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毒饼
二楼。飞猫咖啡。
苏醒下意识的握住咖啡杯,迟疑着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甚至她有些阴暗的怀疑,邹如海是受到史志远或者林予知的指使,专门来陷害自己的!
邹如海说的很简单:“我想让金生坐牢。只要不是死刑,我都能接受。千万不要放出来!”
“这个,您应该和林律师讨论。”
“不可能的。小菲不会接受,她会疯的。我只能要求您,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帮帮我。这也是——帮我们家!”
苏醒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她有点犹豫该不该具体的探问原因。最保险的方法应该是起身就走,那样就不会给林予知和史志远留下任何把柄。可是——
苏醒沉默着,却坐在那里没动。
“如果金生坐牢了,他妈妈当然会很伤心,但是也就是伤心了么,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但是如果让这孩子就这么出来,他妈妈就会被他拖垮。”邹如海慢慢的开口,“我们家并不缺钱。我虽然水平没有那么高,但是养他们娘俩还是可以的。可是再多的钱,也经不起赌博和吸毒的糟蹋啊!那就是两个无底洞,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
苏醒知道邹金生吸毒。作为嫌疑人,邹金生已经做了化验,证实其曾与钱苗苗一起吸食毒品。但是赌博,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苏醒面无表情的听着,邹如海并未察觉苏醒的惊讶,继续说:“上次是史律师出面,把金生赌博的事儿圆了过去。但是这反而让他觉得有恃无恐!出事后,我在家接到电话,他居然和别人订好了去船上玩儿的事儿,那就是赌博!说实话,就算这次不出事,我们家没两天也得垮!”邹如海激动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我不过是一个画画的,不是银行提款机!他欠的那些钱,是我们用命也还不清的!”
苏醒忽然明白史律师对陵阳集团的常法志在必得的原因了,但是看邹如海的表情,事情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决?
邹如海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接下来的话,以至于突然就那么沉默下来,露出犹豫难堪的表情。
苏醒跟着紧张起来:接下来,难道还有什么大事么?有那么一瞬间,苏醒非常想阻止邹如海说话,甚至就想让谈话到此为止!
邹如海终于开口:“就为了这个逆子,小菲、小菲都开始插手商业上的事!那些大佬,他们给你的好处,哪个是白给的——”
苏醒的心脏倏地一下揪紧了,下意识的打断邹如海:“邹先生!”
邹如海突然被打断,诧异的望着苏醒。
苏醒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听着比较温和道:“您说的这些事,有些非常重要。我建议您和林律师或者史律师讲。我只是协助您儿子的案子,对于案外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行贿受贿,或者转移国家资产,土地贱卖,这里面随便涉及的事情,都够相关人员喝一壶。她是出谋划策,还是检举揭发?对律师来说,捂着不说,都有包庇的嫌疑!
陵阳集团没她的份儿,邹金生的案子不按照她的节奏走,她又何必在这里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邹如海似乎没想到苏醒会这样明确的拒绝,愣在那里没吱声。
苏醒道:“邹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们是一个团队来对您负责,任何举措都必须经过团队内部的商议和决定。我不可能背着团队,完成您的意思。这不符合我的职业要求,我也不能这样做。不如这样,您和林律师好好聊聊,毕竟他才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领导。决定,应该出自他那里。”
邹如海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想了一下说:“苏律师,其实你是希望金生进去的,对吧?”
苏醒怎么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沉默着严肃的看着他。
邹金生丝毫不在乎,继续追问:“如果不是林律师,您不会像这次一样证明金生是无辜的,被人陷害的,对吧?”
苏醒笑了:“邹先生,您误解我了。林律师的辩护意见是我们大家开会讨论确定的,这里面的证据漏洞是我们大家一起发现的,如果让我做小邹先生的辩护人,我也不能无中生有,让他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这是我的工作,与我个人的经历,无关!”
邹如海直勾勾的看着苏醒,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到“真”“假”二字。苏醒不得不承认,搞艺术的人,有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即使像邹如海这般五十多岁的年纪,眼神依旧清澈澄明,好像一汪清潭。看到自己倒映在那双眸子里的身影,苏醒丝毫不怀疑,他能看到自己的灵魂!
但是可惜,她,苏醒,从做律师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想的!当她作为律师出现时,心中记着的只有法律、事实、和相关联系;其他的性别、舆论、道德评价,统统走开。
纯粹的信仰法律,可能会让你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渣;但是在工作中,过多地掺入道德的评价,却会让你连最基本的法律上的要求都做不到。
良久,邹如海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口早已凉透的咖啡,说道:“苏律师,陵阳集团那里是小菲的事情,我动不了。但是土地局的韩局长非常喜欢我的画,和我的私交也很好。小菲能居中斡旋,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现在的境况我多少有点了解,如果需要我说话的时候,尽管开口。”
说完,邹如海站起来,微微点头示意,离开了咖啡厅。
苏醒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饥饿的秃鹫,眼睁睁的看着一块肥肉消失在视野之外。
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有毒,还是剧毒!
幸好接下了丛近月的案子,让她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挣到米粮;否则真说不好会不会掉入“要么饿死,要么毒死”的选择境地?
苏醒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邹如海留下的那句话诱惑力太大了。
陵阳集团固然是个大企业,但是本市房地产相关的企业远不止陵阳集团!光上市公司就有七八家,随便哪家交给她,只常法的费用就足以完成下一年的任务了!到时候就算史志远还坚持要她走,愿意接收的律所只怕还得排队!
比起一个女人的名声,律师能带来的收益其实更重要。再直白点说,史志远之所以要赶她走,最直接有力的理由,不过是担心她的名声会损害律所的“钱途”罢了!
可是,邹如海给得起,她要不起啊!
苏醒心中百味杂陈,一会儿是义愤填膺的想着丛近月的事,觉得世上男人皆可杀;一会儿又想着邹如海许下的蛋糕,贪婪地想不顾一切的答应,一口吃掉!
这样想来想去,走到写字楼前的时候,苏醒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个小时没有想过自己遭受过的创伤和羞辱。一种突如其来的轻松在心头弥漫,苏醒擡头吐了口浊气,停下脚步回味着这瞬间体味到的安宁!
苏醒甚至有些轻松的想起那句话:“把你的糟心事说出来,让爷开心一下!”
别人找律师的时候,可不是满肚子的糟心事!她自己天大的烦恼,看着这一堆堆的不幸,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些!
苏醒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这有些刻薄的想法感到无奈,但又忍不住自我安慰道:终归是无伤大雅的想一想,可比按照邹如海的说法去违背自己的职业操守进行进行所谓的“自救”好多了!
摁下上行电梯,显示屏上匀速的显示着变化的楼层。旁边写字楼的巨大落地窗外面已经慢慢黑了下来,水晶吊灯在头顶发出璀璨的光芒。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但无论如何,生活正在慢慢走上正轨。
吐槽:
一、最近更新的太勤快了,实在是因为卡壳了,没啥好写的就跑过来更新了……大家看我的微博也知道我这个故事要写的啥,而且我也说了,我自己目前是没有答案的。但是能不能想好了再写呢?我觉得不可能。因为那将是抽象的,形而上的;我并不具备那种强大的归纳能力。我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设定的具体情境中,寻找开始提出的问题的答案。它不具有普适性,如果有什么就是可能会有点启发,让我们去思考,去想象,去关注。所以,大家也不要纠结这个故事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甚至是否真的有苏醒这样的人了。
二、苏醒这个人物,我今天刚想明白。她是个强大的女人,强大到可以自己治愈自己的心理状态。我看到的资料说,女性在被强暴后一个月要及时寻找心理治疗,疗愈几率很高;如果三个月之内找心理治疗,则会形成慢性的PTSD(这个是科普,大家可以做笔记,下面不是了)。但是我让苏醒一刀把自己的PTSD在开头扎没了。为什么?
这是我今天才想明白的。
女性被QJ之后,有两方面的伤害,一个是心理伤害,一个是外部的伤害。我们以前的很多(包括国外的)都聚焦在被害者内心的伤害上,这个真的很多了。但是我发现,很多时候,真正的伤害不是QJF给与的,也不是被害者自己mei治好发展的,而是受害者周围的人,是整个社会的偏见,给予的二次伤害。
如果有人说不是这样的,那我只需要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受害者,她在被强暴之后,没有哭泣没有崩溃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又健康快乐的投入到生活工作中,你会怎么想?
大多数人都会奇怪:她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这样想法的潜台词是:她不应该恢复。
为什么要让受害者沉浸在伤痛中——?因为伤痛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因为在这种事情上,即使是受害者,我们作为旁观者都认为受害者应该受到惩罚。
头破了,可以包扎;生病了,可以就医;为什么被性侵了,却要被惩罚?
为什么,我们的善良在这里缺失了?
我不想谴责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想知道在我们不经意的未经思考的行为举止里,是怎样再次的伤害了受害者?
所以我写了一个健康的强大的从来不认为自己错在哪里的苏醒,这个故事是希望通过苏醒的健康来照见旁观者内心的自私、偏见和恐惧。所以,苏醒心理会出现波动,但是总体而言,是自愈的。她越健康,就越不为周围所容纳。
我今天刚想明白,以后可能会有微调,但大方向不会变了。没人发泄我的兴奋,放在这里和大家共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