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万老爷是不知道背锅一说,否则必定要认为自己背的这口锅能装下整个东梁。
那书院山长是他想当的吗？不是啊！
那女学生是他想收的吗？不是啊！
那骂是他想挨的吗？更不是啊！
可现在，为什么错的都是他了？
万老爷病了。
真病了。
躺在床上，虚弱的看着窗外,思考着人生。
“老爷,夫人来了。”外面有小厮的声音，他没有出声,他不想见万夫人,但万夫人还是进来了。
万夫人穿了件桃红色的罩衣，戴了个珍珠步摇,嘴唇红润,满面红光,万老爷不由得闭上了眼。
“老爷可好些了吗？”
万老爷没有说话。
“我着人炖了点鸡汤,老爷用一些吧。”声音婉转,说不尽的温柔。
“我死了,不更趁你们的意？”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万夫人泰然自若的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碗,又挥了挥手让那丫鬟出去了。
然后自己又来回的用调羹搅拌着鸡汤。
这鸡汤是真的下功夫熬了,虽然这碗里的看着素净，就是黄橙橙的汤,但该加的东西都不少,此时伴随着万夫人的动作，香气就散了开来。
万老爷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在万夫人一调羹送到嘴边的时候,一时不察就张开了嘴，不过随即,他就又别过了头。
万夫人叹了口气：“老爷这又是何必。”
非常无奈，一时间万老爷竟有要流泪的冲动,不过随即，他就调整了情绪：“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是你教出的好女儿！”
他不是傻的,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随着那什么皇女传在东梁流行，渐渐的，也知道了一点东西。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出来的，在他看来自家女儿绝对没这个能耐。那书是言语粗鄙，内容粗俗，但……也还是书！
作为一个文人，万老爷是知道写书的艰难的，特别是那种前因后果都交代明白的书。
短的尚且，长的，很难不出纰漏。
而那本皇女传是少有的大长篇，而且，基本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自家女儿能干出的。
他也想过兰海，但更觉得不能接受。
一介武夫，写书？那淫、乱的都写不成！
不过这书绝对同自己的女儿有关，这要在过去……早先……以前……
万老爷想说一下自己的雷霆手段，不过想着想着都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感觉，因为在他的感觉离，已经有很久很久，他在这个家里说话不算话了……
但再怎么说，那刘喜儿就是证据！
什么已经被放出来了，什么已经不是他们万家的人了！不是她们母女几个捣鼓，他就不信那刘喜儿会来上什么学！
还什么刘曦！
呵呵！
“迎春是和普通姑娘不太一样。”万夫人慢慢地道，“这是福是祸我也不是太能说得清。”
万老爷都知道的事更不要说她了，一开始，她就是害怕。这种书，姑娘们就是看看就有可能名声有碍，更不要说参与进来了。
当下就勒令万迎春不能再做了。
但万迎春却没有遵从。
“娘，这事，小海也知道呢。”
“她知道也不行！”
“但我觉得，很好啊。”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脸庞还是有些稚气的，眼神却无比坚定。一时间，万夫人甚至有一种惭愧的感觉。
这样的坚定……她有过吗？
“那也不行！这、这若被人知道了……”
“娘，你不早说过我可以招婿吗？”
“这和招婿没有关系，你、你以后……”
“我若真的不嫁人，以后又会怎么样？”
她皱了下眉，正要回答，万迎春就又道：“是，这不仅会有名声问题，不仅影响我的婚姻，可能还连带着别的。但是娘，他们最多议论议论，除此之外，又还能怎么样呢？只要小海在，他们能拿我们如何呢？”
“那要小海不在呢？”
说完这一句万夫人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兰海在，万迎春只要不捅破天，最多也就是名声有碍，找夫婿有些困难——还不见得就真困难。当然有那种在意这个的，也自然有不在意的，还有虽然在意，可因为种种原因不在意的。
而要兰海不在……
万夫人有些想象不到了。八角楼的那些钱财，其他地方的一些份子……是的，其他地方。
万夫人不是一个贪心的，八角楼的收益已经足够，哪怕后来少了一些，她也是知足的。
但她们这个圈子里总有不知足的，总有看到别的好的，也想伸伸手的，那在别人都伸手的情况下，她说不得，也要伸一伸。
这些事情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实在太常见了，而且她一向有分寸，那坏良心的钱是绝不会拿的，但要说事事都经得起查……也不是。
更何况她家族那边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情，虽然她经常耳提面命，他们家的家风也并不肮脏，但不用问她也知道绝不可能完全无暇。
这些事情，没有事的时候自然是花团锦簇，可若有了事……
想到这里，万夫人就有些心中发颤。
万迎春握着她的手：“娘，没有事的，阿海武功高强，必然不会有事。”
万夫人回的，只有再一声叹息。
她想说，哪里就是武功的事情？
早先府尊夫人同她交好，那兰海还没上蜀山呢！是她那个阿兄！而她那阿兄就算武功高强，若是有个好歹……
“所以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积蓄自己的力量！”
她一怔，狐疑的看向自己的女儿：“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娘，我甚至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知道我们要积蓄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了！”万迎春两眼闪亮，万夫人忽然的就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早先她总觉得女儿幼稚，虽然懂事，却幼稚；虽然她教了很多，却幼稚。这不是她这姑娘蠢笨，而是环境如此。
家里只有一个楼姨娘，还是她早先的贴身大丫头，虽免不了有些小心思，却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她那女儿也是如此。
万老爷在外面有什么人她不知道，却是再不可能进家门的。而且万老爷本身，在这家中说话也不是太管用的样子。
这出到外面，人人都敬个三分，天长日久，就把这丫头给养的天真了起来。
有时候她还想，若老二不走，她这大姑娘可能也不是这样了，老二不太讲道理的时候，她这大姑娘想的可多呢。
但再没有把自己舒服的环境往不舒服的方向弄。
而现在她忽然发现万迎春也许天真幼稚，却是有自己想法的。
当然，要说万迎春就这么说服她了，那当然不可能，可是，她也真不知道要如何阻止了。
最关键的是，这阻不阻止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拿这事问过楼姨娘，楼姨娘也同她一样，一筹莫展，最后两人只能自我宽慰，不管如何，总是孩子们开心了。
既然结果都一样，孩子们开心，总比不开心好。
“你……”万老爷一听她这话，立刻来了个鲤鱼打挺，“这还能是福？这、这……”
万夫人慢慢的搅拌着鸡汤：“那不如老爷给大丫头找一门好亲事。这亲家起码要是二品以上，在朝中还要有底蕴，最好在宫里也有能说得上话的，老爷若不能，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
她一开始说的时候，万老爷瞪大了眼，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架势，不过随着她最后一句出口，万老爷僵在了那儿。
“我们女人家搞的，到底都是小玩意儿，关键还是在老爷这里。”
“若不是你们弄出来的那些东西我怎么……”万老爷本想说要不是万迎春又是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又是让刘喜儿去书院，他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里，但和万夫人的目光一接触，他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没有这些，他也是山长！
“我知道老爷心不顺，但在我看，这主要是老爷想的太多的缘故。”
万老爷瞪着她，万夫人也不看他，只是慢慢的摆弄着调羹：“老爷既不想得罪人，又想有好名声……我说句老爷不爱听的，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女子学女戒哪里错了！”万老爷再也忍不住道，“就是你们不学女戒，咱们家才是这个样子！”
万夫人擡起头，万老爷也瞪着她，怎么着！怎么着！他不会再忍气吞声了！
“女子是不是该学女戒，我不同老爷辩，但老爷这书院是怎么出来的？一开始说的是要学什么？有说来的人不同性别不同就要学不同的吗？”她说着站起来，把碗往桌子上随便一丢，当的一声，把万老爷吓的头皮都有些发紧。
万夫人向外走去，来道门边的时候：“首鼠两端是最要不得的，老爷若想不通这个理，那以后还有的难受呢。”
她说着，走了出去，万老爷看着门，气的推倒了桌子。
女戒要在全天下推广，要让所有女人都死记硬背，要……他喘着粗气，咬着牙，最后，却是一声大吼。
万夫人说的对，他知道，这该死的女人，说的是对的！
让你们都逼我！让你们的都逼我！
他咬着牙，想，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就让你们看看逼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