看来爱情比传销还洗脑啊,搞得我都想去试试了。

    说什么鬼话,难道嫂子不是你的真爱?

    以前觉得是,但好像没你这么热血沸腾过,可能搭错车了吧。

    你都已经开上高速了,左顾右盼会翻车的,就知足吧。

    所谓好友就是求同存异,互助互利,赵国强虽不理解贵和的想法,却希望他能如愿,关心道:你斗志这么高昂,什么时候能拿下郝所啊,我看她最近对你不理不睬,情况好想不太乐观。

    贵和叹了口气,又满怀信心地自勉:目前确实正处在攻坚战阶段,她经历过一次感情创伤,防备心很强,我必须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相信我,反正好事不在忙上,我不能急躁。

    那就祝你好运了,兄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二人返回办公室,贵和想起待会儿远大房产市场部的人要来验收方案,让赵国强负责接待,被他拒绝。

    那个尤经理就认准你了,只有你才搞得定。

    尤经理是个三十七八的中年妇女,相貌一般但风骚妖娆,是个欢场老手,爱占年轻男人便宜,贵和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印象极为恶劣。

    我真烦那女的,这要是性别颠倒一下我准会告她性骚扰。

    你就忍耐一下吧,她负责概念方案的验收,伺候好她我们才能早点交差,兄弟们也能少受点折磨。

    职场性骚扰无处不在,广大女性迫于生计都会委屈求全,男人似乎更没有反抗的资格,搞不好会被骂成得了便宜还卖乖。

    十点,尤经理来了,又像上次那样紧挨着贵和坐下,手肘靠住他办公椅的扶手,上身依向他,毫不掩饰倚玉偎香的目的。

    贵和悄悄挪了几次椅子也没能幸免,听她故意挑刺,还得忍辱负重赔笑脸。

    赛工,我觉得这个方案还是不够细腻,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尤经理,概念方案不可能像正式方案那样细化,您要是不喜欢这种风格,我们可以试试别的。

    那就请赛工多提点建议啦。

    尤经理呵呵媚笑,娇嗲嗲的港台腔如同湿漉漉的蛞蝓,在贵和身上爬出一片鸡皮,还得寸进尺调戏:赛工,你好像换香水了,上次来不是这种味道。

    贵和强笑:我这几天没洒香水。

    那怎么这么好闻?难道是你自带的体香?

    您真会开玩笑,男人哪儿来的体香?没有体臭就很不错了。

    赛工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非常干净整洁,是最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谢谢夸奖。

    可能是嫌场合碍事,不久后尤经理开始寻求地利。

    你们办公室空气质量真的很成问题,坐久了头好晕啊,出去喝杯咖啡怎么样?我请客。

    贵和不敢想象单独相处这女人会放肆成什么样儿,婉拒:这个,会不会耽误工作啊?

    不要紧,待会儿我们抓紧时间就好了。

    是祸躲不过,他赶忙偷偷向赵国强使眼色,这兄弟总算仗义一回,以讨赏的口吻对尤经理说:尤经理,你们要去喝咖啡吗?能不能算我一个啊?

    面子为重,尤经理勉强答应,三人来到楼下的星巴克,正巧郝质华也陪岳歆在此地同两位外商洽谈,双方点头致意,因找不到别的空位,贵和一行便在邻桌坐下,彼此间只隔了一条两米宽的通道。

    尤经理当着莱顿的人不便再对贵和动手脚,嘴上却半点没闲着,笑眯眯示好:我跟很多公司的设计师合作过,从没遇到过赛工这么认真细心的人,跟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您过奖了,我也很少遇见您这么礼貌耐心的甲方。

    是吗?这么说我们很合拍了。

    是啊。

    那说明我们还很有缘。

    贵和快应酬不下去,赵国强出面掩护,问尤经理:尤经理,华新街改造那个项目什么时候进入第二轮修改啊?上次的方案已经交上去很长时间了。

    那个项目的报建出了点问题,我会帮你们催的。

    真是太感谢了。

    女人狩猎的意图很强烈,敷衍完毕接着追踪目标,公然打探起猎物的私生活。

    赛工,听说你还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啊?

    贵和横下一条心,点头说:有。

    郝质华刚才专心与客户交流,此时插播闲聊,她的耳朵便有了接收外来信息的余力,听到邻桌人这番对话,心像皮筋似的绷紧了。

    听了贵和的答复,尤经理很失望,但她以玩乐为目的,即便是别人篮子里的蛋糕,仍想钻空子咬一口,接着追问: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贵和踏出第一步,之后地反应轻松自然,微笑道:和我是同行。

    那工作一定也很忙,平时有空约会吗?

    我们天天见面,约不约会都一样。

    住在一起?

    算是吧。

    郝质华被他的瞎掰气懵了,注意的重心转移到他们这方,尤经理的沮丧更明显了,矫揉造作地吮着咖啡说:真可惜啊,本来我还想介绍一个很好的姑娘给你认识呢。

    赵国强也想让这女色狼早点死心,笑道:尤经理您别费心了,贵和对他女朋友可忠心了,人家拿棍子打他他都不走。

    尤经理夸张皱眉:那女孩子这么凶啊,赛工岂不是很委屈?

    贵和摇头:不,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而很甜蜜,她要是一天不骂我,我就会不自在。

    赵国强心想这小子还真敢说,不觉瞟了瞟郝质华,见她神色慌张不禁好笑,脱口道:他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尤经理已盖不住酸味了,公然讽刺:这位小姐一定很漂亮,才能让赛工死心塌地,赵工,你见过吗?。

    赵国强不敢妄言,贵和主动接下包袱:对,我女朋友是很漂亮,我看见她就舍不得眨眼,恨不得把眼睛变成摄像机,把她的影像统统录下来。

    他既当着郝质华做了告白,又踩灭了尤经理的歹念,一箭双雕好不快意。郝质华的脸成了大红石榴,连客户也察觉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岳歆听过她和贵和的传闻,耳目清明,帮她支应:可能是犯困了,郝工,你去洗把脸再过来吧。

    郝质华逃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擦洗绯红,这时尤经理走进来,见了她顺口打招呼:郝所,和客户谈得还顺利吗?

    郝质华还礼,也趁便过问他们的工作情况:还行,尤经理,方案有问题吗?

    尤经理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叼着香烟摇头:问题很严重,可能得推倒重来。

    哪里不合要求呢?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不能让人满意,必须重做。

    郝质华还没看出她在借题发挥,诚恳道:那就请您尽量详细地提出修改意见,我们好遵照执行。

    我的意见太多了,只怕贵司满足不了。

    为什么?

    尤经理吐出一个烟圈,厚粉遮盖的脸好似面具,正塑造着懊恼与鄙夷。

    郝所,你们那个赛工瞧着很帅气,审美真不怎么样。

    郝质华气贵和信口胡说,听到这不合理的贬斥仍果断为其辩护。

    赛工也算很有经验的设计师了,设计风格也受到很多客户的好评,可能只是不符合您的喜好吧。

    哼,也许吧,我觉得他不太聪明,不能充分理解客户的意图。

    您可以明确向他提出您的想法,他会尽心去做的。

    您觉得会吗?我不这么认为。

    尤经理这番话悬念叠出,郝质华百思不解,事后只好将贵和叫到所长室问话。贵和听完陈述满腔愤慨。

    她真这么跟您说的?

    她是不是对你有误会?我记得上次还不停夸你,怎么这次突然改口了。

    郝所,这事我都不好意思开口,那尤经理她她就是个花痴。

    花痴?

    要不是对郝质华心怀爱慕,贵和早向她诉苦了,此时尤经理恶人先告状,他也不能吃哑巴亏,马上据实反应对方的恶行。

    她每次来都紧挨着我坐下,借看方案的间隙跟我开黄色玩笑,还故意凑近和我发生肢体接触,问我衣服和洗发水是什么牌子的,然后动手在我头上身上摸来摸去,要么就直勾勾看着我露出欲求不满的笑容,有几次晚上还发微信约我出去玩,我烦得不行,看见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郝质华愕然:还有这种事?

    赵国强他们都知道,也说这是赤、裸裸的性骚扰。

    好花招人爱,贵和这种年轻标致的小青年就是肉铺里的上等排骨,谁都想来问问价,也是苍蝇蚊子青睐的对象。郝质华曾有过心神恍惚的经历,相信尤经理确实会对他动歪脑筋,但这么一来又生出新的疑问。

    那她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

    贵和苦笑:今天在咖啡店我说我有女朋友,明确拒绝了她的暗示,她大概恼羞成怒了。

    郝质华猛然想起当时的窘况,拍桌大怒:谁让你胡说八道!

    他丝毫不怕,嬉皮笑脸说:您听见了?那都是我的美好幻想。

    现在他的笑就是病毒,能轻松穿越她的免疫系统,她找不到疫苗,拼命地躲避,调头看向电脑显示器,假装查文件,用领导的语气下令:那个方案交给我吧,你不用管了。

    您不怕尤经理刁难您?

    她们老板对我印象还不错,质量过关的话她也不敢太难为我吧。

    谢谢郝所,您真是我的保护神!

    好了,你出去吧。

    她太大意了,贵和难得找到叙谈的机会怎肯乖乖撤退,拖着椅子上前,两手叠靠在桌沿上,一脸期许地凝望她。

    郝所,距我上次表白已过去了半个多月,敢问您的心意是否有些微的改变呢?我很期待事情能有所进展,今早出门前还特地在网上求了支观音灵签,卦象显示我今天会心想事成。

    郝质华壁垒森严:世界上只有佛祖和耶稣能够心想事成,我既不信佛也不信基督,所以每当有人对我提起这个词,我都当他在妄想。

    贵和做无辜状:您太顽固了,人应该展望未来,不该沉沦于过去。您不能因为怕井绳,从此不喝井里的水啊。

    郝质华做出一个僵硬的假笑:如今地下水污染严重,井水喝了会生病,我还是喝自来水吧。

    自来水也不保险,您可以喝更高级的,比如我这种千年冰川矿泉水,农夫山泉有点甜。

    我觉得你的脸皮用来做防弹衣一定很坚固耐用。

    预感就快激怒她,贵和赶忙收敛顽皮,可怜兮兮撒娇:郝所,我这几天遇到了很苦恼的事,能向您倾诉一下吗?

    郝质华调整气息,隔了片刻冷冰冰说:现在是办公时间,公事快说,私事免谈!

    您别一刀切呀,私事最影响人的心情,我情绪低落,办公状态也会随之低迷,您身为领导,难道不该关心下属的生活状况?

    赛贵和,我再次声明,我之所以对你还算客气,是顾念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请你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忍耐力,一旦突破极限,我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她态度凶恶,羞红的面颊却肆意出卖内心,就像关在铁栏里的野兽,想狠咬拿着肉骨头戏弄她的捣蛋鬼。

    捣蛋鬼加倍装可怜:郝所,您别吓唬我呀,这几天我家里乌烟瘴气,我过得比女人来例假还烦躁,就指望您开导开导,给点安慰呢。

    他近日状态是很古怪,郝质华也发现了,牵挂真实存在,不刻意遏制就会抬头。

    怎么了?

    话出如箭,后悔也没用。贵和喜滋滋地,忙不迭倒苦水:您也知道,我和我小弟胜利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妈妈刚生下他就跟野男人私奔,顺带洗劫了我爸的工程款,之后十七年杳无音讯。我们家认倒霉,一直当这人不存在,平时基本不提。前几天她突然卷土重来,扬言要在家里长住。我和哥哥们本来坚决反对,谁知爸生前给胜利留了话,要他原谅并接纳那个女人,镇上的人也议论纷纷,说我们不该赶走胜利的生母,不然就是狠心无情。我们怕影响胜利的情绪,又抵不过那些风言风语,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细致描述宋引弟入住后的情形,把她比作母蝗虫,把他们家比做遭遇日军三光扫荡的沦陷区,说到气愤处,咬牙切齿,捏拳透掌,恨不得变身抗日神剧里的豪侠战士,一刀劈死侵略者。

    郝质华家里没有JP亲戚出没,难以想象那种七零八乱的光景,但捕捉到一个被他忽视的要点。

    你昨天当着家里人跟你四妈吵架,你弟弟是什么反应?

    贵和一怔:这个,我没怎么留意。

    她责备:人在失控发怒时最容易伤及无辜,你四妈再不对也是你弟弟的生母,你在人前痛斥她,其实也在羞辱你弟弟。青春期的孩子敏感、脆弱、自尊心强,听你骂他母亲偷盗,会认为自己是小偷的儿子,进而产生自卑心理,不及时疏导,还有可能对他的人格造成极大的伤害。

    以上是她自身成长路上的经验体会。用一棵树来比喻人生,五十岁笑看风云,四十岁顶天立地,三十岁枝繁叶茂,二十岁初步成材,这之前只算幼小树苗,需要呵护照料。成年人不能抱着功利心态揠苗助长,那会损坏小树的根基;不能以自我意志扭曲长势,那会种出畸形的病梅;不能冷落忽视,要勤施养分雨露;不能任意摆布,要循循教育开导;时刻注意撑开枝桠替他遮挡风雷,但切忌投射阴影,在他心底造成伤害。

    贵和回想胜利昨天以来的表现确有几分难堪,悔疚道:我真的大意了,忘记顾及胜利的感受,难怪今天早饭时他一言不发,心里边八成对我有意见。

    郝质华说:兄弟间更需要沟通,关系越亲密的人越容易因为一点小误会闹嫌隙,你中午抽空去学校看看他吧,请他吃顿好的,真诚地交换想法,趁早解开他心里的疙瘩。

    贵和领旨谢恩,依然赖住不走,得陇望蜀央求:郝所,您再帮我个忙行吗?我最近运气太背,明天放假想去庙里烧香,您陪我去吧。

    郝质华赶紧撇开脸:不去。

    为什么?

    去哪儿都要人陪,你以为你是美国总统,出门就会遭枪击?

    不是,您听我说。

    他脑子转得比飞盘还快,将鬼点子现炒现卖做成颇具诱惑性的借口。

    上次出差就跟您说过,我这人灵异体质,容易招鬼,寺庙里阴气最重,我一个去会中招

    郝质华咬牙冷笑:寺庙是供奉神佛的地方,怎么会阴气重,你别用这种脚指头编出来的瞎话骗人。

    哎呀,我真的没胡说!

    他趁势将椅子拉近,道貌俨然说:您知道《楞严经》吧,那上面讲,寺院、道观、军营、古井、深山、深涧、深潭、坟地、老宅、医院,这些地方连接阴阳两地,孤魂野鬼时常出没,阴气极重。我想去的那座庙主要供奉地藏王菩萨,就是专门救度地狱众生的,每天多少游魂苦鬼赶去求助啊,所以阴气更比其他寺庙重。小时候大人们都不许我去那儿玩,因为像我这种八字弱的人去了肯定受攻击。

    明知他在胡扯,她烦乱驳斥:就算是这样吧,但你家里多的是人,随便找一个陪你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他苦恼地拍膝盖:您不知道,我大哥是比您更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一在家里提烧香拜佛他就骂我搞封建迷信,头盖骨都能给我骂裂开,所以我不敢让他知道,一方面怕挨骂,另一方面,招出些诽僧谤道的话,对他对我都不利。

    那让赵国强陪你,你们是好哥们,他一定很乐意为你挡煞。

    不行,国强是冬至节生的,命带亡神,比我更招凶。您就不同啦,您属马,又生在盛夏,八字至阳至刚,天生纯元真气护体,一切邪魔鬼道见了您都得回避,有您陪同,等于结界加身,保证出入平安。

    郝质华又气又笑:被你一说,我好像够资格做门神了,你在家也时常这么胡说八道?我是你大哥,也会骂你神经病!

    贵和更来劲了,坚持朝成功进军:您就当助人为乐嘛,我最近工作这么努力,您也该给我一点奖励吧。

    他软磨硬泡,真在郝质华的意志上刨出一条缝隙,她凝神几秒及时止住动摇,断然道:不行,我说过要跟你保持距离,私底下不能再有联系。

    您就以领导的身份陪我,这总行了吧。

    哪有领导陪下属去烧香的?

    就从您这儿开先河不好吗?郝所,求您了。

    他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她一扭头就看到他扑闪的双眼,那是他最有魅力的部位,大而有神,深邃迷人,睫毛更是天赋异禀的浓长,像狙击□□的枪口,眨眼就是开枪,准确无误命中她的心脏。

    都说色令智昏,男女都不例外,他连发两枪,郝质华的理性便伤重不治,慌惚地摸一摸滚烫的脑门,妥协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谢谢郝所!

    得胜的坏小子兴奋地跳起来,好似领到奖状的小学生,真想顺势抱她一下。郝质华只想摆脱困窘,命令他回去工作,他聪明地见好就收,出门后喜得手舞足蹈,仿佛在甘霖中摇摆的秧苗。

    之后他谨遵郝质华指示,准备中午请弟弟吃饭,向佳音要了胜利班主任的电话,请他代为通知。胜利要去一医院探病,不能接受三哥邀请,放学后买了两块面包做午餐,边走边啃,与母亲会合时,正好全部装下肚。

    宋引弟见儿子皱着眉头嚼干面包,忙递上手里的冰红茶,他喝了一口,说:这玩意糖分重,你别喝了,我去给你买瓶纯净水。

    不用,你喝就是了,妈有钱,自己会买。

    宋引弟笑得欢快,像血糖升高,脸红红的,觉得儿子的孝心比饮料甜多了。

    他们来到脑外科住院部,在一间十人大病房里见到徐德润,这男人满面病容,只见骨头不见肉,酷似晒干了的板鸭,异常憔悴瘦弱。

    胜利觉得舅舅长得不像母亲,但同自己有些挂像,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外甥随母舅吧。病床边还爬着个七八岁的煤球样的黑瘦小男孩,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想必就是他的小表弟,模样也与他有几分相像,看来宋引弟没骗人,这家人果真是他的亲戚。

    他稍稍放心,礼貌地上前行礼。

    徐德润自见到他的那刻起便万分激动,两眼钉在他脸上,嘴唇直哆嗦。胜利一问好,他惨白的脸变成烧红的碳,挣扎着坐起来。

    宋引弟忙制止:你快别动,瘤子会破的!

    胜利也让他躺好,初次见面很难为情,定了定神,挠着脸颊讪笑:我就想来看看您,没别的事,您不用急。

    徐德润额头冒汗,眼眶看看犯潮,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坐下。

    孩子,俺一直巴望能见你一面,昨天听你妈说你要来,俺欢喜得一夜没睡着。

    胜利想不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甥见面何至于如此欢喜,以为他刻意讨好,客气回敬道:您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您别担心,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这里又是全国一流的大医院,肯定能把您的病治好。

    说完这些便辞穷,名义上是舅舅,实际却是萍水相逢,如何能自在畅快地交谈?他别别扭扭笑着,身体面孔都僵硬,很想就此告辞。

    徐德润同他相反,一直专注热切地端详他,好像他的七窍是藏宝穴,随便抖抖就能掉出金币。

    孩子

    他再度伸手,颤巍巍的很吃力,胜利不得以握住,只见一大串亮闪闪的珠子从男人眼角滑出来,打在枕巾上啪嗒有声,宋引弟捂住嘴背过身子,身边的小煤球憨憨仰望他们,胜利窘迫极了。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徐德润开口迸出哭腔,绝非做戏,是货真价实地哭,胜利很少见老爷们哭得这么伤心,泪水像两匹跑马在他脸颊上驰骋,没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哭成这样也太夸张了。

    他为了维持笑容,嘴角几乎痉挛,安慰道:舅舅,我从小就享福,一点苦都没受过,您别难过。

    徐德润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你叫俺什么?

    胜利骑虎难下,又轻轻叫了声舅舅,徐德润表情苦过黄连,正待回应,宋引弟紧急插嘴:胜利大老远来看你这个老舅,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趁早收起哭相,免得孩子难受!

    嗳,嗳。

    徐德润服从指令,使劲抹泪擦眼,努力扯起一丝笑,这半生不熟的笑仿佛雨幕里的一点火星,很快被新一轮泪水吞没了。

    胜利,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见俺这个、这个舅舅,让你当了十七年孤儿,舅舅对不住你呀。

    胜利苦笑不迭,心想:我妈祖上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呀,姐弟俩说话做事都一塌糊涂。我虽然没有妈,还有爸爸和哥哥姐姐,哪里就成孤儿了?而且我妈抛夫弃子,跟你这个做舅舅的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教唆犯,协助她与黄瓜男通奸?这倒值得一问。

    想罢装出淡然口吻:舅舅,当年我妈和我爸爸结婚,通没通知您呀?

    徐德润重现慌乱,支支吾吾抖不出声,仍由宋引弟救场:当年俺离家出走,家里人都不知道俺去了哪儿,和你爸的事儿也是俺自作主张决定的,这些情况过了好些年才告诉你舅。

    她坐在床尾,说完在被子上轻拍一下,徐德润随着她这一拍点头,向胜利求告:你别怨你妈,她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俺

    胜利本已打消探究的念头,听他多此一言,疑窦复还。

    这事儿跟舅舅有关?

    徐德润立刻变色易容,胜利瞥见他揪拽被面的十指,断定其中有名堂,料想母亲会抢话,索性回头面向她。

    宋引弟右手捏着冷汗,只用左手转纽扣,张眉张眼说:当、当初那男的是你舅高中同学,后来到上海打工,我们凑巧遇上,见过几次面后就那样了

    她根本不敢看儿子的眼睛,胜利不奇怪,干出那么丢脸的事还不心虚,脸上真可以过坦克了。

    照此看来妈和黄瓜男私通,舅舅算半个月老,一段奸情发端于他,怪不得他会自责。

    多喜生前倡导得理让三分,胜利听从教化,称不上雅量高致,心眼儿还不算小,既已决定不追责宋引弟私奔的罪行,更不会拿徐德润的无心之过说事,哈哈哈三声笑,建议大家将往事留在风中。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提热水瓶的男孩子,宋引弟赶忙招呼他上前,向胜利介绍:这是你大表弟饺子,饺子,这是你胜利哥哥。

    饺子比那小名黑子的煤球小表弟年纪稍长,虎头虎脑的,眉眼像极了宋引弟,从来侄子像姑姑嘛,也不算稀奇。

    胜利见他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精致的小夹克,判断是从灿灿那里偷来的,依据有二:一、那衣服太高级,穿在土气的穷孩子身上不伦不类;二、衣服崭新,尺寸却小了一码,穿起来捉襟见肘,肯定不是家里买的。

    他早知母亲偷窃,亲眼看到赃物,心情更糟,脸像用尽的牙膏挤不出笑。饺子见他神色严介,小脸也绷得死紧,宋引弟连催几次都不问好,不说敌意,戒备是显而易见的。

    徐德润见宋引弟急得抽打他,劝阻:孩子认生,慢慢来吧,中午了,先让他们吃饭。

    宋引弟无奈,推推饺子后脑勺:你爸饶你,吃饭去吧。

    饺子转身,从床下的行李箱里挖出几盒点心糖果,看包装是进口货,不消说,准是贵和被盗的存粮了。

    大人犯罪怪不到小孩头上,胜利没打算追讨物资,只说零食不能当饭吃,小孩子正长身体,应该吃饭吃菜,想带两个表弟下馆子。

    宋引弟当即反对:他们从没吃过洋饼干洋果子,这两天跟过节似的,高兴得很。你就让他们过过瘾,等吃完这阵子,往后就没得吃了。

    她把黑子藏到身后,又叫饺子过去,好像怕他们遭人拐卖。胜利怪她愚昧,缺乏基本的育儿常识,几句争论后,宋引弟着了忙,匆匆往饺子怀里塞几包零食,指使他领黑子到楼下绿化区去吃。

    胜利感觉母亲有意阻止他与表弟们接触,气鼓鼓朝她瞪眼。

    宋引弟低头倾首道:你们申州人看北京人都像乡下人,那山沟里来的苦孩子还不得当成难民看待呀?所以这些天俺总教育他们看见申州人躲远点,免得招晦气,你带他们去人多的地方,万一被吓着可不大好。

    胜利哭笑不得,再跟他们一家交谈,下午数学测验时脑筋兴许会短路,便找借口道别。徐德润见他要走,执意下床相送,宋引弟只许他送到房门口,他扶着她的胳膊蹒跚挪步,最后握住胜利双手依依难舍,泪水似浩浩河流,在他心底积下一层又一层迷惑。

    母子默默下楼,电梯下行几层后,门开了,一个护工推进来一具蒙白布的尸体,想必是新亡的患者,几位家属尾随其后,正依偎痛哭。

    胜利发现母亲面色如土,赶紧拉她出门,宋引弟仓皇窜出几步,抱头捂脸,身体剧烈哆嗦,已是魂亡胆落。

    他大概知晓她的心思,兔死狐悲,病患的家属最怕见到死人,黑白无常不时在医院里游荡,谁都有可能坐上开往殡仪馆的专车。

    舅舅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宋引弟忍泪吞声,使劲点一点头。

    医生说没说,他不动手术能挨多久?

    顶多半年,可能还不到

    她答话时声气完全走样,像一片被风撕裂的枯叶,徒然地挣扎抖动。失去亲人很痛,比这更痛的,是介于失去与挽救间的无助与挣扎。看到母亲摧心剖肝的惨状,胜利相信她与徐德润之间存在深厚的骨肉情。

    他生长在多子女家庭,守旧的老父亲用传统观念教养孩子,使他自幼重视手足亲情,能做到与母亲感同身受。

    亲人有难,自己却爱莫能助的滋味最难熬,就像爸爸临死前,看他那么痛苦,我恨不得替他受伤,叫我把命让给他我也愿意。慧欣阿姨要我多做好事,回向功德,好教爸爸早日超生,我干脆借眼前这机会,帮帮那位舅舅和他的孩子,添上这桩善缘,爸爸说不定能往生极乐。

    他悄悄发愿祈祷父亲早离苦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面额5000的银行存单,那是他前天刚存下的,递给母亲,说:这笔钱拿去给舅舅治病吧,可能还不够他几天的医药费,但总比没有强,多少能起点作用。

    宋引弟捧着存单发呆:儿子,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是我慢慢积攒的零用钱,我这人节约,从不乱花钱,也讨厌别人乱花,所以这钱专款专用,只能用做舅舅的医药费,敢挪用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宋引弟持续发呆,眼泪像融化的冰棱子大串大串往下掉。当胜利递出纸巾,她猛然抱住他的肩膀,哇哇大哭,他的衣服淋雨般倏然湿透,于无措中感受到了被人依赖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