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一缕缕阳光从树尖射下来,形成无数耀眼的光柱。一群不知名的鸟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划落几片树叶,悠悠地从树顶掉了下来。
玛珊达躺在范晓军怀里,仍在甜甜睡着。一夜的逃亡让他们筋疲力尽,他们只好在一个山崖底下暂时躲藏一下。
范晓军也想睡,他更累。为了那块石头,三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森林里奔波,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他忍受的一切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其实对玉石的兴趣他是后来慢慢才有的,起初李在把他带到这条道上时,他心里非常抵触,他是为了追随黑漆九节箫摄人魂魄的声音才跟李在离开落泉镇的,而不是一次次铤而走险深入缅甸寻找石头。不过随着一次次运回的石头「涨水」,他逐渐对这种赌博形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兴趣不单是赌石对他大脑皮层的刺|激,而是高于赌博,类似于精神层面上的升华。每当寻觅到一块上佳的石头时,他的耳边就会响起黑漆九节箫连绵不断的音乐声,那声音强烈刺|激着他的耳膜,给他的神经末梢带来从未有过的快|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为了箫声而搏命天涯的,而不是为了一块简单的石头。
玛珊达鼻子里嗯了一声,估计马上要醒了,这让范晓军有点慌张。他鄙视自己昨晚面对蟒蛇时的昏厥,尤其发生在玛珊达把他从坑里拉上来时,这一幕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但这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与一个人的胆量无关。蟒蛇仿佛就是他范晓军的天敌,他的昏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大脑本能休克,就像老鼠见着猫一样,浑身的骨节都松散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替自己昨晚的胆怯解脱。现在远离了蟒蛇,他的身体以及思维顿时坚硬起来,直至坚如磐石,什么也不怕。
玛珊达扭动了一下身子,终于醒了。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朝四周探望,忽然发现自己正依偎在范晓军怀里,马上矜持地坐直身子。
「这是什么地方?」玛珊达问。
「我还想问你呢!」
玛珊达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了一会儿,说:「不认识,估计我们迷路了。」
范晓军的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离边境越来越远,没准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的?」
「有这个可能。」
范晓军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远处扔了过去,「看来老天爷不让我回国啊,我准备扎根缅甸,向游汉庥学习,当森林之王。」
玛珊达笑了,问:「看你昨晚拼命奔跑的样子,还扎根缅甸呢,你恨不得展翅飞翔。」
「唉,别说飞翔,现在我们是插翅难飞。」
「我问你,为什么带上我?你能肯定我愿意跟你走吗?」玛珊达直视着范晓军问。
「是的,我敢肯定。」
「为什么?」
「你不想在游汉庥那里,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爱他。是不是这样?」
「不爱他就要冒险救你?」玛珊达反问。
「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为我自己?」
「破坏也是一种快|感,而且是儿童时期的快|感。」
「你还是那么能侃,就像在落泉镇那晚一样。」
一听玛珊达说起落泉镇,范晓军忙问:「宋婵,我一点都没明白,你怎么跟游汉庥在一起呢?」
玛珊达垂下头,说:「其实宋婵只是我中国户口上的名字,我本来就叫玛珊达,缅甸人。」
范晓军皱着眉头,显然他没听懂。
玛珊达苦笑着,咧了一下嘴角,说:「唉,我的故事不像你当初在落泉镇听到的那么简单。」
「讲讲好吗?」
两个人一起坐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
玛珊达说:「我的家乡在一个叫拿目的偏僻山村,父亲去世早,母亲就把我托付给我爷爷奶奶,远嫁到泰国去了。我就是被爷爷奶奶从小抚养成人的,对了,你听说过缅甸克扬族吗?」
「克扬族?没听说过。」
「巴洞呢?」
「没有。」
「看来你对缅甸还不是特别了解,不过,说出来你肯定知道。」玛珊达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是不是脖子特别长的那个民族?」范晓军问。
「猜对了。」
「你是克扬族的?」
「是。」
范晓军歪头观察玛珊达的脖子,「你的脖子很正常啊!」
「那当然。缅甸政府早就不鼓励克扬族妇女戴铜项圈了,我母亲也没戴,只有我奶奶才是长颈,脖子上套了25个铜圈。」
范晓军缩了一下脖子,好像谁要往他脖子上套铜圈,他斜着脑袋问:「那巴洞又是什么意思呢?」
「克扬族人是克伦族人的一支,巴洞在掸族语中就是『长颈』的意思。」
「哦,真是一个奇怪的风俗习惯。」
「在外人看来,这些铜项圈似乎非常累赘,让人不舒服。但是,巴洞妇女却认为长颈就是一种美丽。人人不都喜欢长颈的天鹅吗?戴上铜项圈就会让她们变得像天鹅一样高贵典雅。所以从5岁开始,她们就在脖子和四肢上套上铜圈,10岁开始便每年在颈上多加一个,一直到25岁为止。」
范晓军又缩了一下脖子。
「其实这种风俗的由来是非常残忍的。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缅甸有一个在民间视察民情的国王,有一天走到现在缅甸克耶邦的首府垒固时,偶遇一位貌似天仙的克扬族女子,便一见倾心。然而,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视察,可是又怕这女子被其他人娶走,就命令手下给她打制了几个重重的铜项圈,使劲缠绕在她脖子上,使她的脖子拉长,这样别的男人就不会再爱上她了。后来,在这个地区,慢慢就形成了一个风俗习惯:丈夫为了阻止别的人再爱上自己的妻子,就让他们的妻子戴上这种铜项圈。再后来,久而久之,这些铜项圈就变成了克扬族女子的一种美好的饰物。不过,这只是个传说而已。还有一个传说不是这样的:长颈龙被克扬族人视为天地万物之父,给妇女戴上铜项圈,就是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像长颈龙。还有的人则说,克扬族女人这种怪异的装扮是为了吓跑在森林里游荡觅食的饥饿的老虎,因为长颈女身上叮当作响、闪闪发光的铜圈,会使饥饿的老虎不寒而栗,以防止她们受到老虎的袭击。还有一种说法是,给克扬族妇女戴上了铜项圈,她们就有了明显的标志,就不会轻易被人贩子拐卖。」
「别说脖子了,说说你!」范晓军催促道。
玛珊达停顿了一下,说:「说到拐卖,就已经说到我了。」
「啊?你被拐卖?」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
「我小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但迫于生活,13岁那年我不得不辍学,随着爷爷奶奶开始跟着一个表演团体上台表演,我爷爷敲锣打鼓,我和奶奶在前面跳。开始是给一些洋人表演,后来中国游客越来越多。他们都是来看我奶奶的长脖子的,我们跳的什么唱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看脖子。几年过去,在我19岁的时候,我长得越来越漂亮,加上我从小跟一个缅甸华人学汉语,我既是报幕员,又是独唱演员,我可以把邓丽君的歌模仿得惟妙惟肖。我成了表演团的台柱。后来,爷爷奶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相继去世,我想到泰国找我母亲去,但表演团团长不答应,说必须让我再表演5年才能偿还给我爷爷奶奶治病的钱。后来他看我越来越没心思在台上表演,有时还在台上耍性子得罪观众,就失去了耐心,把我卖给了一个缅甸华人。那个人就是游汉庥的哥哥游汉碧。」
范晓军咬牙听着,腮帮子鼓了起来。
玛珊达叹了一口气,漂亮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看得出来,她的内心没有叙述这个故事时表现得那么平静。
「游汉碧根本不是人!」这几个字玛珊达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范晓军看见玛珊达欲言又止,他希望她别说下去了,这故事不见得好听,他不想知道得这么仔细。玛珊达果然没再继续游汉碧这个话题,「那时候我还是处|女,游汉碧就把我转卖给一个拐卖人口团伙,价钱翻了5倍。人口贩子把我从缅甸带到中国,又把价钱翻了5倍卖给了河南新蔡县的一个光棍。我心想,中国总比缅甸好,那里的人肯定也比游汉碧好。我不嫌弃这桩人口买卖,相反我还特别高兴,为终于脱出他的魔掌而高兴。哪想到,那个光棍比游汉碧还狠,还变态。我太天真了,以为这个世界除了游汉碧其他都是好人。半年后,我全身伤痕累累从光棍那里逃了出来,半路上被一个好心的山西煤矿的司机带走了。」
「后来呢?」范晓军被玛珊达的故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表面看上去漂亮清纯的玛珊达人生的道路竟然如此坎坷。
「司机的家乡是山西一个小城,他很喜欢我,要求我嫁给他。我看他人很憨厚,长得也不错,大概也是为了感恩吧,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给我取了一个好听的中国名字宋婵,还在当地花钱通过关系给我办了中国户口。转眼间,我从一个河南『黑人村』的缅甸新娘变成了正式的中国公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范晓军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还是碰到好人了。」
「是的。但是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好人命不长……」
「难道后来……」
「是的,那个山西好人半年后死于车祸……你在落泉镇遇到我的时候,我的心情正郁闷到极点,我心想,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拿着他留给我的一笔钱到处旅游,尤其云南,这个跟缅甸紧邻的地方,是我非常向往的美丽天堂……我想游完云南我就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你。你知道那一晚对我多重要吗?你让我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从你的谈吐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顽强的生命在跟命运抗争。你的力量传染给了我……这也是昨晚我救你的原因,而不是什么童年的破坏欲……」
范晓军听后有点动情,他轻轻揽过玛珊达的肩头,让她柔弱的身子靠着他。他说:「我也不会忘了那个夜晚,你知道你走后的几天里我有多么失落,就像丢失了一件陪伴我多年的宝贝一样难受。为什么到了樱花谷就一去不返了呢?在心里,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樱花谷,可怕的樱花谷……」玛珊达喃喃说着。
范晓军吃惊地问:「在樱花谷发生了什么?」
「人们总说世界很宽,地球很大,可是在我的生命里,它总是那么狭窄。我本打算在樱花谷散几天心,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是回到落泉镇找你,还是永不回头。谁知道我真的不能回头了,我在樱花谷遇到了游汉碧的弟弟游汉庥……」
「什么?在樱花谷遇到游汉庥?」
「是的。当时他带着几个手下也在云南旅游,碰巧看见了我。」
「你赶快报警啊!」
「报警?那里什么信号都没有,报谁啊?」
「真是冤家路窄!」
「游汉庥说,因为我从河南逃跑,中国那个人口贩子生气了,说我砸了他的饭碗,让他失信于自己的买主,今后根本无法开展业务,所以他让游汉碧还钱。两个人为这事吵了起来,最后还动了刀,死了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他哥哥游汉碧。他让我跟他回缅甸,在他哥哥坟前烧三炷香,告慰他哥哥的灵魂,这件事就算有了个了断,以后再也不找我的麻烦。如果我不答应,他可以马上在樱花谷杀了我。在那个人烟稀少的原始峡谷,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我吓坏了,只能答应他。」
「对,答应他,到了外面街上,你可以打电话,可以叫喊,我就不相信他如此胆大妄为一点都不害怕。」
玛珊达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正式的中国公民,而不是他们随意欺负的玛珊达。可是,我太幼稚了,对于一切坏的结果都不会主动去防御。我被挂在游汉庥嘴角的微笑迷惑了,我想我是一个弱女子,已经在中国受了那么多的罪,人都有仁慈的一面,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我已经不是处|女,即使他们再把我卖了,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出于我们缅甸对死者的特别尊敬,我跟他们回去了。但是路上,他们给我吃了药,一种控制精神方面的药,掺在饮料中让我喝下去后,我就像一个梦游病患者,脖子上拴着一根无形的绳子,随着他们任意牵动。他们带着我翻越中缅边境,第二次来到这个鬼地方。后面的事儿就不说了,游汉碧根本没死,还活蹦乱跳的,他不但更加变态地侮辱我,他弟弟游汉庥也加了进来……」
说着玛珊达便伏在范晓军肩头抽泣。范晓军一把抱住玛珊达,眼眶有了一些泪光。
范晓军贴着玛珊达的耳边说:「既然把你带出来了,我就不会让你再回去,我也不能回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正说着,玛珊达突然挺直身子,耳朵支棱起来,说:「你听!好像是汽车的声音。」
范晓军也听见了,远处隐隐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玛珊达说:「有汽车就有公路,而公路附近只有一条——史迪威公路,有很多拉木材的汽车,直接通往中国。」
范晓军知道史迪威公路,这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了向华输送抗日物资而建立起来的运输线举世闻名。「史迪威公路」当时代表的是中华民族的一条生命线,既然是生命之路,它注定要用血肉之躯铺垫。范晓军这时没有准备献出自己的身躯,因此他没有为此发现而兴奋,他知道汽车的马达声很远,时而从山谷传来,时而湮没在崇山峻岭。声音的强弱不能代表远近,眼睛也不能准确判断,即使你能看见汽车,可要想走到公路说不定需要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而一天一夜代表什么?代表游汉庥可以优哉游哉腾出时间追捕自己。
范晓军说:「搭运木料的汽车去中国?唉,现在的司机哪有那么好心肠的?」
是的,现在他们身无半文,想要贿赂司机搭车回中国,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些长年累月在这条线上跑的司机什么危险没见过?他们已经变成没有血肉的机器,任凭谁拦车,一律碾过,没一句废话,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条线上拦车的人几乎没一个好人,不是劫匪就是当地武装分子。
森林中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太阳开始火辣辣地蒸烤着森林,跟着饥饿便开始袭击他们,从昨晚到现在,一路奔波,他们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看来游汉庥说得对,给你三天,你也别想跑出这片森林。野兽都不行,何况人。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行,想在这片遮天闭日瘴气疟疾无处不在的森林中生存一天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并且现在是雨季,如果遇到洪水泛滥,根本无处藏身。而在这片森林里,除了少数狩猎的那嘎、克钦等原始部族外,大部分地区为无人区。
范晓军的腿开始往外渗血。此前由于精神高度紧张,那条伤腿几乎不存在了,范晓军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双腿这么有力过,可是现在,它被疼痛惊醒了,颤抖着,萎缩着。
无法再走一步。看来,逃无可逃,只能坐以待毙。
远处的树梢惊起一群白冠噪鹛,它们呼朋引伴,呼啦啦向远处飞去。
果然,有人来了。
绝对是游汉庥他们。
范晓军立即把玛珊达挡在背后,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跟来者拼命。
先是几杆长长的鸟枪从树干后面伸出来,跟着出来一个浑身是泥,满脸黑乎乎的人。范晓军认出是游汉庥,他估计自己的长相此时也跟对方差不多,森林中的青苔树藤泥浆早就把人涂抹成一幅面目全非的抽象画。他想起来了,开始并没在意,玛珊达也是这个模样。
游汉庥发现范晓军身后还有个人,他歪着头辨认半天,认出是玛珊达,眼睛里立即喷出了咄咄逼人的怒火,显然此前他并不知道是玛珊达放了范晓军,更没有料到这个女人会跟着范晓军逃跑。他从腰里摸出手枪,对准了范晓军。
范晓军闭上眼,准备用坚硬的胸膛迎接那颗子弹。只要身后的玛珊达活着就行,她太苦了,她应该好好活下去,应该离开游汉庥。但是,恐怕这一切都将结束,谁也逃离不了这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他不行,玛珊达也不行。
玛珊达紧紧抱住范晓军的腰,她用丰|满的乳|房使劲抵住他的后背,她想给他一点力量,一点温暖,或者她想跟范晓军融为一体,同归于尽。总之,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游汉庥开枪了。
范晓军此时哪里知道,游汉庥怎么可能开枪。在游汉庥看来,范晓军目前的地位可以跟他父亲相提并论,其重要性超越任何人,包括玛珊达。他知道,没有范晓军,他父亲就别想活着回来。
「范晓军和石头都安然无恙。」李在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道。
「我说没事吧?耐心等待就是胜利。你看到石头了吗?」
「还没有。他们没从黑泥塘进来,而是从盈江昔马古道,石头……」李在停顿了一下,「……和人,已经渡过槟榔江,现在瘌痢山一带隐蔽前进。快到了,我下午就去腾冲。」
关掉电话,昝小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她侧身看了看身边的郑堋天,他半睁着眼,张着嘴,呼吸匀称,一动不动。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爪哇国云游,或者早醒了,正若有所思地思考问题。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太阳一如既往地射在淡绿色的窗帘上,映得卧室里满眼春色,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味道。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昝小盈的身体亢奋起来,越烧越旺。但是火焰只能靠自己熄灭,每次都这样,别想指望身边这个老头是个灭火器。此时他仰在床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尽管他脑袋上的头衔是瑞丽市腾飞木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他在事业上呼风唤雨,驰骋中缅木材业,在瑞丽,谁不知道搞木材的郑堋天厉害,但昝小盈知道,他的身体也跟木材一样,毫无知觉。
话说回来,就是能指望也别指望,从开始认识他昝小盈就没有指望,指望他只能破坏她的情趣。
她侧过身,背对着丈夫,悄悄从下面撩开睡衣下摆,纤细的手指顺着小腹伸了下去……
持续了5分钟,还没来,动作稍微一加快,动静就大。身边的丈夫嗓子里嗯了一声,好像在提醒她什么。
昝小盈承认,学生时代帅气的李在一直在她心里,扎得很深,一点也没有泯灭。不知怎么回事,此时昝小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了出来,溅在枕巾上。她从一卷刚买的手纸盒里扯出一张,迅速擦了一下眼睛,但仍止不住泪水长流。她的心空空荡荡的,脑子晕晕乎乎,莫名的心跳使她战栗不已。她不知道刚才在电话里对李在说了什么,好像是「耐心等待就是胜利」,怎么能说出这种冷冰冰的话?她需要他的呵护,她一直独自舔舐隐隐作痛的伤口,一个人静静地疗伤,虽然疗伤的过程让她的心像蒙上一层拨不开的云翳。
李在根本不知道,他不会知道的,她至今也没有从那段感情的雾霭中解脱出来。她经常站在阳台,眺望瑞丽的夜景,遥望每家的电灯逐个点亮,一幢楼又一幢楼,一个房屋又一个房屋。在闪闪烁烁摇曳的窗帘后面,人们或宾朋满座,分享着生活的乐趣;或同床异梦,过着与爱隔绝的生活,就像她现在一样。她幻想着能和李在在一起,就这样靠在一起,默默凝望着这个城市。他们不拉窗帘,没这个必要,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他们并肩相偎,沉溺于他臂弯的体温,无忧无虑,令她陶醉其中。尤其在俯瞰这个万家灯火的忙碌世界时,她觉得离他的心很近很近,能读懂他或者能揣摩他的心跳是昝小盈最幸福的事情。他们在床上缱绻缠绵,无休无止,像两只互相用触角探索的蜗牛。可是现在,她就像一株茕茕孑立的蒲公英,永远被风放逐了。
不可否认,李在的电话再一次把她点燃了,她心中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冲动,一种无法遏止的要与李在接触的渴望,她迫切需要李在来陪陪她,帮助她摈弃心理上的羁绊,舒缓一点长期积攒的郁闷。
她起身去了洗手间……
当热水滋在乳|房上的时候,刚才中断的感觉就潮水般涌来了。她眯缝着眼睛,看着涂层防雾镜里的自己,那富有弹性的身体本该迸发出应有的火花,可现在她只能用自己的手一个一个去摁灭它,她想要李在,要他从后面用有力的双臂抱住她,她微微翘起的臀部蠕动着,可以慢慢感觉他的欲望。
当时李在傻里傻气地说,我能保护你!可能这句话他已经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保护什么?他为了所谓的哥们儿义气进了大牢,一待就是好几年,他根本不知道那几年她是怎么熬过的。失望、眼泪、等待、伤害……什么都齐了。她从来没给他写一封信,她恨他,恨他不争气,恨他在所谓的江湖义气面前抛弃爱情。尽管如此,大学期间,她还是从没对其他男人看上一眼,她的心仍旧被李在装得满腾腾的,谁也容不下。后来发生的事让她的心突然空了,空得什么都没有,她迫不及待地需要填满它,不然就会彻底崩溃。此时的李在轻得如同摇摆的艾草,她毫不犹豫拔掉了他,准备敞开胸怀去迎接森林。森林里的树很茂密,但看来看去没几棵好树,她又一次失望,对人生,对爱情,对一切可以扬起风帆的事都失去了耐心,她权衡利弊,咬牙跺脚选择了郑堋天这棵歪脖子老枣树。
枣树的特性是硬。郑堋天就硬。在瑞丽这个边境小城市,虽然勐卯镇国土资源管理所副所长的官位不大,但管用,不但职权管用,钱也只管用。昝小盈变得突然市侩起来,她就是看中这点才答应郑堋天的,况且这棵老枣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职位上,退了第一线还有第二线,他还能利用过去建立起来的关系发挥余热,为昝小盈做贡献。她押宝押对了,这棵老枣树现在是瑞丽市腾飞木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比以前当所长的时候更能吃香喝辣,更能大把大把地挣钞票。昝小盈暗暗佩服自己破釜沉舟式的选择,她仿佛看见暗蓝的天空,萧瑟的田野,一棵干瘦的老枣树硬撅撅地矗在风中。这画面正是她需要的,也是李在所不能提供的。
遗憾的是,老枣树硬,但郑堋天不硬。昝小盈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上床时的情景,他喘着粗气,躺在旁边运气,松弛的肚囊皮跌宕起伏。昝小盈闭着眼静静等着,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看上去像个没经历什么风雨的雏儿。
10分钟后,郑堋天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行。」
昝小盈哭了,先前对这桩婚姻还有所期盼的心情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升起来。她知道,她选择了一座不错的靠山,同时也选择了令人难以启齿的活寡生活……
水还在滋着她的身体,已经有两次了,不能再来了。她想把这块石头卖出后,就正式提出跟李在去丽江旅游。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只不过从没跟李在说起而已。在那个容易产生爱情的城市,她想跟李在重新来一次,不要求有什么结果,她只是想追忆一下曾经流失的青春……
想到这儿,大脑里就又有了画面,她禁不住又轻声哼唧起来,泪水又出来了……
完事后,她睁开眼睛,用力眨去酸楚的泪水,她看见浴室墙壁上的花纹在交汇、散开,不断组合成千变万化的图案,她觉得自己已变成一个无形的、脆薄的空壳,正被自己的指尖穿过身体,踩在心上。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红酒,放了两颗冰块,拧开阳台的小门,清凉、洁净的空气潮水般涌入,天际一缕低低的浮云在晨光的映照下变得绯红。约莫3分钟后,她返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红酒在她血管里涌动,她的思绪变得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她努力抓住它,不想把它驱散,她想让它永远荡漾在大脑……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昝小盈拿起一看,没接,直接关机。郑堋天还是一动不动,42和弦的手机铃声像个小型收音机,却吵不醒他。昝小盈想,他不但身体像木头,耳朵也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