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张老大,猪一样地倒下,猪一样地被人绑住手脚蒙上眼,猪一样地被丢进车尾箱。
汽车似乎走的是不平坦的山路,一路坑坑洼洼,张恒在后尾箱里磕磕碰碰,不知开了多久,到了多荒山僻壤的地方,车才停了下来。
被带进某栋建筑的某个房间里,手脚上的绳索被刀子割断,却又立即换上了冰凉坚硬的手铐。
手铐?
还真是熟悉的触感啊。
张恒幽幽感概着,忽然眼睛上蒙着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忽然射来的强光刺激着,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缓缓看清眼前。
废弃的建筑,铺满灰尘的房间,不知从哪临时凑合来的桌椅,还有几样冰冷的武器,几个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壮汉。
站在桌边,正居高临下打量着张恒这个猎物的两人,明显是这里的首脑。
一个是洪黎明那混蛋的混蛋大哥。
另一个也是熟人——居然就是曾经绑架过张恒的那个所谓的高级警官魏灵杰!
「哟!魏警官,你不是应该正在牢里蹲着吗?」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张恒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咧嘴而笑,「看来你们员警学校不错嘛,连怎么越狱都有教?」
「我要辛辛苦苦地从牢里逃出来,还不是托你张老大的福?」魏灵杰盯着张恒,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
他被定罪入狱的关键,是那把有他指纹的作为杀人凶器的枪。
枪上的指纹,是张恒抓着他的手按上去的。
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所谓的证人,八成也是张恒故意安排的。
因为张恒,抓了大半辈子罪犯的魏灵杰,被关进了满是罪犯的监牢里。当过警官的人在劳里比普通犯人要多吃多少苦头,可想而知。
这笔账,通通要算在张恒身上。
「关我屁事啊!那几条狼确实是你杀的嘛,那把枪确实是你用过的杀人凶器嘛。我也就是帮员警厅一个小忙,提供了一点证据证词。本来指望靠着这个拿个荣誉市民奖的,结果你们员警厅没义气,连个奖杯都不舍得发。唉,我都想投诉了。」
这两年似乎重复了把当俘虏的戏码演了好几次,都演出倦怠感来了。
张恒没兴趣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来满足这些绑架犯,潇洒地打个哈欠,说话间满是吊儿郎当的不在乎。
魏灵杰被他态度惹怒了,扬起手就要教训,被站在旁边的洪宇伸手拦住。
「老魏,他是故意激怒你,别上他的当。」洪宇说,「先办正事。」
洪宇的声音不大,不过颇有分量,魏灵杰把手慢慢地缩了回去,用眼剐了张恒一刀。
张恒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来来来,办正事。江湖干绑票的买卖,不过就那么几个类型,要赎金、抢地盘、问情报、交换俘虏,说吧,你们要哪样?」
反正不管要哪样,张老大都不会满足你。
「赎金、地盘、情报、俘虏,我们都要。」洪宇微笑着说。
「呵,胃口真不小。」张恒冷笑一声,把目光淡淡移开。
这家伙和那混蛋果然有血缘关系,脸庞有点像,似笑不笑装深沉时,更像。
混蛋啊混蛋!
这种虎落平原,龙游浅滩的狼狈之时,实在不想让那个混蛋勾起任何情绪啊!
「赎金,我最多给你们两三百零花,就当买狗粮吧;地盘是策哥的,给不给,策哥说了才算;情报?哈哈哈,免了免了,我刚从某个学校度假回来,什么情报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至于换俘虏,死了你的心吧,恒哥我是出卖兄弟的人吗?」
张恒洋洋洒洒,说得口水四溅,只是在拖延时间。
其实对方也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并且根本不在意,因为张恒一边在说,他们一边在准备家伙,等张恒这番话说完,面前的桌子已经摆了一个新款笔记型电脑。
屏幕正对着张恒,屏幕上的摄像头自然也对着张恒。
洪宇滴地一按,视频接通,屏幕里出现了洪黎明的脸。
「小弟,我这里有个客人,是你的熟人。」洪宇站在被绑住的张恒身边,朝摄像头笑了笑,温和的语气很像个当大哥的,说出来的内容却很无情冷血,「如果不想看他受罪,你最好和我们合作。」
张恒这个客人兼熟人,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狗血剧啊?八点档啊?
这种缺乏新意的对白,洪家大哥你真的不觉得太老土了一点吗?
「怎么个合作法?」洪黎明声音从电脑里传来。
张恒又翻个白眼,切,这回答也很老土啊。
然而张恒很快就坐不住了,洪黎明的目光透过屏幕射来,仍让人觉得犀利而充满神采,落在张恒身上,像火在静静地烧。
张恒忽然意识到,对比起这混蛋隔着远端网路谈判的从容,自己像猪一样被捆在椅子上待价而沽,感觉不是窝囊,而是真他妈的太窝囊了。
可他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想逃开摄像头都做不到。
又窝囊,又尴尬,又情何以堪,种种滋味齐上心头,下意识把脸转到一边。
下巴忽然被人抓住了,不由分说地强拧回来,逼他继续直面镜头。
拧他下巴的人是样子看起来挺温和的洪宇,手上力度却很大,捏得张恒下巴一阵发疼。
「妈的。」张恒喃喃地骂一声,但又无可奈何。
洪黎明的视线落在洪宇触碰着张恒下巴肌肤的指尖上,眼神霍地微微一跳,很快又像湖面一样平静了。
「小弟,我只向你要几样东西。被你上个月截走的那批军火,洪家当家的位置,你从父亲那抢去的秘密帐本,还有你手底下那些暗桩的名单资料。」
这几样东西,几乎是要把洪黎明千辛万苦到手的一切通通剥走了。
「就这些?」
「另外,我还想你亲自过来一趟。你肯留下做客,他就可以平安离开。」
说到「他」这个字时,大概是为了把意思表达得更明确些,洪宇在张恒脸上捏了捏。
张老大一脸郁闷。
丢脸丢到姓洪的混蛋那去了,果然啊,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的条件就这些,你答应,我就不为难他。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考虑。」
洪宇漫天要价,然后等着洪黎明落地还钱。
这是绑架谈判中最重要的时刻,也应该是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神经紧绷,表情严肃的时候。可张恒真的不想配合,继续百无聊赖地打哈欠,看着屏幕中洪黎明带着一点思索的表情盯着自己,目光冷淡兼冷静,像盯着一条不知是否应该出价购买的流浪狗,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件挺好玩的事,不妨勇敢而主动地玩一玩。
「小明,救我!」
刚才还在打哈欠的俘虏,忽然打了鸡血一样地激动起来,如果不是被绑住,简直要一头扑到笔记本那头的英朗男人身上。
「小明!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山盟海誓,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放弃我,对不对?区区军火算什么?反正做洪家的当家很辛苦,不做也罢。暗桩名单你就爽快点给他,反正你哥重新掌握了洪家,也需要暗桩嘛。对了,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雪,你不能食言啊!还有,你说过你要给我最幸福的人生……唉呦!妈呀!恒哥我真的撑不住了,笑死老子啦!」
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崭新的笔记型电脑前,张恒仰头大笑,笑得很嚣张。
「哈哈哈,老子肚子都笑疼了!真是一群可怜的白痴,拿老子来要胁姓洪的,难道洪黎明真的会为了老子放弃他的大好河山和他的性命?连续剧看多了吧?」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响起。
打断张恒肆无忌惮的不屑狂笑,打得他的脸猛然歪到一边。
洪宇抓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再一次拧回去,正面对着摄像头。让洪黎明看清张恒嘴角蜿蜒而下的一缕殷红,然后在洪黎明冷淡的目光下,温柔体贴地帮张恒把嘴角擦干净。
「小弟,看看,」洪宇把沾了鲜血的指尖凑到摄像头前,笑着说,「你这个小恒,对你还真是有情有义。」
「小你妈的头啊!叫恒哥!」张恒半边脸被打得发麻,稍微缓过劲来,又继续不怕死地挑衅。
啪!
又一记耳光。
张恒的脸又被打得往右边一甩。
这次不等洪宇伸手,张老大自己恶狠狠地把脸猛地转了回来,热热的血又从唇角流出。想着刚才被洪宇用指尖摸擦嘴角鲜血的感觉太恶心,张恒又狠又拽地伸出舌尖,自己把嘴角逸出的血给舔了回去。
口腔里浓浓的铁锈味。
「姓洪的,」张恒嗤之以鼻,声音不高,但异常彪悍地一字一顿,「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洪宇觉得有趣地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地又扬起了手。
「大哥,留点风度,」洪黎明的声音传来,「你要是把他给打死了,我们还怎么合作?」
洪宇把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刚才那几个条件,你答应?」
「全部答应是不可能的,你不但要军火,要钱,要人,要当家的位置,你还要我的命,」洪黎明顿了一下,「对他,我确实还有点意思,愿意为他出个价。我给你军火和钱,承诺放你到国外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你把他给我,怎么样?」
又是绑架案中讨价还价的经典时刻,
按理说,这也应该是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神经紧绷,表情严肃的时候。但今天就算了,张老大是专门砸场子的。
就算正被五花大绑,他也还是继续专业砸场子。
「我说小明啊,你这王八蛋还是人不是人啊?」
洪黎明落地还钱,结果洪宇这个绑架的还没说话,被绑架的那个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老子和你什么交情啊?什么关系啊?你为了老子应该付出一切啊!光给军火和钱,算个屁啊?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机会,快点爽快地交出当家位置,再把你自己五花大绑了送过来。我说你……呜!」
话没说完,张老大就挨了一记手刀。
被困住的俘虏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就像砧板上的一块小鲜肉,人家要劈哪就劈哪。而洪宇默不作声的一掌挑的位置有点阴狠,毫不留情地劈在张恒的横膈膜上方一寸左右位置。
挨了这一下,张恒顿时什么声音都没了,剧痛之下,眼前一阵模糊。要不是被手铐锁着,身体一定已经蜷成一团,但是现在蜷不起来,只能紧绷地弓着背,僵住了一样。
从呼吸停止,到缓缓找回呼吸,等着痛感一点一点过去。
这个凄惨的样子,看在魏灵杰眼里,非常痛快。
「让你嘴贱。」魏灵杰冷笑。
「嘴贱总比……人贱好,」张恒慢慢直起腰,脸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先让老子缓口气,等下……等下再……」
「你就不能闭嘴?」洪黎明冷冷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
「闭你妈的,」张恒不给洪宇和魏灵杰面子,也不打算给洪黎明面子,撑着差点缓不上来的那口气,也要拿出江湖老大的不屈不挠,以最不屑最放肆的口气挑衅,「你以为你是策哥,叫我怎样就怎样啊?在我眼里,你连策哥的一根脚毛都比不上!」
洪黎明一直平静的面容,蓦地笼罩了一层怒意。
洪宇看在眼里,看戏一样地玩味,立掌成刀,朝张恒身上比了比,询问洪黎明,「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没这必要,」洪黎明含着怒火的目光往张恒半边苍白半边红肿的脸上扫了一扫,略有一分自嘲,「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我早就明白了。」
洪宇笑了笑,猛地手起。
「住手!」洪黎明瞳孔骤缩,陡然一吼。
但他怒喝没有作用,洪宇的手刀还是落到了实处,一掌劈在刚才同样位置。张恒身体猛地抽紧,锁住四肢的手铐哐当作响,头完全垂下,像折了项颈的天鹅。
洪黎明胸膛的起伏频率有了些许改变,沉默片刻后,重新控制了情绪,平静地说,「我说了,没这必要。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得到足够的好处,最好别把我惹火了。」
「把我刚才说的那几样都拿来,我就不为难他。」
「别做梦了。就算我再看重他,也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去换。我交出全部家当,交出自己的性命,等我死了,你大权在握,一样可以把他弄死。我岂不是做个江湖历史上最大的白痴?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索性让你先弄死他,然后我再好好地弄死你。」洪黎明头脑清醒,目光坚定。
坚定的目光深处,燃烧着江湖中人那种血腥味浓厚的狠意。
「知道我为什么又给他一下吗?因为你就是个白痴,居然在我面前耍这种低劣不堪的花招,说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洪宇问,「如果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那这段视频又算什么?」
某段视频是早就准备在电脑里的。
洪宇只是按下一个播放键就行了。
画中画功能,双程播放,网路两端联系的双方可以同时看见。
于是,又到了按理说的固定环节。
按理说,会出现在黑道谈判中,拿来要胁对方的视频,一般都和色字有关,例如裸体、裸照、乱交、杂交……抓住人类最隐晦隐私的一面,才能更好地挟制勒索。
但,这注定是个不能按理说的黑道之夜。
虽然洪黎明和张恒至今,曾经有过无数次,十分见不得人的,和色字绝对相关的经历,但洪宇拿出来证明洪黎明和张恒之间关系的,却是一段刑讯逼供的视频。
「只要你站出来,揭露洪黎明的罪行,我保证你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
「张老大,现在是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
视频里的环境和这里差不多,一样阴森,一样是个私人设刑的房间,甚至连被铐在椅子上的囚犯都一样——倒楣透顶的张老大。
「我呸!就算有能把洪黎明给整倒的东西,老子也不给你!去死吧你!」张老大在视频里,也还是那么不怕死,拽得威风八面。
但接下来,就是巴掌着肉,拳打脚踢,刑具释放电流时产生的可怕的蓝色电芒,和张恒短促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喘息。
「张老大,痛快点交代了吧。」
「去你妈X的……」张恒在视频中痛苦地挣扎着喃喃。
「去你妈X的……」张恒在电脑前,惊诧而无奈地喃喃。
横膈膜上接连挨了两记手刀,恒哥都快被打得需要返厂维修了,好不容易从剧烈的痛楚中找回一点力气,勉强擡起头,却愕然发现面前的视频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像猪一样被铐住不能动弹的男主角,是他恒哥啊。
被打得落花流水,电得吱吱惨叫的,也是他恒哥啊。
被魏灵杰那个老变态,打了又电,电了又摸的可怜弱鸡,还是他恒哥啊。
恒哥气坏了。
姓魏的死变态,逼供就逼供吧,你录个狗屁的视频啊!这玩意传出去,人人都知道恒哥像弱鸡一样被变态给欺负了,以后在江湖怎么行走啊?
「够了!」
「够了!」
张恒生气地吼完,才发现有人和自己心有戚戚焉,竟在相同的一刻,爆出了相同的两个字。
看着屏幕里洪黎明那张用平淡表情再也掩饰不住,又气又怒,又恨又痛的脸,瞬间有点微妙的快慰,马上又警醒过来。
「看什么看?干嘛,心疼啊?感恩啊?」张恒下巴擡高,对着摄像头讥讽地挑衅,「来啊,报恩呀,老子可是宁死不屈地保护了你洪警官哦。快点主动送死,以命相许啊,快用你自己的小命换我青春啊白痴!」
「你就不能闭嘴?」洪黎明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同样的一句。
「闭你妈的闭!」
洪黎明在遥远的地方,凝视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倔强万分的脸,心如刀绞。
痛得入心入肺。
他记得的。
那个晚上,他忍不住又私闯了张恒的公寓,本只是想给他做一顿饭,结果就无法抑制地做到了床上,把张恒从生米煮成了很熟很软很香的饭。
饭很好吃,做的过程也很激烈,等吃干抹净,才发现张恒身上的伤口崩裂,胸膛还有微黑的点点痕迹,很像电棒造成的灼伤。
他觉得奇怪,问张恒是不是被电棒电了,张恒说没有。
所以他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洪黎明回忆那一天,简直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不假思索地信以为真?
小恒,口口声声说根本不爱他的小恒,连续说了三遍你什么都不算的小恒,把他无情地抛弃在地毯上,在他眼前硬生生砸了虎斑猫水晶球的小恒……
竟然在很久很久之前,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
即使为了保护他而受了刑,伤痕累累,差点再也回不来,却最终还是回了来,欣喜地看他做饭,热情地和他上床,激烈温存后,却什么也没说。
「喂!发什么呆啊?死了没有啊?没死你就吭一声,恒哥我等着你涕泪交横的感谢信呢!」张老大还在隔着屏幕叫嚣挑衅。
最好气得对面的混蛋一怒之下,直接中断视频对话。
不能让洪宇和魏灵杰的阴谋得逞。
不是舍不得让洪黎明被仇家害死,他对策哥干了那种事,早就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实在是……那个,他不是救了林勇那笨蛋一命吗?
总之,洪黎明现在不能死,更不能为他而死。
「喂!感谢信到底写不写啊?不然你……你就在摄像头前给老子磕个头……谢个恩,也行啊。」张恒越说越没营养,声音越来越虚。
心里燃烧着熊熊斗志,无奈身体不由人,腹腔的痛如过山车,低一阵高一阵,又是还猛然来个高速三百六十度冲击。
呼吸好困难。
横膈膜那附近,一定哪里裂伤了。
「我答应你。」洪黎明的声音传来。
呼吸困难恒哥,脑子其实已经有点迷迷糊糊,只在表面上硬撑着。听见洪黎明的话,心想,啥?你他妈的还真要磕头谢恩啊?
把老子害到这田地,老子还对你死心塌地,此志不渝,海枯石烂,你欠我的何止磕几个头啊,休想!
「早这么决定不就好了,他也不用吃这些苦头。规矩你应该懂,坐我派去的车,不许带任何武器,不许带任何手下,什么花招都别耍,如果你轻举妄动……」
洪宇说了一长串话,张恒只听了前面的,就知道不妙。
有个白痴真的作出了白痴的决定,那句「我答应你」,原来不是对自己说的。
洪黎明,你个王八蛋,如果你敢来傻乎乎地玩什么交换俘虏,以你命换我身的游戏,老子揍死你。
不是说过,再也不玩了吗?
别玩了,算恒哥求你,别玩成不成?
「妈的……不行……不许来……」张恒嘴里喃喃,终于失去最后一点知觉,往前颓然而倒。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倒下,连接在椅背上的手铐扯住了他前倾的身体,让他上半身在有限的范围里无知觉地轻轻悬荡,像一片想随风落地,却被命运拴住的落叶。
也许,这就只是一片落叶。
一生飘零,浮沉于江湖,随波或随风。
想找个踏实的地方,牢牢地,稳稳地,安心地停下。
应该有这样一个地方。
应该有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样一个无耻下流的,卑鄙可恶的,不离不弃的王八蛋。
骗了他也好,砸了他送的水晶球也好,踩了他心爱的虎斑猫也好……哪怕是把一碗带盐的汤,热乎乎地淋在他沾着血的伤口上也好……气得他半死也好,让他伤心欲绝,然后再暴跳如雷也好,可是,只要看见自己被别人打了,欺负了,吃了亏,他还是会怒,会吼,会情不自禁碎了平静的面具,甚至答应白痴也不会答应的条件。
原来落叶飘来飘去,飘东飘西,飘了无数个上下高低,最终也只是为了落到那个王八蛋温暖的掌心,听他说一句,「我答应你。」
原来这就是爱情。
原来他比某人的军火、金钱、当家的位置、宝贵的性命,还要重要。
原来,他还真的是……那个人的整个世界……
看着张恒在椅子上终于因为伤势而失去知觉,成为一片悬空轻轻飘荡的落叶,房间里的绑架者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顽固不羁的张老大,今晚的谈判真是完全没按规矩来,幸亏靠着折腾这顽固的家伙,最终还是让洪黎明作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洪宇擡手看了一下手表,沉声吩咐,「从洪家老宅到这的距离来算,洪黎明最快两个小时内后就会到,大家都准备一下。」
房里众人立即各自早就安排好的按计划去做,其中一个最高大的手下,大概是终于放松了绷紧多时的神经,长吐了一口气。
然后,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吐完他生命里最后一口气,就永远地倒下了。
所有人惊愕地一愣间,更多的子弹从外面射来。
「偷袭!」
魏灵杰毕竟曾是久经沙场的高级警官,虽然年纪不小,反应竟然是最快地,大喝一声,首先避到了墙后。
「是洪黎明的人!」
「不可能!我安排的内线时刻监视着,他明明人在老宅,如果他动用洪家的人手,我这边立即就知道!」
不可能是洪家的人,洪家又哪来这样等级的好手。
电光火石之间发动进攻,每个窗户都有子弹射来,魏灵杰大叫着要先控制昏过去的人质,大家才猛地骇然发现,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射得简直充满艺术感,纵横交错,交织成一道道火力线,竟然把他们和晕在椅子上的张恒给强迫分割开了。
洪宇被子弹压制得躲在桌后无法擡头,想着如果洪黎明赶来,没有人质在手,自己失去所有优势,也是个死,不禁恶向胆边生——既然买卖谈不成,那就一枪杀了洪黎明最在乎的人!
猛一咬牙,拿着枪从桌后冒出半边头。
砰!
一颗子弹在洪宇眉心处留下了一点殷红。
洪宇仰天倒下的那一刻,右边的两个手下也同时中枪倒下。
蓦然轰地一声巨响,右边一堵墙忽然定向爆破,魏灵杰和躲在墙后的另一个人应声而倒。
子弹如雨点一样密集,战斗突如其来,却结束得异常迅速。从第一颗子弹射入,到房里最后一个歹徒倒下,整个过程没超过四十秒。
枪声骤停后,状况惨烈的房间里死寂一般,只有弹壳落地的轻微撞击声隐约可闻。
下一秒,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谁负责爆破?那墙倒下来,差点砸到我的人身上!」
「洪先生,我们是全球最专业的,爆破角度我们算过,绝对不会砸到你的人。根据进攻前做的精密计算……」
追击队队长的解释还没说完,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听众。
洪黎明心急如焚,大步走进满是单孔的房间,踏过流淌鲜血的地面,愤怒又小心地打开那该死的手铐。
「小恒……」双臂抱起他最重要的人,温柔而心疼。
此刻,手臂间的重量,就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把通讯设备伪装在车厢里,假装一直身在洪家老宅和洪宇讨价还价,其实洪黎明早就暗中侦查着这里的位置。
一边心头滴血地看着张恒被人残忍地殴打折磨,一边拖延时间,靠着最先进的设备,不动声色地指挥车队向这里靠近。
洪宇在洪家留下了监视的暗线,这一点,洪黎明知道。
所以他不用洪家的一兵一卒,向校长借用因最善于偷袭突击而闻名遐迩的追击队。
不过,如果知道追击队的作风是这样冒险,如果知道那设定为四十秒的强攻进行时,那些子弹会在张恒身边簌簌擦过,那堵墙会在张恒头上只差半寸地倒下,恐怕洪黎明真的会宁愿以他命换他身,宁愿牺牲一切,也不让他的虎斑猫冒这么样的风险。
追击队,果然是和校长一样变态的存在。
幸好,虽然冒险,但他逃家的虎斑猫,总算回到了他怀里。
虽然又是,伤痕累累。
空气中还弥漫着弹药的硝烟味,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而近。洪黎明拒绝其他人的帮忙,小心翼翼地抱起张恒,准备移送到救护车上。
不知是救护车的鸣笛过于响亮,还是被抱着移动的感觉有点温暖,昏迷的张恒眼皮轻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张恒唇里含混地吐出一个单音。
微弱的声音,停在洪黎明耳中就是一道惊雷,他猛地停住脚步,两臂抱着他一动不敢动,眼盯在他脸上,一眨也不眨。
半晌,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我。」
「混……蛋……」这次,是含混的两个音。
混蛋,说了不许来,你怎么居然还是来了?
混蛋,别以为你奋不顾身地来了,我又会被感动了,从前的老账就一笔勾销了。
混蛋,既然从前的账还没算清,怎么老子又毫无立场地躺在你怀里了?
唉,这该死的怀抱又这么暖,这么软,比南茜的酥胸还令人感到幸福,真他妈的……果然是你这混蛋身上的味道呀……
张恒迷迷糊糊地勉强吐了两三个字,确定这个主动送上门的白痴,果然没被洪宇和魏灵杰弄死,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沉入黑暗。
胸腔还是痛得要死。
但若有人肯视若珍宝地抱着自己,再难忍的痛,应该也会减轻那么一点。
就像那些曾经受过的伤,总会养好的。
就像那些走错方向的路,如果肯回头,
总是有机会,踏上归途的。
+++++
尾声:
一个月后……
「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又上了你的当,相信什么我是你的整个世界!」张恒躺在病床上,毫无仪态地四肢大张,仰面朝上,气喘吁吁,骂骂咧咧,「老子还是个病号,你少做两次会死啊?」
「小恒,相信我,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体力值高到恐怖的洪老大,又从容而无耻地靠近了,脸上流露着意犹未尽,嘴上当然又是老生常谈的甜言蜜语。
「你看,你对我下药,用汤淋我的伤口,我都不和你计较,那是因为我爱你。你看,我为了把你从洪宇那里救出来,不惜把命都豁出来,那是因为我爱……」
「爱你的头啊爱!」张恒一巴掌盖住那张巧舌生莲的嘴,「你真的打算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包括你那条不值钱的小命来救我吗?」
当恒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吗?
虽然当时晕过去了,但事后还是能打听到几分内情。
真是个混蛋啊,在屏幕/萤光屏前装了老半天,装出个要用身家性命来换恒哥一人的白痴样,把恒哥都感动到昏过去了。
结果……分明早就做好了全盘营救计划!装你的头啊装!
某人的魔掌又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恒哥赤裸的沾着汗珠的胸膛,被恒哥毫不客气地打到一边,「喂,那个什么追击队,搞追踪,搞突袭,样样都这么牛,你到底是从哪找来的?」
「借的。」
「问谁借的?」
「一个朋友。」
「你问问你朋友,把他这支彪兵借我用几天行不行?」
「你要干嘛?」
「带着他们去痛揍校长,把那个敢欺负我弟的扑街打到他扑街啊。」
洪老大对恒哥伟大的行动构想,保持了复杂的沉默。
追击队是校长的,这个没必要告诉他家的虎斑猫。因为把这个说出来,某个当哥哥的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洪老大和欺负了他弟的某个校长,其实关系真的非同一般。
如果再追究得深一点,洪老大当初借那个追击队,咬牙切齿要对付的目标,到底是洪宇那班倒楣鬼呢,还是某只逃家的不听话的猫?这其实,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俱往矣,那些复杂的会引起争论的过去,还是别提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啊?」
「你现在就很自由。」
「真的?那我能离开这破监狱一样的破医院,去见策哥吗?你上次不是说他活着从密西西比回来了,还带上大嫂一起?嘿嘿,不愧是我老大啊,这样都能王者归来,天底下最猛的人除了策哥就没有别……呜嗯!啊——!……嗯啊!你进来至少也提个醒啊王八蛋!疼死老子啦!」
生活继续。
江湖风云继续。
恒哥,或者说,张教授的争取自由,和策哥再次热血相见之路,遥遥无期地继续。
不过,最重要的是,菠菜羊肉面和炖牛肉,还有四菜一汤养挑食虎斑猫的故事,也同样地,得以继续了。
《恶警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