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恩，斗米仇
放下心事，高崖听着苏妈妈唠叨被冲击那天的事情，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佟子斌虽然看过了笔录和口供，但人在放松状态下的记忆和笔录时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会有一些被遗漏的关键点，所以也认真倾听，不去打断。
苏醒早就听过，心里想着佟子斌的问题，耳朵里时不时的拽住老娘话里的只言片语。
忽然，苏醒愣了一下，擡头问道：“妈，你说星蝶扶你起来的时候说什么？”
苏妈妈一愣，突然被打断，她忘了自己上一句是啥了！
苏爸爸跟着想了想，“就是她从网上看到了，赶紧过来。怎么了？”
苏醒摇了摇头，继续问老妈：“不是。她原话怎么说的？”
有了这么一个提醒，苏妈妈想了起来：“她说她在网上看到了。她说她一直很关心你，所以特别留心网上的消息，听说了就赶紧过来了。”
苏醒若有所思的看着高崖和佟子斌，慢慢的说：“你们说了，我家的地址和他们沟通联络确定来我家的时间，是从网上的公开信息里无法获取的。”
高崖和佟子斌互相看了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苏醒问：“高星蝶，不可能从网上知道我家被冲击的事儿，更不可能获得详细的信息，恰好在那一天那一个时间段里赶到。”
苏爸爸跟着补充了一点：“我们开门之前，星蝶没来。那些人走的时候，星蝶才出现。她什么时候来的，真没印象了。”
高崖慢慢开口：“不可能。”又有点结巴的补充，“也许，也许是那些人在网上泄露了呢？”他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佟子斌。
佟子斌摇了摇头：“为了确定是否构成泄露公民个人隐私的罪名，我们特意查了是否有人在网上提到相关的消息。没有。而且，他们那个群的群公告里，明确写着，禁止外泄本群的一切消息。”
苏醒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有说话。
佟子斌像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写下自己记忆深刻的那个号码，出示给高崖看：“这个号码，你有印象么？”
高崖一看，愣在那里。这是——星蝶的电话号码。
当初星蝶总觉得高妈妈管的太严，私下里让高崖帮她搞一个不用她身份证的电话号码。高崖告诉妹妹不可以这样做，却还是找人帮着弄了一个。给星蝶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能不用就不要用。
“这不可能！”高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也许、也许星蝶早就注销了，现在是别的什么人再用。”
佟子斌说：“的确不是星蝶的身份证——从一开始就不是。”
苏妈妈插了一句：“你们说什么啊？打一下不就知道了！”
佟子斌把手机轻轻的推到高崖的眼前，静静的等在一旁。
高崖看了看佟子斌，又看了看苏醒，试图做最后的解释：“绝对不可能！星蝶没理由这样做！”
苏醒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升米恩斗米仇，你毕竟不是她。”
电话拨通。接通了，却久久无人接听，最后断了。
佟子斌拿起手机站了起来，高崖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佟子斌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高崖。攥着衣袖的手背爆出根根青筋，高崖突然松手站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苏醒擦了擦嘴，慢慢的站起来，“我也去。”
三个人消失在门外，苏妈妈问苏爸爸：“咋啦？”
苏爸爸叹口气，把老婆拥在怀里，还是胖胖的，真好！
苏醒见识过深渊的强大，也见识过它的脆弱。那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要有一点微光，一点点，就会彻底的崩溃。
高星蝶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人，还有佟子斌手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慢慢的蜷缩起来。
高妈妈从后面冲过来，推开高崖，厉声质问苏醒：“你们想干什么！苏醒，你又来我们家干什么？”
苏醒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她甚至连冷笑都做不出来。目光越过高妈妈，直直的看向高星蝶：“为什么？星蝶。为什么要这样做？”
星蝶把脑袋埋进双臂，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高崖手脚冰凉，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星蝶的书包就是一通翻，没有；再去抽屉里，没有；衣柜打开——没有！
高妈妈一把拽开高崖，“你疯了！这是你妹妹的房间，你到底干什么！”
高崖指着星蝶，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的亲娘解释，嘴唇颤抖的说，“你、你问她？”
高妈妈茫然的转头看星蝶：“星蝶？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星蝶的脑袋动了动，好像是在摇头，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动了动。
佟子斌一直在四下观察着，高妈妈质问高崖和苏醒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慢慢的走到高星蝶的床边。忽然弯下腰一伸手，从被子下面拿出两样东西——
两个手机。
大家都是一愣，高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星蝶刚工作时自己送她的，而另一个则是今年刚出的新款！
不等他说什么，高星蝶突然大叫一声：“还给我！”竟扑了过去，一把挠在佟子斌的脸上。佟子斌不提防，一个闪身，手上一空，手机已经被星蝶夺走。
高星蝶紧紧的抱着手机，对着苏醒哭着喊：“我要你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哽咽连绵不绝，连成不成声的控诉，“为什么你要报警？为什么你要和他们对抗？为什么你就不能忍下来！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忍下来啊！”
苏醒闭了闭眼，苦笑着摇头：“忍？你以为忍下来他们就会忘了，你以为忍下来靠着时间就能把事情变成不曾发生过？你既然一直关注我，应该知道丛近月是为什么自杀的吧？也清楚钱秀秀是怎么死的吧？我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她妈妈被人强奸生下了她，好多年了！好多年了，这些事发生了好多年了，可是她们呢？现在呢？你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吗？”苏醒凑近高星蝶，一字一顿的说，“都、死、了！”
“滚！”高妈妈猛地推开苏醒，苏醒一个趔趄后仰，脑袋直接撞到了卧室的门框上。高崖和佟子斌同时伸手，却只有佟子斌一把拽住了苏醒。
高崖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的停住了。
苏醒捂着后脑勺，看着高妈妈抱住高星蝶：“我滚？您不觉得应该是您离星蝶远点么？您不觉得星蝶变成这样，都是您的功劳么？”
“苏醒！”高崖喝止，“你撞昏了么？”
苏醒瞥了他一眼，“我没昏！我清醒的很。孙东邻对星蝶什么都没做，她甚至算不上那件事的当事人！那么，是谁让星蝶觉得自己很脏？是谁让星蝶觉得自己擡不起头？是谁让星蝶对我怨恨重重？高崖，你还记得丛近月的爸爸么？还记得钱秀秀的父母么？还记得史志远和那些网络暴徒是怎么做的么？甚至连你，也难辞其咎！”
苏醒推开佟子斌，松开摸着后脑勺的手，指缝间染了丝丝血迹。佟子斌忍不住轻轻的呀了一声。苏醒道：“剩下的，你们处理吧！我要去医院了。”
高崖双腿沉重，好像肩上扛了一座泰山，而这座山因为苏醒的那番话变得愈发沉重，他要扛不住了。
佟子斌的目光在高崖和高妈妈之间转来转去，又看了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高星蝶，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苏醒转身离开，离开时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与这间屋子里的人有任何瓜葛了。至于是刑拘还是行拘，是有罪还是无罪，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人生，已经翻过这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