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的求救(一)
史志远也不知道林予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况且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和苏醒去讲。多问了几句,确定苏醒的确不了解这个情况,就打发她去和林予知沟通。这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苏醒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佟子斌已经掌握钱秀秀对毒品过敏的情况说出来。但是,没想到史志远现在对信息的打探能力和推测能力已经弱了这么多。她也乐得装傻。
当然,也许不是史志远能力变弱了,而是在他们眼里,现在的苏醒已经残缺不全,实在没必要全心全意的去算计。
一整天没人打扰苏醒。
苏醒和陶粟粟联系了一下,得知关德宝父母听说丛家父母起诉他们,已经跑到丛家去闹了一场,甚至又打又砸气的丛妈妈住了院。不过,这样一来到坚定了丛爸爸提起诉讼的决心,算是变相的帮了苏醒一把。
陶粟粟说,丛爸爸现在非常后悔,他已经意识到了当初不该那样对待丛近月。甚至丛爸爸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就算是我家小月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脱光了又怎样?有病治病,没病这样做也没碍着别人,穿好了走人就是了!穷叫唤的才是心术不正!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
苏醒听到的时候目瞪口呆。
她很想知道关德宝父母做了什么,居然让丛爸爸的人生观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亦或者从发现女儿是被冤枉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改变?
陶粟粟说:可能是觉得他一直维护的东西,其实不是东西吧!
那个“东西”是什么,陶粟粟没有说明白。苏醒也没问。她觉得这是很明显的,但如果真的付诸言辞,却又没有精确的可以描述的定义。
东西,就是那个东西,其实最不是东西。
不仅逼死了抗争到底的丛近月,也逼死了年幼无知的钱秀秀,更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试图故技重施。
但是,你不会得逞的。
苏醒很开心。丛爸爸的转变,检察院的补充侦查,都让她获得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一种曾经熟悉,却已经陌生很久的力量灌注她的身心,让她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我可以,我能够,我仍然是我!
可惜,这样的开心没有多久,就被一个电话打破:是司法所的宋所长打过来的,问苏醒是否有空过来一趟?
苏醒对司法所的矫正工作虽有微词,但对这个机构却不敢怠慢。应下来之后,收拾了书包,开车赶了过去。
宋所长开门见山:“我们现在有个麻烦事。有个在我们这里登记的女的,她的小孩偷东西被抓。可是现在她妈妈刚被收监,现在需要一个律师去一下派出所,您看您能不能帮个忙?”
苏醒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她做民事监护类的比较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着对方是司法所的所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笑着答应。
这里面法律如何规定已经位于其次,更重要的是苏醒要想办法在社区法律服务这块蛋糕里撬一块下来填饱肚子。
在以前,这种小业务不会进入她的眼。但现在一切从负数开始,苏醒能把自己捧多高,也能把自己放多低。哪怕是蚊子肉,她想吃的时候,也会不介意跪在地上捏起来。
所以,她很清楚和宋所长联系的律师不止自己一个人,能“雀屏中选”就是机会。是机会就要抓住,底线之上无所谓自尊!
苏醒当然也要揣摩宋所长的意思:她这么做怕也是因为偷懒——反正自己刚好欠着人情,不用白不用,说不定还能免费。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一定是诱饵。
苏醒一脸温和善意的开着车,随便闲聊着按照宋所长指的路径开。
“小孩的妈妈怎么了?”路上,苏醒问宋所长。
宋所长叹了口气:“自己吸毒,然后多买了一些倒卖出去的时候被抓了。可能因为数量不大,或者还是想追查她的上家?反正没有立即起诉。被取保候审以后,谁都没想到她居然突然怀孕了。她来我这个社区三四年吧,档案上是未婚,但是她身边总是带着个孩子。去年也是在取保的时候,又生了一个。这次我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唉,听说还连累了同意她取保的那位检察官。”
苏醒心里咯噔一下,“叫什么名字?”
“祝曼青。”?
好巧!
虽然苏醒想问的是检察官的名字,但这个人名也足够了。
苏醒想起高崖最近的麻烦,现在她又可能管上祝曼青女儿的事情,不知道算不算孽缘?
宋所长不知道苏醒问的是检察官的名字,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看档案里说,她是五年前吸上的。之前有个女儿,到今年已经十二了。后面生了两个,只活了一个。出事的是大女儿。”
“她现在怎么会收监,不是怀孕了么?”
“她这两次怀孕都是取保期间发生的,显然在规避法律的制裁。不过,我听说在监狱里,她毒瘾发作却拒绝治疗。人虽然活下来,但是孩子没了。现在祝曼青本人在ICU,可能还在昏迷中,没办法处理她女儿的事。唉,说着吧挺可恨的,但是……怎么说呢,也挺可怜的。这是第二个流产的了。”
苏醒一听就知道里面有故事,可是这种能让人泯灭人性,以生命为工具的故事,多半都有浓黑的背景。现在的她自顾不暇,不想再被类似的故事影响,微微一顿,没有追问下去。但是情绪上,已经微微有些难以控制。
宋所长没注意:“这次出事的是她大女儿,偷了超市的东西。不过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哪儿是偷啊,简直就是把超市砸了。唉,这种家庭的孩子啊!怎么说呢?才十二岁,瘦的皮包骨头。那眼睛,就像野兽似的。你可怜她吧,可是他们做事是真的可恨。唉!”
“她家里还有别的大人么?”
“父亲……就是生物学上的那个父亲吧,已经死了。父系那边没人愿意养这个孩子,母亲家里老人们都去世了,亲戚朋友没人愿意帮忙的。祝曼青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两个孩子就是民政部门代为监管了。”
生物学父亲?
苏醒稍一咀嚼这个词,喉咙里立刻涌起一股腥臭。鼻端没来由的飘来舒适宾馆那种混合了汗液和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窒息。
她扭头看窗外,该左转了。
宋主任还在继续说:“早先被抓以后,孩子就暂时交给福利院。后来祝曼青放出来以后,说要接孩子走,可转眼人就没了,怎么也找不到!等到有了消息呢?就又进去了。所以,只能先放福利院继续帮着照看一下。大的那个因为要上学,福利院也管不了太多,一不留神就出事。”
派出所到了,苏醒和宋主任进去,宋主任和负责的警察小许打招呼,苏醒并不认识,礼貌的点了点头。等到警察指给她看,她才注意到,屋子长椅上的那团灰色的影子,居然是个大活人!
“祝宁远,祝曼青的大女儿。”宋主任低声介绍着。
12岁的女孩,身量只有九岁小孩的样子,胳膊细的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一身宽大的T恤倒是洗的干净,下面一条蓝扑扑的裤子,缝纫修改的痕迹十分明显。即使福利院也不可能没她的合体衣服,这裤子的确很打眼。
苏醒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旁边福利院派来的主任注意到苏醒的目光,低声解释:“那是孩子妈妈留给她的。”
苏醒眼眶一酸,赶紧挪开目光。定了定神,才重新去看那小女孩。
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孩子,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如果一定要在这孩子身上找出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苏醒觉得就是那一扫而过的眼神。
冰冷,像野兽一样;但是又带着那么一点纯粹,一点天然的对世界众生——或者说对生命的渴望。
苏醒想起了一个更贴切的词:幼兽。
可是大多数的时候,这孩子都是低着头,闪烁的目光从不和人对视。宋主任和派出所的同志都觉得这孩子可怜、胆怯,并未有其他的评价。苏醒再三打量,却再也找不到方才那种汗毛竖起的感觉。
也许是她的错觉?
很久以后,苏醒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察觉,与她曾经受过伤害,内心的应激状态并未完全消失有关。就好比一个人的腿上被蚊子咬了之后留下一个红包,那么平时走路的时候丝毫察觉不到的空气流动,就会在被咬过的地方形成难忍的瘙痒。你会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平时感觉不到的空气流动。
无论如何,这不是令人愉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