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当然不可能真正撮合苏拉和林渡。
最初的调侃过后,她还是严肃警告了林渡,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她还强调,林渡暗恋的那位云上的学姐在读高三,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成绩很好,目标是清华。他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考不上大学,人家是不可能看上他的。
这么一来,林渡顿时发奋了。
考清华是不可能了,考个北京的普通大学,还是能努努力的。
叶深答应了林渡,等苏拉考上清华,林渡也考上北京的大学,如果苏拉还没恋爱,她就把苏拉的联系方式告诉林渡。
到那时,他再死缠烂打撒泼打滚地追你,我就不拦着了。——叶深笑着对苏拉说。
叶深给苏拉看林渡发在网络论坛上的小诗和练笔,有多少浪漫不好说,中二病是不轻的。
林渡的习作在各方面都模仿叶深的风格,就连笔名也是照着取的。叶深的笔名是“深深坞”,取自“卷桐又入深深坞,吹尽春风不自知”,林渡的笔名干脆就叫“渡渡鸟”。
……倒也有几分可爱。
小男生莫名其妙的好感,让苏拉无所适从。
她向叶深解释,那天她是化了妆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用化妆来取悦别人,难道不羞耻吗?”
杜荔娜才会这么做,苏拉不会。
叶深莞尔失笑:
“对人对己都没有害处的事,大可以勇敢地尝试。如果你喜欢,那就不是取悦别人,如果不喜欢,停止就是了。”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值得羞耻的东西,古人的牌坊还没打碎呢,别给自己立新的牌坊。”
云上高中的女生们很多都偷着化妆,从前苏拉觉得她们臭美,高三繁重的课业也挡不住她们的浅薄。
但现在,苏拉的心底多了一丝向往。
她频频想起那天遇见林渡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
也许不用把粉底抹得那样厚。那个色号太白了,也许深两个色号,会自然一些。
化妆的学问可以很深,入门的第一步实在令人困惑。
同宿舍的黄美婷是最喜欢打扮的,而且她技巧很好,从来没被老师抓住过。于是有一天,苏拉就鼓起勇气问了。
“你的粉底是哪里买的?多少钱?”
那时,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黄美婷惊讶地望着她,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苏拉忽地羞臊:
“算了,当我没问。”
黄美婷愣了一会儿,笑嘻嘻地拉住她:
“你终于肯收拾一下自己了,这是好事。”
黄美婷一反常态地热络起来。她把自己的家伙事儿都拿出来摊在床上,给苏拉一一介绍,粉底的类型、遮瑕的功用,睫毛膏如何是灵魂,口红的哪几种色号适合素颜。
苏拉听得脑子嗡嗡,只觉得比元素周期表还要复杂。
“我还是先从简单的学起吧。”
“那也行。”黄美婷在化妆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盒盖磕了一个小坑的粉盒。
“这个送你。”
苏拉一愣,下意识地拒绝。她和黄美婷的关系可没有到互赠礼物的地步。
黄美婷把盒子打开给她看,粉饼已经用了一些,露出中心的盒底。
“这个色号有点深,不适合我,本来打算丢掉的。我看挺适合你的肤色,就给你用吧,不用客气。”
苏拉犹豫了一下。
“扔掉也挺浪费的,对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多给我讲几道数学题呗?”
黄美婷又补充:
“你别跟宿舍其他人说哦。我只送给你,她们心里会不开心。”
苏拉舒了口气:
“行。”
那一瞬间,她想,或许自己从前对黄美婷,乃至对身边的同学都太苛刻了。
叶深的存在,给了她错觉:这世界比她预期中更加美好——
苏拉是在上课的时候被叫到教务处的,教导主任在,班主任也在。
她以为,老师们找她是关于自主招生的事情。
今年云上有两个清华的自主招生推荐名额,由学校推荐并递交申请材料,如果顺利通过,在录取时能享受20分的加分,这相当于加了一层保险。
苏拉几次模考都是年级前两名,人人都知道她想考清华,这名额她当之无愧。她已经规划好了,第一志愿就报考清华法学院。
一进门,班主任严肃的神情就让苏拉吃了一惊。
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说出,黄美婷举报她偷了自己的粉底。
黄美婷是联合了宿舍里其他四个人一起举报的,除了她们认为是证据确凿的粉底偷窃,还列举了苏拉的其他许多罪名。
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很谨慎:
“苏拉,你的学业成绩一直很优秀,但和班里同学的人际关系一直处不好。我们也不愿意轻易下论断,想先听听你的解释。”
苏拉寒着脸,拳头在衣袖里紧握,微微发颤。
她可以像对付王小力和陈晨一样,把黄美婷打一顿,但这一次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黄美婷采用的无疑是更高级、更成熟的手法,榴城式的暴力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苏拉?你怎么说?”教导主任催促她。
苏拉咬着下唇。
“我没有偷东西。”
班主任先松了口气:
“那个粉盒,是你自己买的对不对?”
苏拉摇头:
“粉盒是黄美婷的。……是她主动送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可是黄美婷说,她很喜欢那盒粉底,到处都找不到,才在你那儿发现的。你们宿舍的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你说是她送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呢?”
“她送给我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
“黄美婷撒谎,她陷害我。”
话语说出了口,苏拉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果然,教导主任叹气:“大家都是同学,黄美婷为什么要陷害你呢?”
是啊,苏拉也想不明白。
但她猜到了教导主任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为什么不陷害别人呢?”
苏拉从两位老师的眼中看出,他们也希望自己是无辜的。云上好不容易出一个清华的种子选手,他们希望她顺顺当当地贡献一个优秀毕业生数据。
可她同时看出,他们打心底并不相信她。
黄美婷是那种很活跃、人缘也很好的女生,和大家打成一片。
而苏拉,就连老师们也不能不承认,她的性格实在古怪,对老师不够尊敬,对同学也缺乏友爱。
如果要在这两人里挑出一个会撒谎,或者心理有问题的,那显然是苏拉。
苏拉突然感到遗憾。如果她通晓法律,她就能运用成人社会的规则,哪怕不使用暴力,也能得体地反抗,而不必承受这种羞辱。
可她现在还没学过法律,她只是一个习惯了用拳头和考试成绩解决问题的高中生。
苏拉习惯了维持表面的沉静,但内心已经被愤怒和惶急填满。
就在这羞怒之中,她想到了叶深:
“叶老师呢?她会相信我的,她可以证明我不会偷东西。”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对视一眼。
“叶老师她身体不太舒服,请了两天假。”
教导主任对苏拉的态度很不满意:
“这事和叶老师没关系,这是你的问题,她在不在都一样!杜苏拉同学,你的成绩是很好,但我们云上还是以德立校,有才无德的学生,我们该处分还是要处分!”
班主任有点着急:
“苏拉,老师理解,你现在正是爱美的年纪,有时候消费欲望得不到满足,是容易行差踏错。你如果真做了什么,态度诚恳,承认错误,该检讨检讨,学校会尽量从轻处罚的,啊。”
这一声“啊”,在苏拉听来,善良而又残忍。
真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苏拉迅速地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模式:
“你们说我偷东西,也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处分我。”
教导主任气炸了: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们都为她的前途操碎了心,可她呢?”
“主任……”
“上次那几个女生在舞蹈社被打了,是不是你干的?你以为威胁她们不要说,学校就不知道了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苏拉,就你这种黑she会行径,不配当我们云上的学生!”
“……打电话,叫她家长过来!”
苏拉的心蓦地往下一坠。
杜宇风不可能会管她的事,如果真要叫家长,来的肯定是江世敏。
以江世敏的能力,一定能滴水不漏地摆平这件事。
但也会把这件事情对她造成的羞辱,再增加一百倍。
不出所料,只三言两语,江世敏就和学校达成了和解方案。
江世敏是个非常有说服力,也很务实的人。她说,学校不能只凭几个学生的口头指控,就断定苏拉偷东西,不能排除同学之间因为摩擦而互相记恨的可能。如果因此而对苏拉的前途产生影响,她会动用所有资源来向教育局投诉。
同时,她也不希望这件事情长久地悬而未决,所以她代替苏拉同意了学校的轻微处分。
最终的结果是:学校给予苏拉一次通报批评处分,以平息众怒,但理由是违反宿舍纪律,而不是偷窃。不要求苏拉公开道歉或做检讨,也不记入档案。
整个谈判过程,江世敏没有问过苏拉,她究竟有没有偷东西。
苏拉知道,清华自主招生的推荐名额,也就此泡汤了。
作者有话说:
“卷桐又入深深坞,吹尽春风不自知”——《牧童》宋释智愚
自主招生在那几年很火,几所顶尖大学提前考察学生的“综合素质”,锁定优质生源。实践中名额分配和申请流程比这里复杂很多。
这个加分政策后来已经取消了。