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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独自美丽 > 第十七章

    谁都不是吃素的

    小柳进来,把咖啡按照各人的喜好分好,苏醒面前是一杯美式。从大学就保持的健身习惯,让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好。一份美式,足以应付晚上的煎熬。反倒是林予知,不得不要了两份浓缩,来应付连绵不断的困意。

    小柳看了一眼苏醒,又翻动了一下笔记,按照旧例,等着苏醒的下一步指示。就听林予知轻咳一声说道:“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钱苗苗是一名暗娼,而她的死亡是一场意外。”他指了指案卷,“死亡鉴定说的很明白,血液里苯丙胺含量超高,嗑药嗑多了,弄死了自己。跟邹金生没有关系。”

    小柳嘴巴动了动,先看了一眼苏醒,苏醒微微点头,小柳才说:“林律师,死亡鉴定里虽然说血液中苯丙胺超高,但是鉴定书里也说了,死者颈前及右侧有散在大片擦伤及严重的皮下出血,甲状软骨有一水平走向的环形闭锁式索沟,颈部皮下及肌肉组织大量出血,结合颜面部青紫肿胀、眼结膜点状出血、心肺外膜下点状出血等窒息征象,说明钱苗苗生前曾被人扼颈(手)、勒颈。最后的结论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林予知冷笑:“这不过是他们的性游戏行为,如果没有嗑药,上述情况依然存在。”

    小柳想说什么,又有点畏惧的闭上了嘴,看向苏醒。

    苏醒接着小柳的话说道:“导致死亡的原因可能有许多,但是最终死于什么,却是唯一的。法医尸检的报告上,既然提到了血液苯丙胺超标的问题,却依然认为死于窒息勒死,那就说明导致钱苗苗死亡的直接原因,就是勒颈——钱苗苗是被勒死的。”

    林予知沉下脸:“如果没有邹金生的勒颈,钱苗苗依然会因为嗑药多而死掉。”

    “如果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因果关系判定的条件说。”苏醒点了点头笑了,好像一只等了许久终于看到老鼠落入陷阱的猫,“林律师,虽然我很多年不做刑辩了,而且这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但是我还是知道,您说的这种‘虽然某一行为导致结果发生,但即使没有该行为,危害后果仍会发生’的情况是一种特殊的因果关系。我国的通说和实践都还是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前者的危害行为与后者的死亡结果之间是存在着刑法上的因果关系的。”

    林予知立刻知道苏醒要说什么,他不小心犯了一个初级错误!

    这让林予知有点心慌,张嘴想要辩解,苏醒却没给他机会。不紧不慢的节奏却没有留下一丝插话的缝隙,继续说道:“人的生命,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哪怕能多活一分钟,这一分钟的生命都是她的权利,没有人可以擅自夺走;谁剥夺,谁就涉嫌犯罪。钱苗苗也许五分钟后会死于苯丙胺超标,但是五分前被邹金生勒死了。那么勒死这个危害行为就是造成死亡结果的直接原因。说句夸张点的话,假设您说的对,那么是不是只有当‘邹金生不杀钱苗苗,钱苗苗就不会死’时,邹金生才能入罪?显然不可能,是人都难逃一死。不仅钱苗苗要死,你我所有人都会死掉,没人可以长生不死。照这样推论下去——因为死亡早晚都会发生,林律师是不是认为,这世上就没有杀人犯了?”

    说到最后,苏醒嘴角微微勾起。虽然她很快掩饰住了这个动作,但林予知的脸还是不遏抑的涨红了!

    这是刑法的基本理论,突然被苏醒以这么谆谆教诲的口吻讲出来,就像当众扒了他的皮!林予知觉得,自己辛苦武装了许久的专业刑辩大律师的形象就在苏醒这几句话里轰然崩塌。

    ——苏律师是故意的。

    小柳悄悄的擡头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又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在默然接受了与林予知一起办案,然后再沉默的接受了林予知成为主办律师这一系列安排之后,苏醒终于亮出了她的爪子。虽只是寒光一闪,但也让人不敢忽视。

    苏律师是故意说得这么拗口,又故意如此详细的解说了一个基本的刑法原理。这种老师教学生的态度,暗含的却是警告林予知,主办律师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自己随时都可以掀翻他!

    林予知不会不懂基本的因果关系理论,也许是疏忽,也许是有别的证据说明。但是苏醒就没给他时间和空间,抓住一个小小的漏洞,看似客气的就事论事,却放大了林予知的不专业。

    不专业,是律师的致命缺点。

    如果传出去,林予知这样毫无背景的人或许会被再次清零!

    幸好,这个会议室里没有外人。

    但没有外人就是好的么?小柳不知道林予知明白不明白,但是林律师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证明他心中沸腾的怒意和恐惧。

    这只是苏醒给林予知的一个警告:今天没人的时候让你知道厉害,再惹我就是公开处刑,我也可以做到!

    母老虎就是母老虎,不要因为她低着头就把她当成病猫。

    林予知半天没有说话,低头稳了稳擡起头,脸上已经满是谦逊的微笑:“那么,苏律师是想认罪认罚求轻判咯?”

    苏醒没理他,转头问小柳:“卷宗是从哪儿拿的?”

    小柳:“检察院提供的。已经侦查完毕,移交检察院了。”

    苏醒回头问林予知:“林律师比我介入的早,见过邹金生了?”

    林予知脸又红了。律师会见难是众所周知的,尤其是这种影响比较大的案子,再加上他在本地也没什么背景和可使用的影响力,去见邹金生不是做梦么!

    好在他早已学会掩饰情绪,摇了摇头:“还没。”淡定的就像评价一盘咸菜有点咸。

    苏醒显然很关心这一点,追问:“那邹金生的父母见过他没有?”

    林予知意识到,这是苏醒在这件事上要掌握的信息,坐直了身体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也没有。邹金生的母亲一直找人试图影响办案机关,但是不知为什么也没见到。但我已经申请了取保候审。”

    林予知没有说下去,苏醒看着他,等着。

    林予知无奈的说:“案情重大,被驳回了。”

    苏醒露出果然的表情:“前期谁做的?居然和被害人那边一起搞舆论。检察院当然不敢放出来——”小柳使劲使眼色,苏醒已经把话说完了才看到。小柳无奈的把其中一份资料递给苏醒,苏醒看了一眼,眼皮一擡扫过林予知,轻轻咳了一声。

    前期就是林予知做的。钱苗苗的家属把事情捅到网上,大喊冤枉。林予知则同意邹金生的妈妈接受记者的采访,坚决否定自己的孩子有罪。你来我往煞是热闹,但是舆情汹汹,对办案机关却是很大的压力。取保候审什么的,自然免谈。

    苏醒顿了顿,还是拿过案卷看了看,忽然眉毛一挑说道:“原来是佟子斌办的。难怪一直见不到!”显然负责办案的警察是很有特点的,不过苏醒没有说下去。但是这样一句话,倒是让林予知稍微放松一些。取保候审失败的压力,略微轻一点。

    苏醒继续道,“检察院那边起诉书给了吗?”

    小柳:“没呢。我问了负责这个案子的田检,他说按照流程应该是下周二。”

    苏醒:“那就赶在下周二之前,给田检准备一份说明吧。”说到这里,苏醒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主办律师,扭头问林予知,“林律,你的意见呢?”

    林予知心里不快,淡淡的问:“不知道苏律打算写什么?”

    苏醒:“提醒他们查证鞭子上的割痕,排除钱苗苗故意自杀的可能。”

    林予知眼睛一眯,心头一紧,苏醒的点原来在这里!

    小柳已经惊呼出来:“您是说,钱苗苗故意弄断鞭子,进而唆使邹金生以超出平常的力道勒紧她的脖子,造成自己被杀的假象?可是,为什么?警方的调查,她和邹金生不认识啊!”

    苏醒:“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等进一步调查的结果。”

    林予知皱眉,不悦的问:“我们为什么不在法庭上提出来?现在通知了检察院,万一他们的调查结果不利于我们怎么办?”

    苏醒:“就算我们现在不说,庭前证据交换也是要说的。除非我们自己调查,弄出一个对我们有利的调查结果,证人证言证物什么的,然后再搞个证据突击,或许能让公诉方懵掉。但是如果我们真敢这样做的话,不管庭上表现如何,至少你我都要做好庭审后被调查是否有妨害作证的行为。”

    小柳哆嗦了一下,哀怨的看了一眼林予知。林予知脸色黑沉沉的,已经看不懂是羞还是怒了。

    苏醒合上笔记本准备走的时候,林予知阴沉沉的开口:“苏律师,就算钱苗苗有自杀意图,但是正如你刚才说的,毕竟是死于邹金生的勒颈。在重叠的因果关系中,这种情况还是会认定介入因素与死亡结果之间有因果关系的。故意杀人罪名成立,你想怎么辩?”

    小柳一愣,重叠因果关系和苏律师刚才提到的假定的因果关系其实是因果关系中的两个比较特殊的情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予知这么做也等于是拿着苏醒的话堵苏醒,反击的挺快。

    苏醒却像没有察觉似的,摆了摆手:“侦查机关报上来的建议是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如果真的存在自杀意图的话,那么强奸罪很可能不成立。”

    “强奸罪根本不需要如此费劲。”林予知不屑一顾,“钱苗苗就是个暗娼,从她家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有毒品,就说明她是个惯犯。”

    苏醒扫了一眼林予知:“暗娼就不能被强奸了?暗娼就没有性自由了?别说钱苗苗没有确定到底是不是暗娼,只要她是个女人,只要在性行为中说不,被强奸的可能性就不能因为她的其他行为、职业甚至品德,被理所当然的排除!”

    说到最后苏醒的声调略微提高一些。

    小柳并不知道,“不就是不”的问题是苏醒和林予知在孙东邻案子中反复交锋的点,这个点在法庭上不停的被林予知用苏醒的身材外貌、衣着行为、交友方式范围,甚至说话习惯,旁人的议论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模糊着,也是苏醒抓住任何一次陈述的机会反复向法官强调的——别管我其他的,在这件事里我说不。

    不“就是”不“,绝对的无可替代的——甚至本能都不能更改的意识。

    林予知却是明白的。

    他忽然懂了,苏醒一直在说的不是故意杀人罪,而是强奸罪。可是,照苏醒刚才的辩护角度,强奸罪却是不成立的。这显然和苏醒表现出来的对钱苗苗的维护态度相矛盾。

    林予知怀疑的看着苏醒,没有说话。

    苏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们是邹金生的辩护人,从各种可能中寻找有效的辩护途径,是我们必须做的。”

    主导一场辩护的思路的,应该是主办律师。大家固然可以讨论各种情况,但是最后拿主意的应该是主办律师。而现在——

    显然,苏醒在主导这个案子。

    林予知感到深深的冒犯。他才是主办律师,这个案子应该由他来引导!苏醒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这个案子的主导权,这是对他的公然蔑视!

    林予知当然明白,苏醒这个思路非常有效,只要有证据证明,按照这个思路走,强奸一项大概率的不会被法庭承认,自然符合客户的要求。而且,即使苏醒如此出头,但是按照协议分钱,自己也会拿大头。

    然而,一想起自己要按照苏醒的辩护思路去和客户讲去法庭上辩护,就让他感到深深的羞耻!

    来到这个城市这么久了,他以为自己脸皮厚的只认钱;现在才知道,他要真的在这个城市的斗兽场留下来,如果不能踩住苏醒,拿的钱越多,就越被人嘲笑!哪怕小柳这样初出茅庐的家伙,都可以在背后像他曾经嘲笑苏醒是个荡妇一样,嘲笑他的无能!

    来、日、方、长!

    苏醒转身离开。她不想多留一分钟,她怕下一秒自己就会控制不住的一拳轰上林予知的脸。钱苗苗值不值得同情那是以后的事情,邹金生不管怎么说就是个人渣,她费尽心力找出这个点不过是不想听到、看到林予知故技重施,在法庭上再次羞辱女性受害者!

    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曾经多么的差劲,谁都没有权利在对受害者进行再次的侮辱!

    她是受害者,她应该在法庭上得到公正的对待,她应该被判决安慰,她应该被公众同情。

    苏醒想的就这么简单。

    就在苏醒踏出房间的那一瞬间,林予知开口了。

    他的心里在燃着一把烈火,必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烧死。于是他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拍了拍手,带着赞叹的语气说道:“不愧为苏醒,苏大律师!对强奸——这种案子,您总是这么在行!”

    啪啪啪的鼓掌声,孤寂的回荡在小小的会议室里。

    小柳几乎要昏过去。

    苏醒僵在门口,面部肌肉痉挛着。良久,才回过头,脸上恢复了平静,她说:“谢谢夸奖!知道为什么吗?”

    林予知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醒。

    苏醒往回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林予知身前。猛地一拳凿在他肚子上,没有一点惜力的戳了进去。一拳下去,结束之后,苏醒居然有些喘气。但她还是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低头看着已经弯下腰的林予知:“因为总有一些愚蠢无比又自以为是的人渣,跑到我面前丢人现眼!”

    门关上,苏醒离开。

    小柳沿着墙根蹭到门口,悄悄拉开门,跑了出去。

    林予知从剧痛中缓过来,擡起头,咬牙切齿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苏醒,迟早有一天,我要你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